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赤丹赤着上身,双膝跪地,颇有些畏惧地看着坐在白虎皮椅子上的三哥赫连哲木朗,大气也不敢出。赫连哲木朗喝了一口烈酒,狠狠盯着跪在地上的赫连赤丹,连眼珠子都是赤红的。在赫连勃勃的诸多子嗣之中,老三哲木朗是同父亲长得最相像的,一样的身材魁梧,一样的五官犀利。他将两鬓的头发全部剃去,只余了前额和头顶的发,也剪了只剩寸长,身上刺满了似狼非狼、似鹰非鹰的图腾。
赫连赤丹讷讷道:“三哥,我错了,甘愿受罚。”他抬起头,望着赫连哲木朗,“但是,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去五羊城找拉敏。”
赫连哲木朗将酒杯往案台上一掷,勃然道:“冥顽不灵!老七,你就这么点儿出息?为了一个女人,连我的话都不听,巴巴地跑去东屯送死?”他冷笑着站起身,从墙上拽下一条拇指粗细的钢鞭,狠狠朝赫连赤丹赤/裸的背脊上抽去,“与其让你死在赫连博格那老家伙手里,不如三哥现在亲手送你上路,也省得你给赫连氏一族蒙羞!”
赫连哲木朗使的劲道极大,几鞭子抽下去,赫连赤丹的背上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赫连赤丹紧紧咬着下唇,连一记闷哼都没有。赫连哲木朗又连抽了几鞭,见他毫无反应,终于住了手,将钢鞭扔在一边,沉着脸坐回到位置上,怒气尤然未消。
赫连赤丹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断了,背上火烧火燎地疼痛,他挣扎着爬到赫连哲木朗的身边,抱住三哥的双腿,颤声道:“三哥……三哥……我知道错了……”他抬起头,“但是……但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拉敏嫁给别人……拉敏是我的!是我的啊!三哥!”
赫连哲木朗冷笑道:“你在这里鬼哭狼嚎有甚么鸟用?娜布拉敏跟你走了么?”他抬脚就踢在赫连赤丹的胸口,将赫连赤丹踹倒在地。赫连赤丹伏在地上,又连吐了几口鲜血,只听赫连哲木朗道:“老七!你这个废物!且不说你私自跑去五羊城,犯了军中大忌。如果换作是我,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去了,抢也要把娜布拉敏抢来,抢不到她的人,就把她的骨头带回来!老七!要么不要轻举妄动,要么,破釜沉舟,一举成功!这点儿气魄都没有,还做甚么大事!”
赫连赤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道:“三哥,你罚我吧,你怎么罚我都行。我丢了三哥的脸,也丢了西屯的脸。”说着,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刮子,“我不配做你的兄弟!”
赫连哲木朗冷冷道:“收起你的可怜相。赤丹,你真的这么在乎娜布拉敏?”
赫连赤丹点点头:“没有了拉敏,日月对我来说都没有了光辉。”
赫连哲木朗道:“娜布拉敏确实是个美人,但天下美人多的是,将来未必不会找到比娜布拉敏更美的女人。”
赫连赤丹道:“不!三哥!不管拉敏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赫连哲木朗的神情一怔,继而俯下身,紧紧盯着赫连赤丹的眼睛:“老七,既然是你想得到的女人,三哥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抢回来。”
赫连赤丹惨笑道:“拉敏已经要嫁做人妇了,我们还有甚么办法?”
赫连哲木朗冷笑了一声:“那就杀了她丈夫,把她抢回来。”他眯起细长的双眼,尖利的眉峰往上一挑,右手紧握成拳,“别说是她嫁了人,就算她生了崽,你照样可以把她抢回来。”
赫连赤丹愣愣地听着。赫连哲木朗缓缓起身,切齿道:“赫连博格这个老贼,素来喜欢趁火打劫,霸着东屯不放……老匹夫,我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转过头看着赫连赤丹,脸上露出一抹讽笑,“不过,赫连博格没有儿子,想想也是可怜。”他缓声道,“赫连博格没有后嗣,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他人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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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燕云走进祁云殿,一眼便望见杨玲珑正斜靠在软榻上小憩。几个宫人持着宫扇,缓缓扇着风。刘燕云示意宫人们噤声,轻轻走了过去,从宫人手上接过宫扇,又使了个眼神。宫人们会意,便低着头鱼贯退了殿去。
杨玲珑睁开眼,一看是刘燕云坐在身边给自己打扇,不由眯着眼睛笑道:“孤王怎么觉得这风突然间就猛了起来呢,原来是你。”她坐直了身子,又拢了拢发髻,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可是又有什么事来求着孤了?”
