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你看见一位提着夜壶的母子从这里经过了吗?”福公子拉着一位刚从虞姬庙里的烧完香的老妇人问道。
“去后面林子里找吧,应该就在那里,我过不了几年,也该到这里了。”没等福公子搭上话,老妇人步履蹒跚,形容落寞的离开了。
福公子越发的糊涂了,这好好的虞姬庙,怎么成了一个凶地?难道这里面真那么邪乎?
两人将马拴在虞姬庙前的一棵大槐树上,而后从庙门右手边的一条可辩方向的小径绕进了一片绿森森的林子,中间有一条一丈多宽的夹道,顺着夹道往前走个二十多步,满眼坟茔碑林,新添土的鼓包上插着灰白的招魂幡,偶尔传来几声嘤嘤嗡嗡的凄然哭叫,虽然刚过了正午,但身处其中,还是感觉阴风阵阵,让人寒毛倒竖,双股栗栗,福公子踌躇着该不该继续找下去,无意间进了这么一处鬼蜮,让他有些悔不当初了。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脏东西?”
“要不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吓不吓人?”
“你说呢?”
“那干脆别讲了,我现在心里毛毛的。”
也不管对方答不答应听,燕青自言自语开始讲了起来:“话说东京这年出了五只鼠妖,他们体型硕大,不但夜间出来吃人,还假扮皇帝上朝,你想啊,这晚上平白多出了五个皇帝出来,岂不天下大乱。”
“瞎说,我...”福公子顿觉失言,看见燕青狐疑的盯着自己,他连忙打哈哈的继续说道:“我在东京待了这么多年,哪里出现过你说的这种怪事。”
“难道非得是出生后的事情吗?天下间你没听说过的奇闻异事多得去了,别打岔,好好听我讲完。”
福公子对他吐了吐舌头,继续听他讲下去。
“这五只巨鼠当时闹的整个京城开封人心惶惶,于是白天皇上密召众臣商议对策,群臣均无言以答。皇上只好改日再议。下朝后,这臣子中间有一人闷闷不乐的,走到一间酒楼附近,闻到一股肉菜的香味,突然记起了什么,于是在酒楼里用屉子提了几个香喷喷的饭菜,便直奔家里的祖坟而去。”
“接着呢?”福公子似乎被燕青的故事吊起了胃口。
“你猜猜看。”
“难道他向已故的先人讨主意去了?”
“谁说住在坟茔里的一定是死人?”
“你骗鬼呢?那坟茔难道是修给活人住的?”
“我这故事里的坟茔还真是给这位大活人住了一段时间。”
福公子似乎听出了燕青这故事里的味道,连忙催促道:“别卖关子了,继续讲啊。”
“等这个臣子到达墓地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到处阴森森的,爷爷辈坟包的旁边,居然挖着一个黑幽幽的大洞,洞里面透出一个豆儿般大小的黄光,见到臣子的那一刻,一个似乎不是活人的声音喊道‘孩儿,你来了?爹爹在下面等你很久了。’”
福公子当时被吓得脸色苍白,一双白手按在胸口,呼吸也变得紊乱,若不是瞧见燕青越发迷惘的目光,恐怕早就就夺路踅足回撤了,口中喃喃道:“别讲了,别讲了,吓死个人。”
“一个大男人,居然吓成这样,我这个故事还没讲完呢。”
“还有下文?”
“谁说这是个鬼故事了?”燕青蔑视的盯了对方一眼,继续讲道:“这臣子用一根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将装满饭菜的屉子先缒了下去,而后将它绑在旁边的墓碑上,也滑溜溜进了那个黑洞。里面只有一个竹篓,里面盛着一些油,所以这东西也叫油篓,刚刚在上面看见的青灯,就是这油篓灯。油篓灯的旁边,此时有一个枯瘦苍白的老人,也许是习惯了黑暗,儿子落地的那一刻,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便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也许他讲出来,自己可以帮他参谋参谋。儿子反正是没什么辙了,索性将白天密议五鼠闹东京之事说了出来。没想到一脚踏入鬼门关的父亲还真想到了办法,父亲言道,这好办,八斤猫能俘千斤鼠,你去秤一秤咱家的猫几斤,估计差不多。其子回家一秤七斤半,只差半斤。于是,又喂上半斤鱼,正好八斤。第二天上朝,他将猫放在袖筒里,六个皇上刚刚坐定,该忠臣放出袖中猫,果然将五只老鼠全部捉住,其中四只爪下各按一只,嘴中衔着一只。”
福公子拍手连连称快,只是他还是没弄懂一件事:“那臣子的父亲活得好好的,干嘛住到坟墓里去?”
