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唐门的那间宅子可以说极土木之盛,巍巍峨峨,披红挂绿,整个院墙快占了半条长街,一眼望不到头,门前那对石狮子,更是把成都府衙署那对寒碜的貔貅比了下去,只见石狮子通体玉白,形神兼具,威望不凡,个头更是比衙署的高上一大截,吴永麟在鎏金红底的牌匾下足足愣了办盏茶的功夫。
禀帖由门房早已送了进去,挨挨延延,等对方再次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从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就可以想象唐府估计都可以赶上《红楼梦》里盛极一时的贾府了,若不是,对方多半想对吴永麟来一个下马威。等吴永麟和提着重礼的张三随着那个穿着不俗的门房进入那道布满铜钉的巨大红门之后,他从映入眼帘豁然开朗的内里乾坤便知道自己并没有被怠慢,唐府实在太大了,光眼前那个可以跑马的宽广演武场占地的面积都赶得上吴永麟自诩觉得还不错的吴府了,广场的四周摆满了武器架和用来练膂力的石锁,石硾等各色庞杂器具,让人目不暇给,一个个孔武有力、神情肃穆的汉子正站在太阳底下吐纳练拳或练气,刚柔并济,呼哧有声,吴永麟熬有兴致的瞧了一阵,这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基础招式有点像少林寺的‘形意五拳’,其实就是要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肩与胯合,肘与腰合,手与足合。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缓缓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宅内走马,吴永麟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门房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看见吴永麟脸上露出一个惊奇的眼神,门房瞧吴永麟的眼神立马变了个味,有点类似于一个倨傲的城里人瞧乡巴佬的鄙夷意味在里面。旁边的张三刚想发作,吴永麟拦住他,随手从怀中摸出俩锭五两的大银,分别朝门房和驾马车的车夫手中递了过去,口气卑躬的说道:“两位受累了,这些钱两位去买点酒喝。”
门房见到手中足足赶上他一年收入的这锭大银,早已欢喜得差不多快合不拢嘴了,一改先前的倨傲态度,慌忙从马车上抽下来一根条凳,吴永麟也不和他客气,直接踏凳钻入车内,让气喘不止的张三放下手中的礼物,和他并排坐在一起,内心惴惴的张三看见门子和车夫投过来歆羡的目光,脸上顿时增色不少,原本不太自信瘪下去的胸脯更是往前挺了挺。
(这里说说一两银子的价值,宋朝以前白银总量太少,价值过高,还没有成为流通货币(想想看,你拿一张面额2000元以上的纸币去市场买东西会怎样?),只存在于朝廷赏赐与会计结算当中,比如税收、国家支付(如向金、西夏送交的岁币“银帛”多少之类),实际上明朝以前,市场流通均使用铜钱(北宋局部地区出现了纸币)。银两成为流通货币只是明清两代对外贸易活跃,外国白银大量涌入以后的事。但为何在很多人心目中一向以为银两是历来的流通货币呢,主要是因为明清小说的盛行,均按照当时的生活情况为常识对前朝进行描写,如《水浒》、《金瓶梅》、《三言二拍》等等,而这些作品中的银两价值均以明朝的银价为标准,与原有的文、贯、缗、铢等货币单位搅合在一起,并且对后世影响很大,因此今人所写较多以中国古代为背景的历史小说、武侠小说作品如《射雕》等书中也跟着把古代流通货币统统说成“银两”。但毕竟现代人比起明清时代的人时距更远,对前朝货币制度及银两的实际购买力的认识更加不足,才会经常出现天价馒头、天价酒菜,而认真的读者或观众出于对古代经济情况的好奇应该对“银两”的价值有一个比较清楚的认识。
“一两银子值多少人民币”:清朝中晚期一两银子价值人民币150—220元左右;明朝中期价值人民币600—800元;北宋朝中期600元—1300元(或1000—1800元);盛唐时期2000—4000元。
