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夙的马车设计得非常合里, 里面空间极大, 不但白天可以用来赶路, 夜晚收拾一下, 辅上被褥,比楚宁的折叠小木床舒服太多。
楚宁今天的单兵战斗为爆表,一路冲锋陷阵,料敌先机, 趁着白青墨去打水洗漱的空隙, 一马当先、身先士卒直袭敌军主将阵地。
掀开车帘, 连里面的情形都没看清,楚宁就已经连爬带扑的钻了进去。
然而胜利的喜悦还没能维持住几息的时间,就在楚宁脸上定格, 随即慢慢枯萎……
——迎接楚宁的, 是一柄寒光逼人的三尺长剑, 在她扑进马车陷入柔软被褥时, 那柄长剑的剑尖毫无预料的点在楚宁心口。
剑尖微微的颤动。
楚宁的心脏也跟着颤抖。
顺着剑身瞧了过去,白夙的身形逐渐入眼,楚宁紧张得吞了吞口水,结巴道:“白……白司总……这……这么早就在……在练剑啊……”
白夙穿着一身雪白交领长衫,半坐在同样雪白的被褥里, 半靠在车壁, 乌黑长如若流水一般, 由肩侧垂落到被褥, 随意铺散开来, 与那纯粹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秀美的眉目,高挺的鼻梁,温润薄唇,每一分每一毫都精致恰到好处面容,在这简单又简洁的黑白双色映衬下,仿若一幅美到极致的江南水墨图。
这一刻,时间凝固,宇寰静寂,楚宁几乎看得痴了,如果不是白夙手里还拎着宝剑,楚宁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把持不住扑了过去。
果然是色胆包天么?古语诚不欺人!
楚宁小心翼翼的移开那尖剑,摸摸自己惨遭惊吓的小豆芽,安慰了一下正在闹造反的小心脏,却现白夙半天没得反应。
以特殊的目视技巧由上自下,从外到里的深入研究后,楚宁的目光停在白夙那微合的眼眸上,正式得出结论,白大当家可能没睡醒……
这可就尴尬了,如果白夙醒着,楚宁可以随便找理由,随便找个白夙感兴趣的话题,从天南侃海北都不会冷场,反正她可以一个人从头说到尾。
可现在白夙是半梦半醒的状态,手里还拎着一把剑,一不小心惹恼了她,可就有血光之灾。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可若是在爱情的甜头都没尝到之前就挂掉,那就有些太冤了。
楚宁盯着白夙握剑的手,凭估了一下自己的战力水平,又见白夙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醒来的迹像,决定放弃抢剑的想法,轻轻的挪远了些位置,在近门的车壁上占据了一小块地方,靠坐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可惜的是,这神却是并没被养出来,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白夙那没睡醒的模样——依白夙的性格与自持,怎么会在被激了潜意识的防备之后,还能继续保持睡眠?
难道说,她昨夜一宿未眠?可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她彻底不眠的处理?还是说,被哪个磨人的小妖精纠缠一夜榨干了体力?难怪昨晚这马车里明明灯火通明,白青墨却要将她赶走……
这种自己家小白菜被别家猪拱的感觉……总觉得心里梗梗哒。
大概是因为空腹喝酒的原因,再加上先前还洗了个热水澡,此刻又是胡思乱想天马行空,渐渐的竟觉得有些醉意上头,靠坐在车壁上的身体慢慢的顺着车壁下滑,随后便卷缩着躺下,便睡得昏天暗地不醒人事。
睡到中途时,耳际有些扰人清梦的存在,但楚早已经睡得忘乎所以,眼都没舍得睁开,翻身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随手抓摸了件什么东西,便抱着继续睡得深沉。
眼见此情此景,白青墨脸色铁青。她完全没料想到,自己不过是去洗漱一下,就给了楚宁可趁之机,不过,让她最为生气的却不是楚宁,而是当时白家营地的防御疏忽,如果当时闯入车内的不是这个无赖校尉,而是家主的敌人,那此刻该是何般后果?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生的场面,白青墨就觉得冷汗淋漓,内心涌起强烈的自责和无尽怒火。
在白青墨恨不能将白家护卫碎尸万断,连带着牵怒楚宁的时候,白夙也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楚宁。
是的,面无表情,无情无怒无喜,只是那么安静的看着楚宁。
准确的说,是看着她那被楚宁紧紧抱在怀里的衣袖!
自从白夙的亲母去逝后,白夙就没再牵过任何人的衣袖,更不要说有人来牵她的衣袖,便是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也不曾有人如此近距离的靠近过她。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感受。
所以,当白夙面无表情的看着衣袖时,指尖却微微的擅抖着,暴露了她不够平静的内心,掌心连续几次握紧又松开,终于忍住想将衣袖抽的冲动。
“罢了!起程罢!”
随着白夙一声令下,整装待的白家商队开始启程,早被楚宁交代过的刘长贵也率众一路跟随照应。
这一路行来,楚宁睡得极为深沉,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暮。
“天色竟然还没大亮?”楚宁想起身来,看了一眼车窗外略显昏暗的景致,随即伸出双手揉了揉太阳穴,摸了摸有些昏沉的额头,暗自寻思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白夙正在看书,听见楚宁说话时眸光扫了过来,随即落在那已经被楚宁放开的衣袖上,足足看了好几息的时间,方才微微动了动右手,将衣袖收拢回去。
衣袖虽然已经收回,但上面被紧捏出来的皱纹却是格外显眼,白夙又盯着看了许久,仿佛生生在那方皱折上看出了一片花来,方才转过眼,平静道:“酉时已过两刻。”
楚宁闻言,掐指算了算,不禁心中震,她这一觉,竟从上午六七点钟睡到了下午五点多钟,难怪头晕脑涨一点都不舒服。
适时,马车停了下来,白青墨挑开车帘,恭禀道:“大当家,郡城到了。”
这一觉醒来,竟然已经到郡城?