“皇帝让他住进去的。”
福公子这才记起了好多年前的一个陋习,老人活到六十岁时,便把其送到已修好的坟墓中,只送一百天的饭菜,老人们最终饿死在里面。而这种口小底大的竖井,便叫油篓坟。想不到这浪子青在拐弯抹角的骂人呢,这陋习早就废除了,这不是往皇帝身上泼脏水吗?他刚想分辨几句,远处传来一阵凄恻的告别:“娘,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那夜壶你留着,晚上接的尿,第二天还能将就用,家里买不起油篓子,就只能委屈一下您了。”那人在洞口放上一块方砖,便失魂落魄,满眼沾泪的离开了。
福公子这才明白这夜壶的真正用途,胃里忍不住翻江倒海一阵,还好刚刚吃的东西不算太多,也不至于那么难受,一旁的燕青似乎见惯不怪了。
“我们现在就去将她救出来。”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这事我如果没遇到,我自然当它没发生过,既然撞见了,我就非管一管不可了。你到庙里面去找一找,有没有什么趁手的绳子,实在不合适,将马上的缰绳解下来,我们连成一股,我们将大娘拉上来。”
“那你呢?”
“我去探一探那个洞的位置,一个女人被关进那么一个幽闭的环境,估计吓坏了,我去给她打打气,让她不至于那么难过。”
“福公子,你真是一个大好人,你如果是一个女人,我一定娶你。”
“少到这里给我贫嘴,该干嘛干嘛去,我在这地方支撑不了多久,早去早回。”
燕青急匆匆走到栓马的虞姬庙门口,才发现那里聚了一大堆人,只不过那些围着巴掌大庙门,穿着官服的人却相当的狼狈,上不接下气,衣衫不整的他们似乎跑了很长的一截路,一个个弯腰驼背的在那里或唉声叹气,或锤腿,或撩起下摆拼命的扇风,或脱下了官帽理着自己杂乱沾满汗水的鬓发,院子里似乎来了什么重要人物,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持刀抓枪的护卫,冷不防看见江湖气息颇重的燕青,这些人神情谨慎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会跳出来闹事。
燕青好奇的往庙里面望了一眼,只不过却换来一句呵斥:“瞧什么瞧?这里是你这样的人能瞧的地方吗?哪凉快到哪歇着去,再往里面瞪,我把你两颗眼珠子挖出来泡酒。”
“啊,救命。”
燕青头皮一阵发麻,这不是那位福公子的在求救吗?没等他奔出去,庙门里冲出一个矫健的身影,背后跟着自己也在熟悉不过的主人卢俊义,他没好气的盯了一眼燕青,风一般的跟着楷王子的背后,低耸着脑袋的燕青也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柔福,你在哪?我是哥哥。”赵楷雄厚焦急的喊叫如利箭般洞穿了整个树林,只是周围却没有任何的回音,赵楷越喊越急,情况如旧,周围好像除了赵楷一行人,再无他人了。
当局者迷,燕青这才回过神来,那位喜欢捉弄人的福公子居然是皇帝最爱惜的金枝玉叶,更是这位楷王子的亲妹妹,此刻她从自己身边丢了,自己岂不是闯下了弥天大祸,燕青整个人如同掉进了冰窖一般,浑身冷嗖嗖的不停打着摆子,筛糠一样的身形差点晕过去。
“快派人把这方圆十里地围起来,别放任何一个可疑的家伙离开这里,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柔福找出来。”楷王子对刚刚跑近的灵璧知县下令道,虽然没弄懂发生了何事,但瞧见楷王子焦急的模样,知道事情估计不小,他二话不说,提起官服的下摆,没命也是的往虞姬庙冲过去,自己今天既然摊上大事了,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尽快安装楷王子的话去做,尽量挽回,找到楷王子口中的‘柔福’。
“小人罪该万死,这燕小乙是小人的随从,都是我管教不严,我愿意接受楷王子的任何责罚。”卢俊义和燕青一前一后跪在赵楷面前,卢俊义一副愿意代燕青受过的大义凛然模样,燕青则魂不守舍的。
