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红袖楼里渐渐热闹起来,姑娘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凭栏俏立,莺声燕语,暗香盈盈。女子软软糯糯的歌声和恩客们的狎弄之声透过数重院墙,隐隐绰绰地飘了过来,给此处幽静的院落又添了一抹绯色。
沈碧秋坐在秋千架上,披着一件素色的袍子,长长的头发披散开来,神情颇有些慵懒,他细细地看着手中的信函,脸上却露出些许不屑的笑容。江有余站在的他的身侧,拱手道:“韩固张谅率影子营二百武士已到陈州,一切皆听从大公子的差遣。”
沈碧秋的眼角微微有些上扬,略有些凉薄之色,淡淡道:“岷王殿下还是提防着我呀。”他缓缓将手中的信函捏做一团,掌心微微使力,纸团便化作齑粉,随风散落。他微眯着眼,唇边衔着一抹笑:“她派韩固张谅二人来,是来监视我呢?还是协助我呢?”他眸光一转,冲江有余笑道,“江先生,只怕咱们这回是要为他人作嫁衣裳了呀。”
江有余凑近了半步,附在沈碧秋的耳边道:“倒也未必。”他低声道,“大公子难道忘了,我们手上还有一张王牌。”
沈碧秋抬起脸来,复而垂眸道:“你是说江明珠?”
江有余道:“有这丫头在手里,我们便等于是抓住了刘南图的软肋。”
沈碧秋轻哼了一声:“你兄长将这女儿当做是掌上明珠,你便不怕江寻找你拼命?”
江有余低低笑道:“他若是来找我拼命,我正是求之不得呢。”
沈碧秋沉吟道:“你可确定江明珠乃是刘南图之女?”
江有余道:“我师妹阮芷君在临终之前曾将幼女托负给大哥,那时我就在藏身在窗外,他们所说的一字一句,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当时也吃了一惊,未曾想到,明珠竟然会是大院君的私生女。”他冷冷一笑,“当年,阮芷君与刘南图在青州偶遇,暗生情愫,又在椒兰私会。偏偏我大哥对芷君师妹一往情深,心甘情愿当了十六年的便宜爹爹,如此情深意重,实在是叫人感动哪。”他又是一笑,“大哥他这些年来在江湖上漂泊不定,居无定所,连冷月山庄都不回去,想必就是为了明珠,怕官家的人找上门来罢。”
沈碧秋听了拊掌道:“如此说来,真是天助我也”他站起身,冲江有余笑道,“江先生又帮了在下一个大忙。”
江有余拱手拜道:“大公子乃人中龙fèng,必能成就大业。能为大公子效力,实乃属下之福。”
沈碧秋负手而立,微笑不语,良久,沉吟道:“晏之眼下如何了?”
江有余道:“属下给二公子用了点安神静心的药。”他顿了顿,又道,“他眼下正睡着,大公子可要他现在醒过来么?”
沈碧秋摆了摆手:“这几日事关重大,不可叫他坏了我的大事。”他沉吟道,“就让他一直睡着便是,再多派些人手看着他,一切等我活捉了杨琼再说。”
江有余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暧昧的笑意:“大公子的情蛊养得如何了?”
沈碧秋瞥了他一眼,轻笑道:“江先生倒是真恨杨琼哪。”
江有余缓声道:“当日归雁庄一役失手,而后又在玉山被辱,几番在杨琼手上吃瘪,在下深以为耻,难免如鲠在喉。江某从来是睚眦必报之人,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啊。”他冷笑道,“杨琼既然能不动声色解了忘忧之毒,我这回倒是要看看,他又如何抗得过情蛊。”他又拱手向沈碧秋作了一揖,“况且,属下深知求而不得之苦,必要助大公子了此夙愿。”
“求而不得么?”沈碧秋淡淡一笑,轻轻拂了拂衣襟上的浮尘,漫不经心道,“却也未必。不过是曾今弃之如敝屣的东西,突然间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难免叫人不大习惯罢了。”
江有余笑道:“庄主总是担心大公子为情所困,如今想来却是他多虑了。”他捋了捋须髯,“大公子放心,只要给杨琼种下这蛊毒,他自然会对大公子予取予求,从此再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他又道,“情蛊虽然出自丰城双鼠,但在下却做了诸多改动,所以这蛊毒与忘忧不同,并不会伤人神智。”他见沈碧秋的神色微变,不由地嘿嘿笑道,“大公子且想想,若杨琼依旧记着前尘往事,却不能自己,心甘情愿成为大公子的禁脔,若是再暗结珠胎,岂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公子既然如此恨他,却又放不下他,这般折磨他,难道不是最快意的么?”