楚宁觉得有点尴尬,自己着实太能睡了一些,她却不知,比起她睡得舒坦,白夙却维持了这个僵坐的姿势坐了一整天。
挑开车帘下来,回到自己的军队里,一行人站在东莱城下,抬头望着这坐闻名已久的郡城,声声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哇!这郡城可真大啊!”
“哎,你们说,是不是有十个黄县城那么大?”
“这城墙可真得真高,起码有三丈多高吧?”
……
除了刘长贵少数人之外,原东莱山贼出生的这些将士还是第一次走出黄县,相比起黄县那高不过五六米,占地面积不过两三平方公里左右的县城而言,高达十余米高的东莱郡城的确显得又高又壮观。
白家的那些部曲和亲随帮工显然是经常往返东莱城的,甚至连楚宁那些押粮役夫此刻眼中虽任有些微的惊叹之色,却也不似卫民军大多数将士那般没见过世面,此时正一脸看着乡巴佬进城的促狭看着这些卫民卫的将士。
然而,这些将士丝毫都没觉自己乡巴佬模样有何不妥,反而越说越大声,特别是编制在第二司的那些原紫竹寨人为最,臊得刘长贵满面通红,连连喝斥方才维持住了军纪。
比起黄县那破旧的县城,东莱郡城约莫大了五六倍,但这样一座板筑土墙的城池,对于见惯了钢筋水泥丛林的楚宁而言,还当真算不了什么。
不过,这座城还是有些让楚宁感兴趣的地方,比如城墙内外那些或因战斗所留下的斑驳痕迹,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岁月沉淀,承载了多少令人动容的悲欢离合,化作一道又一道的历史印痕,端是为这座郡城凭添了几分古朴苍劲的厚重感。
东莱郡城北临渤海,南面胶东国,向西则至北海郡,而东面由近至远,经由曲成县、惤县后便是黄县,比黄县更远的地方,还有牟平、腄县、育犁、昌阳、不夜……等等大小共计十七县。
城墙大体呈长方形,东西南北各有一城门,城门极宽,足够四乘马车并行。进出的行人极多,大都是挑着担子推着小木板车的普通百姓,偶尔也有一些少年郎打马疾驰,或者殷实富户的马车进出。
现在已是腊月下旬,再过几日便是年节,天气虽然极冷,每个人的脸上都冻得通红,但这些人的脸上,无论贫富都或多或少的挂着几分笑容,与楚宁往日在黄县所见,判若云泥之别。
看着这些人,楚宁很是感慨,简直有些无法想像,同样是在一个政治辖区,此地的百姓去过得丰衣足食、笑容满面,而离此不到两日路程的那些地方,却穷得无粮可食、无衣可穿,甚至还要在刀光剑影中求存。
楚宁这一行人多势众,不仅车马众多,更有衣着整齐统一的兵卒护卫,眼见得她们行来,前面的人车皆让到路旁,等着她们先行。
然而,等到了郡城门下,这些看似整齐有素的兵卒们却纷纷交头结耳,与那些初来郡城的乡下泥腿子无异,甚至还堵在门口扰乱了进出城门的次序,顿时,两个持枪守城的兵卒看不过眼,走了过来喝斥道:“郡城门口,不得喧哗,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到郡城有何贵干?”
“回军爷的话,我们是城西白家的商队,从黄县运送一些货物回郡城,还望军爷通融,让我等早些入城,以免误了大家出入。”白青墨神出鬼没的过来插话,与对待楚宁的态度截然不同,很是温和的朝那守门卒行了一礼,并趁着行礼的时候挡住周遭人们的眼光,偷偷塞了一把铜钱过去。
那守门卒拿到铜钱,向自己的同伴使了一个眼色,随即便侧身一让,将白青墨引到城门旁边的几个大木箱旁。
楚宁看着白青墨向那箱子里面放了些铜钱,很快便顺利的带着部曲运着货物进城。楚宁以为她会指点自己几句,却没想到,白青墨非但不指点她,甚至连头也没回,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欠奉。
好在刘长贵是来过郡城的,遂向楚宁解释道:“将主大人,这郡城与咱们县城的规矩不一样,这里每个人进出都要交一文钱的人头费,如果是像白家那样的商队,便要根据货物的多寡来交费,当然,有时也可以像青墨姑娘那般……”
这话点到为止,楚宁心里明白,便让刘长贵依此行事,却哪知,那守城卒方才将一把铜钱接了过去,还来不及给楚宁等人放行,便见一位身穿皮甲腰悬长剑、手提长鞭,满面狠厉的小军官大步走了过来。
“你们是哪家部曲?”那小军官围着队伍后面的粮车走了一圈,以为站在前面的刘长贵是这支队伍的领头,沉声喝问道:“这些东西,是送给高都尉年敬?怎么都是粮食和铜钱?麻布和绢布怎么才这么几匹?还有没有其它的宝贝?”
“哟!看样子,这每一贯都是串足了千个铜钱啊!”那小军官说着,便熟练的提起一贯铜钱,掂量了一下,招乎那两守城卒过来,笑道:“去把其他的兄弟们都叫过来,就说都尉大人这边有事要帮忙,事后老子少不了他们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