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瑶是希望这样能把香桂阁中的三少爷程延兆引出来。海星的龙舟歌真的把这个被安排在阁楼中,不准出去的程延兆引出来了。
程延兆顺着歌声来到浣沙亭,边走笑容渐渐展露,目光久久停留在苏若瑶身上。
苏若瑶看程延兆行动自如,还面带微笑,完全不是体热的症状,这么说刚才四夫人在宴席上说程延兆体热就是撒谎了。可这种谎言有必要吗,除非其中有问题。
“奴婢见过三少爷。”苏若瑶说。
程延兆控制不住亢奋的情绪:“苏若瑶是你吗?你脸上的烙伤好了?如今看你重孕在身不似从前那般清瘦了,而是丰盈滋润,另有一番姿色。”
苏若瑶觉得程延兆夸奖得似乎有些越礼了:“奴婢怎承受得起三少爷此番赞赏?”
“此番赞赏还承受不起苏若瑶你的美貌呢。等下,我有一物,给你看。”程延兆从袖口中拿出一张陈旧的画:“这是苏若瑶你和我大哥去年冬天,从福州回来,我初见你时画的。我还题了一句词:陌上谁家女子,若得之,此生休。”
海星和周朝霞不太懂诗词,但看这个三少爷对苏若瑶挺客气,都没说什么。
苏若瑶此时知道了程延兆的心意,就顺便来了一句:“奴婢不才,斗胆与三少爷对上一句:陌上谁家少年,若嫁之,一生足。”苏若瑶想看看程延兆是什么反应。
没想到程延兆竟然羞红了脸,说话都不顺口了:“苏若瑶对的真好,我曾日日想着这句词,妄想着有一日你能亲口说出。老天待我不薄,终有一日,这难得的梦尽在这浣沙亭实现了。”
“没想到三少爷在去年冬日就有如此雅兴,且画功着实不错。画得像模像样。”苏若瑶夸奖他,希望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程延兆被苏若瑶这一夸,表现欲骤升,却又难掩胆小的本性,羞涩地地说:“苏若瑶,其实从那日见你开始,我就画下了这幅画。然后我就无心再念书,整日看着画中的你,这幅画的每一点,每一横,每一竖,每一弯,每一色,我都背下了。虽然这幅画屡次被我娘撕过,但我总是能够凭记忆重新画出来。这一幅,我清楚地记得,是第二十八幅,终于有幸亲手献予画中人。”
“奴婢卑微的画像怎可日日入三少爷之眼,四夫人为此撕了二十七次也是合情合理的。”苏若瑶将话题转移到四夫人身上。
傻气的程延兆说:“我娘也是为我好,她见我沉迷于你的画像而不念书,无法自拔,她不但撕毁你的画像,还吓唬我说,如果再不好好念书,就把我送到我舅舅家去。可我想日日看到你,没有答应她。后来,我娘说她会让我主动离开程家,去舅舅家念书。然后带我来看毁容了的你,脸烂成那个样子,哦,对不起,苏若瑶。我不该以貌取人。不过,上天赐我一重礼:苏若瑶美胜初见。可惜我又要去舅舅家了,而且是过继为子,以后怕难见面了。”
周朝霞听到程延兆这番越轨的话,劝解他:“三少爷,苏姑娘虽还是个丫环,但怀着大少爷的孩子,已有七个月了,早已是大少爷的人。三少爷这番话恐怕不合礼仪吧。”
“朝霞,三少爷也是深藏着的肺腑之言,让他纵情一抒也无妨。”苏若瑶说着对程延兆嫣然一笑,心中渐渐理清思路:当初三少爷迷恋我的画像,疏于念书,就被他的母亲四夫人要求去娘家念书,但三少爷不愿。之后,年幼的五少爷程延元就在四夫人的唆使下烙伤我的脸,继而五少爷在四夫人的照顾下,神秘失踪。然后四夫人可以带着三少爷程延兆来看我被毁容后的模样,三少爷经不起这么一吓,乖乖地去了他舅舅家。而今我容颜恢复,四夫人竟将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过继给娘家兄弟。这一切说明什么?
