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色渐晚,浓重的夜色中透着杀戮的恐怖,陈州城内依旧是一片烽烟。西谷连骈披着厚厚的甲胄,站在城楼之上凝神远眺。
此刻离田蒙之死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二个时辰,但是骁骑营依旧只能徘徊在城南的城墙,寸步难行。陈州城南的石头滩是西北第一险关,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城南的守将罗必武是田蒙手下的第一猛将,他所率领的骑兵又是西北军中的一支劲旅,军中混杂着西北诸族各色人等,极为悍勇,素以虐杀而闻名。罗军曾破过花刺子模的飞鹰军,攻下罗兰城后又屠城三日,将昔日的西北名城杀得鸡犬不留,血流成河,叫西北各族闻之胆寒。
西谷连骈渐渐有些焦灼,城南久攻不下,陈州就岌岌可危。如今田蒙的诸部之中,唯有罗必武和莫惊雷还在负隅顽抗,却也是最最难对付的,罗必武在城南,莫惊雷在西北口,西谷连骈最为担心的,便是罗、莫两军南北夹击,到那时只怕自己会支撑不住。
他正陷入沉思,身后却传来缓慢的脚步声,西谷连骈转过头,看见杨琼披着一件玄色的大氅站在身后,在月光之下,更衬得那人面色白皙,眉眼精致。西谷连骈上前行礼道:“城楼上风大,殿下怎么上来了”说着,上前拢了拢杨琼的衣襟,“您的身体才刚刚康复,莫要受了风寒。”
杨琼却不作声,只是缓步走到城墙边,扶着道石栏,沉吟道:“若是攻不下城南,一旦罗必武与莫惊雷会师,我们便有可能陷入绝境。”
西谷连骈走上前来,拱手道:“殿下不必忧心,罗必武虽然固守石头滩,拥险关而得地利,但是也不能轻易突破我们的防线。罗军现在没有后援,撑不了几日,只要我们能再坚守几日,必能攻破罗军。”他望着杨琼的侧脸,顿了顿,又道,“殿下从昨日黄昏至今,已经一天一夜不曾休息过。前方的战事可交予属下,殿下还是请保重身体。”
杨琼微微一笑:“连骈君对我的一片忠心,我自然是明白的。但是”他神色中颇有些怅然,“只怕我要辜负了你的深恩啊。”
西谷连骈心中一怔,只觉得杨琼话中有话,别有深意,不觉心思一转,道:“殿下何出此言”杨琼却是只是转过脸来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西谷连骈不免心中发怵,低声道,“殿下怎么知道了”
杨琼叹了口气:“如今陈州城内不只有骁骑营,还有前门营众部。那些人直瞅着机会能巴结我,自然告密之人也多了。”见西谷连骈的脸色渐渐变了,杨琼继续道,“你才扣下了罗必武的传信兵,便已经有人来我这里告发你私扣敌营密使,意图不轨。”
杨琼话音未落,西谷连骈已经跪下身道:“臣愿意领罪,请殿下责罚。”他抬起头,“只是,还请殿下能听听臣的肺腑之言。”
杨琼道:“你私自扣下信使,便是希望我莫要受罗必武的要挟,对么”
西谷连骈道:“臣知道殿下但对何晏之颇为看重,但是殿下不能因为区区一个何晏之而将陈州拱手让给罗必武。”
杨琼负手望着远处的点点星光,轻声道:“那信使已经被你杀了”
西谷连骈点了点头:“是。”
杨琼淡淡道:“你斩了罗必武的信使,便是绝了他的念头,何晏之必死无疑。”
西谷连骈直直跪着,道:“何晏之若不死,殿下难免心中挂念,到时方寸一乱,必会让人有机可趁。若牺牲一个何晏之,能给殿下扫除障碍,有何不可”他膝行向前半步,用力拽住杨琼的衣摆,“殿下若为一个何晏之而退步,如何对得起浴血而战的将士们这样难免叫众士官寒心,势必不能服众啊”
杨琼低下头,对上西谷连骈的目光,却觉得他的眼睛中仿佛有熊熊之火,几乎将他的内心都烧灼了。他伸出手将西谷连骈扶了起来,低声道:“连骈君的一番心意我岂不知”他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据说,罗军的信使还带来一截断指”
西谷连骈觉得此刻的杨琼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那双黑色的眸子仿佛一潭幽深的水,却涌动着暗流,微微荡起涟漪。他心中有些不忍,却还是据实相告:“臣当时便命人把那封信,还有信中的物什一并烧了,连同送信之人的尸体,全都扔到了罗军的城下。”
杨琼退后了两步,身姿微微有些踉跄,他连说了两个“好”,眸光却有些散乱。西谷连骈唤了一声“殿下”,杨琼却喃喃道:“罗必武的军队素喜虐杀,断足断手乃是平常之事,晏之只怕是凶多吉少。”说着,他也不理会西谷连骈,转身往城下走去。
西谷连骈只觉得胸胆俱裂,迎着逆风喊道:“殿下我们再攻三日,必能攻下城南殿下你此刻退兵必然功亏一篑呀”
杨琼停下了脚步,却不回头,只是轻声说了句:“连骈君,我实在是有愧于你。”
西谷连骈对着杨琼的背影道:“殿下若是一意孤行,必然使军心动摇。殿下难道为了区区一个戏子,忍心将宏图大业都付诸东流吗”他咬牙道,“殿下今日舍了何晏之,等到大业得成之日,亦可追封他的爵位,旌表他的功绩,又有什么不妥”
杨琼终于转过身,淡淡道:“我只是希望他活着,仅此而已。”夜晚的风略有些寒意,猎猎风响,吹开了他的大氅,月光笼罩着他的身影,仿佛镀上了一层清辉,他继续说道,“传我的令,退兵三里。”
西谷连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心中的哀痛无以复加,却觉得自己依然无法违逆杨琼的任何命令,唯有低声道:“若是军中哗变,殿下将如何是好”
杨琼道:“若有质疑者,不可姑息。”他此刻的神情是冰冷的,“军令如山,违抗者,军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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