刘燕云将团扇放下,道:“殿下把我当什么人了,难道非得有事才能求见殿下么?”她看着杨玲珑艳色的指甲,笑道,“殿下甚么时候又换了新的颜色了?”她拉住杨玲珑的手,细细看了看,“城南新开了家绘坊,绘娘的功夫甚为了得。”她伸出自己的指甲在杨玲珑面前晃了晃,“我新做的三春碧柳图,在阳光之下溢彩流光,殿下觉得如何?要不要宣个绘娘进宫来给殿下也做一套?”
杨玲珑神色冷淡地抽出手指:“莫要顾左右而言它。”她眉梢一挑,“你的那封折子早已经在孤王这儿了。”她施施然站起身,刘燕云忙凑上了给她整理衣襟,一边低着头系着丝绦,一边赔笑道:“胤文在礼部也好久了,至今没有实职。我也是万不得已,才来求殿下的。”
杨玲珑哂笑道:“你那夫君是什么货色,你心里只怕比孤还清楚些。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你还是叫他老老实实呆在礼部,少折腾。小心犯了母上的忌讳,到时连本王也保不了他。”
刘燕云手上的动作一滞,拉着杨玲珑的袖子,黯然道:“好殿下,好姐姐,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么!要不然,就让胤文跟着您吧,鞍前马后的,也可以为殿下效劳。”
杨玲珑嗤笑了一声:“秦大公子肯鞍前马后替人效劳?你不是在逗孤王开心吧?武侯那时候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是你鬼迷了心窍,偏偏看上了这么个废物,绣花枕头的草包。”她面露嘲讽之色,“本王可不敢用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岂不是要坏了孤的大事?”
刘燕云面色不悦,皱着鼻子小声道:“殿下说我鬼迷心窍,自己还不是一个样。”
杨玲珑面色一沉:“本王鬼迷心窍?你什么意思?”
刘燕云捏着嗓子道:“殿下一听说沈碧秋要娶妻,一连几天把自己关在祁云殿处理政务,废寝忘食的,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杨玲珑道:“你这张嘴倒是厉害得很。”她微微一笑,“你没去太后老佛爷那里去告本王的状?”
刘燕云笑道:“哪会呀。我这一颗心,可是全向着王驾千岁的。”她拉住杨玲珑的手臂,“好姐姐,我家胤文也并非一无是处,万事开头难,他跟着殿下,慢慢地就会长进了。”
杨玲珑眯着眼睛一笑:“你自小便跟着孤,也没见你长进多少哪。”她叹了口气,悠悠道,“不是本王不肯提携秦胤文,只是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若等到孤成就了大业,莫说是提携你丈夫,就是封你一个女侯爵,又有何妨?”
刘燕云苦求不得,知道多说无益,只能讪讪地住了口。她又转而低声道:“沈碧秋的事,殿下可有甚么打算么?”她凑到杨玲珑的耳边,“若殿下不好出面,便还是交给我吧。”
杨玲珑瞥了她一眼:“添乱!当初柳非烟的死,孤还没找你算账,你又要来生事?沈碧秋这回娶的是赫连博格的女儿。赫连博格投诚朝廷多年,是牵制赫连诸部关键所在。况且,沈碧秋为本王效力多年,绥靖江南功不可没,如今能与赫连氏联姻,对本王反而有利,不可造次!”
刘燕云撇了撇嘴,小声道:“我还不是为了殿下?况且,柳非烟之死,不是不了了之了么?”
杨玲珑冷笑道:“那是孤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压了下去的?沈碧秋至今还以为是我杀了他的未婚妻。”她点着刘燕云的额头道,“都是孤给你担着呢!否则,沈碧秋和关中柳氏还不来找你麻烦?就你这点儿能耐,能受得住么?”
刘燕云握住杨玲珑的手,嫣然笑道:“好姐姐,就知道你最疼我。但是,我还不是为了让你高兴,帮你出气么?你明明就是看上了沈碧秋,偏偏又不把他弄进宫里来,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娶妻生子,多憋屈啊?”她又一皱眉,“听说这次沈碧秋与赫连氏联姻,也是柳氏从中牵的线。也是奇怪了,柳氏死了女儿,开始还与沈家闹得天翻地覆,怎么就和好如初了?还做起了媒人。该不会是有甚么阴谋吧?”
杨玲珑若有所思地站在窗口,凝望着窗外的芭蕉叶,缓声道:“孤岂能因为一个男人乱了方寸?眼下当务之急,是趁杨琼还未回京先下手为强。”她转过头,右手做了一个斩的动作,又低声道,“母上已经派出了人,否则,绝不会至今还没有蛛丝马迹。”她的面色又沉了几分,许久,才一字一顿道,“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他活着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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