“看苏若瑶你似有幽怨,不知为何?延兆可否帮你解忧?”程延兆对苏若瑶的用心是:她只是大哥的丫环,大哥已娶妻,她也很难成为大哥的妾,但是等她产子之后,大哥弃她,我会好好待她。
苏若瑶“唉”了一声:“相望只教添旧恨,独倚朱扉闲立,谁知郎有别情。”
程延兆认为苏若瑶这是在哀怨程延仲夜夜在东厢房与大少奶奶诉请,弃她不顾,便说:“更望他处来新人,浣沙亭中浣旧恨,可知另有深情。”程延兆不但不懂礼数,还不懂人情往来,将自己藏匿不住的孽情全暴露出来。
苏若瑶已彻底肯定程延兆这个胆小鬼对她的妄想了,忧郁地说:“另有深情又如何,陌上女子已侍人,陌上少年即离去。”
“不会这样,我要扭转乾坤。我不会离去,你也不会孤单的。”程延兆觉得苏若瑶在向自己倾诉心中孤苦,渴望自己的安抚,他已心情亢奋到极点,走向建安厅。
苏若瑶立即说:“朝霞,海星,这三少爷不知要去做什么,我们还是先回西厢房,免得被四夫人看见,无端惹祸。”
苏若瑶回到西厢房后,周朝霞问:“若瑶,你方才与三少爷对诗,虽然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你想让三少爷透露出四夫人对你作恶的意图和证据。现在,有眉目了吗?”
“即使有眉目,也没有证据,毕竟当初下令烙伤我的脸的人是年幼的五少爷,而且已失踪。”苏若瑶紧缩峨眉:照刚才三少爷所说,四夫人是因为她的儿子沉迷于我的容颜,置学业于不顾,而设计将我毁容。如今我已复颜,她未免儿子再度陷入美色不能自拔而背水一战,忍痛将儿子过继给娘家。这只是我按照三少爷的话,牵强附会地推断。难道真是如此,四夫人对我次次行凶作恶的原因和目的就这么简单?可目前我只能这么认为。
心潮起伏的程延兆决定为所爱勇敢一次,来到建安厅中,端午家宴还未散席,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进去了。大夫人在上席,一眼看到他:“延兆,你的体热这么快散去了,真好,快来吃端午饭。”四夫人纳闷了:不是说好不要出香桂阁的吗?怎么现在出来了?还好苏若瑶这个害人精已经走了,不然又被他勾走了魂可怎么办?
程延兆不顾在场所有家人众目睽睽,向程迪智跪下:“爹,大娘延兆心意改变,不愿被过继给舅舅做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儿子,延兆还是要在程家,堂堂正正地给爹和大娘做儿子。”
虽是一番喜讯,但程迪智摔了碗筷:“程延兆,我程迪智一生也算是顶天立地,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软骨头,墙头草?昨日要去,今日又不愿去,朝令夕改,连个男人都算不上,怎么做个大丈夫?”
四夫人对程延兆突然提出的“留在程家,不去舅舅家”,犹如一生晴天霹雳:难道延兆见到苏若瑶这个妖孽了?
大家见程迪智摔了碗筷,便要起身走,程迪智喝住了他们:“都给我坐下,今日端午,把这顿端午饭吃完!程延兆,你要留在程家也好,但以后你若不做出个男人样来,我也不会把你过继给谁,直接扫地出门!”程迪智说了句气话。
程延兆连忙磕头:“谢爹同意,延兆不会辜负爹的期望。”而四夫人的期望即将耗尽。
另外一边,程延仲和曹如嫣离开建安厅后散步到一处溪流旁,路上,曹如嫣一句话未说,独自欣赏着路上的风景,程延仲则说着些逗她开心的话。曹如嫣来到溪流旁坐下,脱下鞋子,脚踏着溪水,嘴里哼着小调。
程延仲下令:“程安,彩霞,你们站远些。”
“那谁来伺候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呢?”彩霞不愿走开。
程安拖着她走:“大少奶奶自有大少爷照顾。”
程延仲泼洒着清凉的溪水:“端午的水,正好适合玩水。如嫣,瞧你那双小巧细嫩的脚,人说踏浪前行,如嫣这是在蹂水而乐。”
曹如嫣没回应他,而是自己任心地吟了一首《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程延仲趁此问:“如嫣喜欢王维的诗吗?”
“是的,画中诗人王维,谁的诗有他所作的那般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远离世俗尘埃呢?”曹如嫣瞬间进入到自己的心境中,王维的诗画中,和眼前的溪水中。
程延仲好多天,没有听到曹如嫣对他说过一句完整的像样的话,而今一下就是一段知心话,他别提多开心了,也脱掉鞋子坐在曹如嫣身旁戏水:“从未想过如嫣中意王维的诗作。原以为如嫣喜欢的是那些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豪迈诗词,还有春闱,秋闱,中举,及第的望仕途似锦之词呢。”
“那些庸作,有几首入耳目的?又有几首流传至今的?唯有王维之作,堪比李杜,经久不衰,流芳千古。”曹如嫣欢快地踏着溪水,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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