郭靖初遇黄蓉,被她宰了一顿,结果“一会结账,共是一十九两七钱四分”,一顿普通的酒饭吃掉2万多,现在黄金周景区那些宰客的不良饭馆也都不敢这么干。《红楼梦》里刘姥姥看到贾府上下一餐螃蟹24两银子,感叹说小户人家可以过一年了。要知道刘姥姥家当时也算中产阶级的,有房有地还雇得起工人丫头,第一次上贾府打秋风,得了20两银子,千恩万谢的。《明史》里也提到七品知县一年的正当俸禄(基本工资)只是45两白银。而《射雕》时代在南宋中晚期,白银流通量还低于明清,其价值只能更高才对,这19两多一餐饭,不管是怎样难得的美味佳肴都似乎太过分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原本就不怎么快的马车在演武场的尽头停了下来,这里面当然有车夫有意讨好吴永麟的成分在里面,或者说他们被什么人中途拦下了。吴永麟刚从马车上跳下来,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他的左手边是一个数丈长宽的石制高台,此刻石台一左一右放置的两把梨花木太师椅子上分别坐在一男一女,男的脸上布满了酒色之气,身形孱弱,一双无神的眼神在吴永麟身上扫了一眼,便再也没有了兴致,他从旁边的一个精致汝窑鱼盘用象牙签挑起一块被分成数块的新鲜红白相间的蜜桃放入了口中,吧唧吧唧的吃了起来,并不停的煞有介事对远处的武夫指手画脚,俨然一副怒其不争的高人风范,只不过他这一下却惹来周围一阵阴冷的眼神,就连他旁边的那个女子也盯了他一眼,他立马老实的缩了缩脖子,变成了一只缩着头的乌龟。
那女子恰恰在那一瞬间与吴永麟四目相对,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眼神,对于这位吴大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一时也没弄明白,毕竟大家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的,出于礼节性,她还是推了推旁边的兄弟唐覞,两人躬身朝吴永麟唱了一个诺。
唐婉看着吴永麟一旁的张三不断的从自家的马车之内往外卸着扎着红丝带的各色礼物,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头暴起,对吴永麟的言语也变得冷冰冰起来。
“吴大人,我们无功不受禄,这番重礼,实在有愧,吴大人还是带回去吧。”唐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峻拒态度。
吴永麟这个时候也弄不明白当前是怎么一回事了,难道自己刚刚送进去的禀帖别眼前这位女煞星中途截留下来了,那她刚刚那副一无所知的态势又是怎么一回事?吴永麟可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自己现在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的,不想在这上面浪费过多的精力,光准备这车礼物,便花了他不少的心思,这次他打定了注意,既然来了,就必须把这件‘大冰老爷’的差事办成一部分。
“唐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找我?”唐婉一时没明白过来,刚刚充满敌意的眼神也变得和缓起来,对方言语中把自己当成未出阁的女子也颇让她满意,忍不住往吴永麟身边的那些红红绿绿的礼物上多看了几眼,里面并没有发现‘雁’这种提亲必备的礼物,让她内心的不恙又少了一分。只是自己和对方并没有过雨露承欢的经历,对方这么突然为了她杀上门,反而把她弄得窘迫起来,一张锥子脸上立马变得潮红,看吴永麟的眼神也变得暧昧起来,似乎下次她不介意将眼前这位吴大人变成她的入幕之宾。
吴永麟低头敛眉,有意躲避对方眼中灼热的**目光,接着问道:“唐小姐一定听说过‘香水’吧?”
唐婉鼓蓬蓬的胸脯突然起伏不定,脸上带着惊奇与惶惑不定的神情问道:“吴大人的意思是?”
“我这里有幸花重金从某位商人那里购得了一瓶,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我这得之不易的‘香水’自然送给成都府最有女人味的唐小姐是再合适不过了,至于其它的胭脂俗粉,简直污了它响亮的名头。”
唐婉听着吴永麟这句或赞或贬的甜言是另外一番滋味,毕竟她早已艳名在外,对方这句话让她忐忑的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亟不可待的问道:“能把香水拿给我试试吗?”
