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琼的脸上并无波澜,他的双眸仍然黯淡无光,只是睁着眼睛,朝着沈碧秋说话的方向淡淡道,“可惜,那真是叫阁下失望了。”
沈碧秋面沉似水地负着手,对身后众人道:“你们先守在外边,听我的号令,没有我的吩咐,不要擅自进来。”十几个刀斧手齐声道“是”,退后数步,倏忽间便消失在石壁间,几声轰然巨响之后,幽长的地道又被左右两道石门阻隔,成了一间密闭的石室。石室中,只剩下沈碧秋和杨、萧、何三人。
萧北游愣了愣,低声道:“师兄,是鬼影阵!”
沈碧秋颇为得意道:“不错!纵然谢婉芝能破血河图,但却终究死在鬼影阵之下。”他面有嘲讽之色,“子修,你以为凭借谢婉芝和萧北游就能救你出樊笼么?”
杨琼依旧淡淡道:“谢大人以命相搏,我自然不能辜负她,否则,愧对她泉下之魂。”
沈碧秋笑了笑,忽而柔声道:“子修,你且到我身边来,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同你讲。”
杨琼冷冷道:“不必了,阿北和晏之都是我的至交,而你不过是我的仇人。杨某素来事无不可对人言,不像阁下连自己的手下都防之又防。阁下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沈碧秋眯着眼睛看着他,又看看何晏之和萧北游,微微一笑:“子修,你最会迷惑我,五年前如此,如今也如此。前些时日,你待我如此温柔缱绻,真叫人爱不释手。我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回味无穷。”
萧北游简直怒不可遏,面色铁青,叱道:“闭嘴!你这个畜/生!”说话间便要冲上去,杨琼一把攥住他,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莫中了他的激将法。”
沈碧秋却笑道:“子修,我所言难道不实么?”他上前了半步,柔声道,“你说过,自此往后,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你自己说过的话难道忘了么?”他意味深长道,“我以为你吃了‘忘忧’忘却了前尘,却原来你根本是在装傻。子修,你真是忍辱负重,连床上都装得这样真。还是,你根本就是心甘情愿对我投怀送抱?”他的唇边含着笑,眼角的余光却瞥向何晏之,只见对方的脸色微变,心中竟有了一丝快意。
杨琼依旧紧紧攥着萧北游,不动声色道:“我这场好戏,也要有人作陪。阁下与其恨我骗了你,倒不如去问问江有余,为什么他配的‘忘忧’,竟然会对我无效?”
沈碧秋笑道:“子修,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离间我和我的下属,这点把戏,还太过拙劣了些。”
杨琼哂笑道:“不必我挑拨,你心中已然对江有余起了疑。沈碧秋,你的疑心病那么重,是不是因为自己平日里算计得太辛苦,因此觉得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做戏么?”
沈碧秋紧紧盯着杨琼,良久,长叹了一声:“也罢。我终究是舍不得你。子修,只要你从此乖乖跟着我,我决不会负你。”他又指了指萧北游,“我也可以不杀你师弟。子修,你二人此刻的性命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你现在到我身边来,我立刻便放了萧北游,如何?”
杨琼大笑道:“沈碧秋,你怎么就如此肯定我和阿北的性命都掌控在你的手中?”他拉着萧北游往后退了半步,“今时今日,我身边唯有阿北一个追随者,自然要同生共死,方不负兄弟一场。”
萧北游颇为动容:“有师兄这句话,赴汤蹈火,阿北在所不辞!”
沈碧秋冷笑道:“子修,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话音刚落,两侧的石壁上出现了无数箭矢,齐齐对准杨琼三人。“子修,你们现在就如同瓮中之鳖。且不说这阵中的机关密布,就算你们出了这间石室,地道中还有十数名刀斧手,而归雁庄内亦有江南武林的众位高手等着你们。”沈碧秋悠然道,“子修,你说,我先射谁呢?是萧北游,还是你自己?”沈碧秋的目光落在何晏之的身上,“我倒还忘了,还有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子。子修,你将他养在身边这么久,难道不是因为思念我?”他的声音此刻温柔无比,犹如叹息一般说道,“子修,我明白你的心意,你就是喜欢在我面前耍点脾气。我不会怪你,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否则,箭矢无眼,若伤了你,我亦会心痛。”
何晏之却上前一步,将杨琼挡在身后,低声道:“宫主,我应该还能抵挡一阵。”他没有把话说下去,言下之意便是叫杨琼寻机先走。
杨琼却低喝道:“退下!”杨琼转而对沈碧秋道,“他不过是一个梨园子弟,碰巧与你眉眼相似,无意中被我寻来解闷。你我间的恩恩怨怨本就与外人无关,你放了何晏之,我与你一决高下。”他昂起头,“沈碧秋,你可愿意?”
