不管是革里眼贺一龙也好,还是后来在高迎祥死后自立门户号称左金(锦)王的贺锦也好,这两个人都是高迎祥麾下个顶个的悍将。
杀人的本事,那都是一流的,都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久经考验的,等闲遭受数十上百人的围攻,杀出重围根本不在话下。
但是这一次,在这个大礼拜堂中,面对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木速蛮,特别是一边喊着莫名其妙的咒语一边前仆后继冲杀过来的木速蛮教民,在身边亲兵的护卫之下,两个人奋战到最后,终于筋疲力尽,倒在地上,在愤恨至极的咒骂声中,被如同争食的群狼一样扑上来的木速蛮们乱刀砍死。
跟随他们前来西大寺的亲兵护卫,自是一个也没有逃脱。
与此同时,那些拥挤在礼拜堂中围攻他们的木速蛮,同样死伤惨重,付出的代价远远超过了贺一龙和贺锦带来的手下。
但是颇希牧与杨其壮对此一点也不在乎。
此时的他们,就像是当初在陕北和山西流窜时的贺一龙与贺锦一样,根本不把城中这些召之即来的乱民的性命,当成什么丢不得的东西。
固原城并不算大,但是从北门内的西大寺到南门,总还是有着四五里地的距离。
这边礼拜堂内发生的火拼全部结束的时候,身在南门坐镇的高一功还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颇希牧让闪士秀在礼拜堂遍布的死伤者当中,找到了贺一龙和贺锦的尸体,砍下了他们的首级,又从死掉的回回乱民身上撤掉两袭白袍,将死不瞑目的两颗头颅包上带走。
同时,与方才如痴如狂亲自持刀上阵的那位散班阿訇杨其壮商议,请其带领云集西大寺一带的木速蛮乱民,前往南门继续追杀异教徒。
颇希牧:“这些贼子终究是邪魔外道!入城以来,屡屡与我穆民冲突,今日若不除之,来日其必勾结城外汉军,入城谋害我们!因为他们不同,他们都是汉人!
“只是今日我等追随阿訇既然做了这事,那就要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的手下杀个干干净净,免得留下隐患,将来贻害无穷!”
杨其壮是个散班阿訇,散班阿訇的意思,就是有了阿訇的称号,但是没有自己的礼拜寺,地位虽然高于一般木速蛮,但是却处在阿訇阶层的下面边缘。
这种人最容易走上极端,而杨其壮恰恰就走上了极端。
然而,也正因为他在固原城的阿訇阶层中属于极端分子,所以才在大乱之中成为了乱民的头子。
而且为了保住这个因乱而来的地位,杨其壮时时处处都要显示自己信仰的坚定与虔诚,显示自己追随和侍奉阿拉哈的狂热。
当下,杨其壮听了颇希牧这话,重重地点了点头,走出礼拜堂,来到礼拜堂外,对成群结队云集此处礼拜的木速蛮人群大声道:
“万物非主,唯有真主!阿拉哈至尊至大!经上,不信阿拉哈而且否认阿拉哈神迹的人,都是火狱的居民,该让他们永居在火狱之中!
“此城已是阿拉哈赐予我们的城池!若要保住城池,城中必不能有不信阿拉哈的人!打骂欺辱任何一个阿拉哈的信徒,就是与所有阿拉哈的信徒为敌!让那些与真主阿拉哈为敌的人,全都落入火狱去吧!”
杨其壮完这话,高举起已经满是血迹的弯刀,一边走下礼拜堂门口的台阶,走入礼拜堂前跪拜的人群之中,一边在人群中高喊:
“万物非主,唯有真主!阿拉哈至尊至大!”
紧接着,整个礼拜堂前,整个西大寺内,云集的成千上万做礼拜的木速蛮,一齐高呼这个口号,拿起了礼拜时放在身边的刀剑,跟在快步往南而去的散班阿訇杨其壮身后,涌上中大街,朝着南门方向蜂拥而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颇希牧,转身来到礼拜堂后面的一灯如豆昏黄暗淡的后院经堂,来见固原城中西大寺的掌教阿訇赛良骏。
赛良骏是个高大肥胖但已须眉皆白的老者,见颇希牧前来拜见,让人请他入内,见了面,面无表情地直接问道:
“颇指挥真是好手段啊!既然你来了,那么你所的事情,现下可是都办好了?”
颇希牧上前跪下,将头磕在这个老阿訇的鞋子上,答道:“阿訇老人家!该办的事情办好了!
“老人家吃的盐比子吃的面都多,当知道子这么做,实在是万不得已!
“十一抽杀,是朝廷的规矩,死上十分之一,总归比阖城死尽要好得多吧!”
那名为赛良骏的老阿訇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杨其壮啊,终究是年轻!你们当初不听我的劝告,将这满城的汉人杀绝!就是阿拉哈也看不过去!如今这一切,定是阿拉哈对你们的惩罚!”
到这里,老阿訇再次叹了口气,接着道:“究竟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我念了一辈子的经,传了一辈子的道,到现在也没真正弄明白。你们这些后生又怎么知道其中的分别?
“这城中自从你打杀了上官,与杨其壮唆使教民作乱以来,你们做下的种种事情,又怎么可能轻易得到汉人的宽恕?!”
完了这话,西大寺的掌教阿訇赛良骏,闭上眼睛,冲着颇希牧摆了摆手,道:“如今我年纪大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万事皆有阿拉哈做主,随你们去吧!”
颇希牧抬起头看着老阿訇赛良骏,惊讶地道:“阿訇老人家何出此言?!这固原城满城教民还要靠您指点迷津啊!”
颇希牧的这句话,没有得到赛良骏的回应。
颇希牧跪在经堂之中等候良久,赛良骏终究再无一言。
此时,杨其壮已经带着成千上万的木速蛮高呼着那句仿佛咒语一般充满了神秘力量的口号,冲到了驻军在南门内前三边总督府一带的贺一龙贺锦所部驻地。
初来乍到的高一功不明所以,搞不懂这些木速蛮突然翻脸的原因,迟迟没有下达弃城撤走的命令。
等到他终于弄明白了贺一龙、贺锦等人的死讯,想要立刻传令逃出城外的时候,贺一龙与贺锦的部众却又非要为两人报仇,非要与不知道因为什么而突然翻脸的木速蛮们硬碰硬了。
高一功这个初来乍到的毛头伙,根本指挥不动贺一龙与贺锦麾下的队伍。
就这样,南城很快就失去了控制,陷入了混战之中。
当夜戌时左右,眼看着大势已去的高一功,只好自己带着从平凉带来的那一队护卫骑兵,破坏了封闭的南门,一路往平凉城逃去。
几乎就在高一功逃离固原城南门的同时,固原城的北门,也被颇希牧下令从内打开,将城门洞内填充的土石全部清空了之后,为了表示诚心悔罪,颇希牧还让手下五花大绑地绑了自己,带着当初跟随自己发动兵变的亲信手下,人人脑袋上缠着个白布条,齐刷刷地跪在固原城北门的瓮城之中,迎接官军入城。
一马当先率军入城的武烈营骑兵前锋汤九州、巴根所部,策马一冲而入,绕开瓮城中的颇希牧,直入固原内城。
这让心中忐忑万分的颇希牧长长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