“什么叫试一试,这东西在我这里不值一文,唐小姐尽可拿去,往身上那么一抹,让自己变成灵魂里面都带着香气的无双女子。”吴永麟朝唐婉手中递过那个装着香水的小瓷瓶时,对方有意在他手上轻抚了一把,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烟视媚行的情态,让吴永麟都忍不住荡了荡,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味一番,一声怨气冲天的怒吼改变了这一切。
“婉婉,这人是谁?”一个风尘仆仆,脸有倦容,眼神却格外出彩的男子冷冷的立在一旁,接着脸上是更多的是失落、无助、沮丧,此人正是才从千里之外赶回来的阮知非,唐婉名义上的丈夫。
“一个倾慕我的男人。”唐婉的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自己老婆以前那些事阮知非可以假装不知道,看着眉来眼去的奸夫都上门了,涵养再好的他哪里还忍受得住,他手一挥,背后突然钻出一个黑面鹰眼的巨擘大汉,二话不说便朝吴永麟扑了过来。
吴永麟内心暗叫一声苦,此刻当着他们的面,哪里敢暴露自己会功夫的秘密,偏偏今天只带了一个不会功夫的张三,只是硬挨对方那钵儿一般大的拳头,估计也会丢掉半条命。吴永麟记得自己带来的礼物中有一份龙须粉儿糖,还好他事先在上面做了标记,他不经意的一把从那堆礼物中将那盒龙须粉儿糖抢在手中,瑟缩着身子朝角落中慢慢的退去。
“大...大胆...你怎敢对朝廷命官如此无礼?信不信...我吴檗让衙署里的差人来捉你回去斩了你的狗头。”
“你就是成都府的吴檗?这真是冤家路窄,我恰好有一笔账和你算。”
“敢问英雄贵姓?我们何时何地接下了仇怨?”
“你做过的坏事一箩筐都装不下,你自然都不记得了。”黑面大汉额头上的青筋暴涨,红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拳头上的骨节爆响,朝角落里无路可逃的吴永麟如老鹰抓小鸡般靠了过来。
远处的阮知非此刻想阻止已经根本来不及了,自己身边带了这么一档子绿林人物,吴檗这位知府大人今天在这里真的有什么不测,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的经商与生命也就走到尽头了,听这位在路上偶然结交的英雄好汉自报家门后,阮知非朝对方接下来用的命令没有任何的效用,早已怒意全消,浑身上下更是冷汗涔涔,抖个不停的身子猛然冲上去捉住摇曳生姿正在往身上抹香水的唐婉一只葱白的玉腕,口中苦苦哀求着对方,就差给对方跪下了,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窝囊废一个,难怪我们家婉婉瞧不上你。”皮里阳秋,事不关己,一旁看热闹的唐覞冷冷的讥讽道。
“走开,你刚刚不是很男人吗,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去解决。”唐婉一甩手将阮知非推开了,她似乎一点插手的兴趣都没有,趁这个机会,正好将这个‘窝囊废’从自己身边赶走,她以后承欢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阮知非趔趄着身子差点摔倒在地上,周围的冷漠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也为了让周围的人改变对他的看法,他随手将一把护身的匕首握在了手中,朝引狼入室、会给他带来无尽麻烦的那人背后冲了过去。
哪知那巨擘汉子并非等闲之辈,身后像长了眼睛似的,身形往旁边一闪,早已用一只似乎有着千斤之力的巨手轻而易举将弱不禁风的阮知非捉住了,口中更是轻蔑的笑个不停,唐婉、唐覞在外围更是袖手旁观,装作视而不见,阮知非对于如此凉薄的处境早已没有了求生的想法,眼神一闭,将身子朝对方手中刚刚夺过去的匕首贴了过去。
一股咸、腥、甚至带着一股甜味的温热液体灌入了他口中,接着一阵哀嚎之声从巨擘黑面大汉的口中传来,阮知非猛然一睁眼,发觉刚刚还在巨擘大汉手中的那把刀不知何时已经插入了对方的胸膛中,而且对方眼里、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些白粉和丝状物。不知所措,木愣愣的阮知非接着被人往后一扯,这才避开了一只受伤且被迷住双眼爆发恐怖战斗力的怒兽攻击范围,那黑脸汉子没挣扎多久,便倒地而亡。
“刚刚是我杀了他?”心神未定的阮知非看着一旁的唐婉、唐覞朝他投过来的惊惧眼神,喃喃的朝旁边和自己同时跌坐在地上,身上狼狈不堪的吴永麟问道。
“不是你,还能有谁?看在你舍命救我的份上,这件事我们既往不咎,下次可不能再犯了,要不然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