沈碧秋微微一笑:“知我者,先生也。”他含笑道,“都说丰城双鼠卑鄙下流,但是若论狠毒二字,到江先生这里却还是要甘拜下风了。”
江有余不以为意道:“在下与楚天空和楚天阔两兄弟相交数十年,正所谓志同道合也。若说卑鄙下流么,江某自认为还是略胜他二人一筹。从来祸害遗千年,正人君子有甚意思?像我兄长江寻那样,一生兢兢业业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却又能奈我何?若真是邪不胜正,我便等着他来清理门户。”
沈碧秋哈哈大笑起来:“江先生实乃性情中人,深得我心也。”
江有余又道:“只是有件事,属下还是要提醒大公子。”他凑上前,附在沈碧秋的耳边小声说道,“那蛊虫乃是灵物,需要寄主心甘情愿服下才会有效。这一点,请大公子切记。”
沈碧秋微微皱眉,沉吟了片刻,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道:“有晏之在我手上,这又有何难?”他又对江有余道,“如此,你不必再给晏之用药,且让他明后天便醒来,我自有安排。”
沈碧秋刚转过回廊,就见秦玉正焦急地在门口踱着步,他一见沈碧秋,便快步迎了上来,行礼道:“见过大公子。”
沈碧秋面色一沉:“何事如此慌张?”
秦玉低声道:“怀远侯府出大事了。田蒙傍晚酉时在府中遇刺身亡。”
沈碧秋亦是一惊:“谁动的手?”他神色微变,“是西谷连骈?”
秦玉摇了摇头:“目前还未得到确切的消息。但是,据说杨琼正在怀远侯府主持大局。”
沈碧秋的眼睛眯了起来,喃喃道:“子修果然不会叫人失望哪。”他走到书房门口,又回转身,笑着对秦玉道,“秦大当家,这红袖楼里可还惬意否?”
秦玉有些莫名其妙,道:“大公子,但不知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他又道,“岷王殿下让我们尽快与田蒙接上头,如今田蒙已死,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沈碧秋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大当家,咱们听命于大院君和岷王殿下,大院君和殿下尚未有命令,咱们自然是静观其变。眼下就算是陈州的天塌下来了,同我们又有甚么关系呢?”他拍了拍秦玉的肩膀,“时时能够体察君上的旨意,才是为臣之道啊。”
秦玉点了点头,又拱手笑道:“大公子所言极是。是属下太过急躁了。”
沈碧秋低低一笑,道:“红袖楼里多的是如花美眷,大当家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反正无事,不如花前月下找点乐子,莫要辜负了大好的春光哪。”
沈碧秋独自进了书房,缓步走到案前,提起笔写了两封信函。他在案前静静坐了片刻,望空打了一个响指。一个黑衣人从暗处走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跪倒在沈碧秋近前。
沈碧秋将手中的信函封好,盖上戳,递给黑衣人,低声道:“明日午时前赶到赫连部东屯,亲手交给赫连博格,告诉他,陈州突变,时机大好,即刻出兵南下入关。”他又拿着另一封信函,“离开东屯后,你便向西去格木错,将此信送呈赫连哲木朗,就说,沉舟意欲奉他为主,愿以赫连无殊的人头为礼,以表忠心。助三哥一统塞北,再挥师南下,报灭国之仇。”
黑衣人将信揣入怀中,叩首道:“信在人在,信亡人亡。”说罢,纵身跃出窗外,没入阴影之中。
沈碧秋背着手踱步来到窗前,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朗月,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冷笑,他轻声喃喃自语道:“子修,你可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否?”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细细端详了许久,轻轻印上一吻,喃喃道:“子修,你看,你送我的玉佩,我可是时时刻刻不忘戴在身上。我对你的刻骨相思,你可知道么?”突然间,他猛地回转身,快步走到了榻前,小心翼翼地从床下的暗格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那盒子里静静地蜷缩着一条小拇指大小的红色虫豸。沈碧秋咬开中指,在那虫豸身上滴了几滴血,又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虫在盒子里不住地扭动着,随之,仰天哈哈大笑了数声:“子修啊子修,纵然你机关算尽,此生终究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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