“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了,我这几天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歇下来就恍恍惚惚的,晚上更是一直做噩梦,谁又曾料想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跟上来了,也都怪父王和我,从小将她宠坏了,这样的江湖,是他一个弱女子能闯的吗?我如果早一点发现,也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赵楷红肿的眼睛盯了一旁的燕青,威严的说道:“柔福是从你手上丢的,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你十天的时间,必须得给我找出来,或者查出是谁绑走了她也行,他们要钱要人,我统统都答应。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我会留下几个得力的帮手帮你,灵璧官府的人,任你调派,至于你的主人,无论从哪方面,我都需要他待在我的身边,希望你能理解。你也知道,我们不能在这里有过多的耽误,在灵璧多待一天,成都府可能会多死一批人,这个责任我担不起,良心上也过不去,如果来得及带上柔福在江宁和我们汇合固然最好,如若不能,你自己想想会是一种什么后果。我知道你办事妥帖,但有些错误是犯不得的,这会过了一个人的底线,今天这个教训最好不要用血来弥补,希望你记住了我刚刚说的这番话,办事卖力点,给彼此一条活路。”
燕青自从和楷王子由开封开拔以来,从来没听对方说过这么重的话,平时看见赵楷和颜悦色,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现在发生了这样的惊天大事,才发现眼前郓王这个天潢贵胄才是真正和他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彼此的差距摆在那里。燕青磕头如捣蒜,头上红肿了一大块,等他听见赵楷带着主人离开后,只微微听见主人一阵无可奈何的叹息。
赵楷一行人离开后,燕青带着众人几乎翻遍了虞姬庙后面的这片坟场,日影西斜,林子起了一层瘴气,让调查越来越没有头绪,燕青和楷王子留下的几个随从没精打采的回到灵璧县那家当时和福公子最后一次相聚的‘留客居’,触景伤情,感物伤怀,孤人依旧,佳人却不知在何方。
“几位客官,吃点什么?”店伙殷勤的过来招呼。
“什么最快上什么,我们等着查案。”这些随从里的一个叫赵猛的头儿应到。
“这位客官面善。”
“啰嗦什么,还不快去准备?”赵猛不耐烦的吼道。
原本失神的燕青突然眼神一亮,从条凳上诈尸般弹起来,反而把赵猛一行人吓了一跳,众目睽睽之下,燕青拉着店伙的胳膊紧张的问道:“我今天未时左右和一位漂亮公子在你们店里打过尖,还有没有印象?”
“记得,记得,他一个时辰前还和一个妇人在这里凑合过一顿,我当时还奇怪公子怎么不在身边。”
燕青兴奋得差点叫出来,就连张猛一行人都变得像打了鸡血一般,就差点弹冠庆祝了。
店伙接着说道:“那位公子第一次来店里的时候,给小的留了不少的赏钱,当他第二次回到店里来的时候,便上前问那位公子晚上想吃些什么,哪知他旁边的那位恶妇人当时就把我推开了,让我不许靠近他。我一个跑堂的,这才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头了,连忙向那位妇人道歉。”
“少啰嗦,讲重点。”张猛啪的一下拍了一下桌子,上面的碗筷发出丁丁蹦蹦的响声,把店伙吓了一跳。
燕青抬手压了压张猛的肩头,回头笑道:“小二哥,别和这位兄弟一般见识。他是个恁直性子,话粗人心眼并不坏。”
“这南来北往的生客我见得多了,我不往心里去。对了,那位公子在本店的整个过程中都没说过一句话,却一直对我使眼色,后来我无意中瞧见他一直用一根手指指着地下。”
“他们坐的哪一张桌子?”
“就那一张。”店伙指了指角落里一张此刻正空着的四方桌。
“把它翻过来。”燕青一声令下,那张桌子下面赫然有两个扭曲的油污大字--‘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