沈碧秋一笑:“碰巧么?”他轻哼了一声,“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萧北游心念一动,沉声追问道:“此话怎讲?”
沈碧秋冷笑不语,只是看着何晏之,何晏之亦静默地与他对视。两张极其相似的面孔相对而视,空中涌动着极为诡异的暗流。萧北游若有所悟,失声道:“师兄,我总觉得这个何晏之太过蹊跷,世间哪有如此相像之人,只怕又是姓沈的布下的陷阱!”
杨琼并不答话,只是问道:“晏之,你同沈碧秋可曾相识?”
何晏之背对着杨琼,低声道:“我在来归雁庄之前,并不认识沈碧秋。”
杨琼点点头:“好,我信你不会骗我。”
沈碧秋却哈哈大笑起来:“晏之,你纵然不肯认我,但血浓于水,难道就可以撇清你我间的手足之情吗?”
杨琼的身子一震,愕然道:“你说什么?!”
何晏之此刻又是气恼又是愤懑,隐隐地还有一丝心虚和不安,他猛地拔出随身佩戴的匕首,短刃上萧北游的血迹泛着幽光。一时间,他感到浑身的血沸腾了一般,内心焦躁无比,握着匕首的手指着沈碧秋,却不住地颤抖,咬牙切齿道:“沈碧秋,你好卑鄙!”
沈碧秋却目光和煦地看着何晏之:“卑鄙?我的好弟弟,你且扪心自问,为兄我一直待你如何?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连自己的心爱之人都愿意同你分享,你在擎云山那大半年过得可惬意否?想必是乐不思蜀罢?若非是我,你如何能够一亲芳泽?可是,你却贪恋美色,为了要独占杨琼,竟再三忤逆我……”
何晏之厉声道:“住口!”他本就不是文绉绉的君子,此刻怒上心头,指着沈碧秋,张口便道:“你放/屁!”
沈碧秋只是冷笑:“晏之,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竟然为了私情对你嫡亲的兄长拔刀相向,你如何对得起母亲的在天之灵?”
何晏之心中又怒又急,不久前在脑海中交叠幻灭的画面又开始翻滚着:那个同自己长得一摸一样的男孩在河边哭泣着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声音如此撕心裂肺……那个荆钗布裙的女人在大雨滂沱中一路赤脚奔来,如木偶一般跪倒在冰冷的河边……然而,他又听到沈碧秋温情脉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也罢。晏之,你若喜欢杨琼,为兄可以让你分一杯羹。谁让你是我一母同胞的至亲骨肉呢?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也未尝不可啊。”
杨琼在一旁沉声喝道:“够了!”他嗬嗬低笑起来,笑声中却有几分凄凉的意味,“沈碧秋,你说得不错,我果真是愚不可及!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们兄弟二人耍得团团转。”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何晏之欲扶住他,却被杨琼甩开了手:“腌臜!不许碰我!”
何晏之只觉得心如刀绞,唯有低声说道:“宫主,你相信我,我并未曾骗过你。”
杨琼丝毫不理睬他,只是抬起下颌,冲着沈碧秋的方向轻蔑说道:“沈碧秋,你为了欧阳世家的心法,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连这般下作的法子也想得出来。我早该料到,他资质奇佳,怎会是普通人?却宁可相信他有一片赤子之心……我果然是……鬼迷了心窍……”
沈碧秋一皱眉,却听萧北游惊呼道:“师兄!你怎么了?”只见杨琼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面白如纸,原来竟是心中悔怒交加,气血攻心,一时间软软倒下,显然是积毒已深,再加之催动旧疾,竟已气若游丝。萧北游抱着杨琼大哭道:“师兄!师兄!你若是去了,阿北绝不独活!”
沈碧秋心中亦是大骇,转头向身后喊道:“来人!!”阵法转移,两道石门徐徐上升,石壁外的刀斧手们手持利刃一拥而入,只等着沈碧秋的号令。沈碧秋却道:‘“快!去把江先生找来!”说罢,他转身疾步向前,俯身便要去握杨琼惨白的手,他此刻心中大乱,竟被萧北游一拳击中当胸,剧痛之下,连退数步,怒道:“姓萧的,你找死么?”
萧北游紧紧抱着杨琼,双目赤红:“甚好!你动手吧!一剑穿心,让我和师兄死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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