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洒落人间,却浇不灭心头急火。
一路仓皇的朱厚聪,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来应对最坏的结果。可没想到被自己不惮以最大恶意揣度的武厉王朱厚成,正老老实实的蹲坐在门口屋檐之下,衣衫素净,眉眼平宁。好像朱厚成就像他之前所声称的那样,今天只为探病而来。
“呵呵...度倒是够快的。”看到被碎雨浸透衣衫的朱厚聪如此声势骇人,朱厚成不急不忙,缓缓放下了手边无聊把玩的一株寒梅盆景。抬手一挥,武厉王开口吩咐随行的一众亲卫:“都出去吧。”
直到连之前受伤的亲卫头领,也一瘸一拐的随众人退出门外。武厉王才站起身来,转头看向满身狼狈的朱厚聪。良久之后,武厉王的嘴角闪过一丝轻蔑笑意:“怎么,你难道以为我会在一怒之下,来个闯府抢人的戏码?”
看到朱厚聪不自觉飘移别处的闪烁目光,武厉王再度开口之时,语气中夹杂的讥讽意味更为浓厚:“还是说,皇弟你以为我会当众杀人?”
心头微震,朱厚聪终于在入府之后头一次直视自己的这位皇兄,四目对视,寒光互切相磨。
兄弟之间的无声对峙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向来强势的武厉王竟然主动退让一步,远离了身后的卧房正门。朱厚聪顺势前走几步,直到兄弟两人位置互换之后,紧靠在卧房门口的朱厚聪,才长长呼出了自己胸间憋闷许久的那一口气。
眼见朱厚聪就要推开房门,武厉王朱厚成一抬右手,开口劝阻道:“我劝你现在不要进去。”
话音未落,看到猛然回头的朱厚聪眼中寒光更甚,武厉王连忙摆了摆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随我一同前来的江北名医张怀景,还有那羽衣宰相赵卿玄的徒袁天风,此刻正在屋内同时为吕雉会诊。你这么贸贸然的冲进去,就不怕干扰了你心上人的病情诊断吗?”
脑海中的念头微微一转,朱厚聪盯着对面嘴带笑意的皇兄朱厚成,第一次开口问出了自己的心中疑惑:“为什么?”
哂然一笑,武厉王并没有急于回答,反而慢悠悠地走到了庭院中央的一方石桌跟前坐下,抬手招呼道:“皇弟,我们不妨坐下来,慢慢聊。”
“你是在问我为什么帮吕雉...”等到朱厚聪不情不愿的在跟前坐下,武厉王才接过之前的话头,小声问道:“还是在好奇,我为什么没有像你设想的那样,恼羞成怒?”
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绝对逃不过旁人的有意监视,朱厚聪对于武厉王话中潜藏的深意心知肚明。面对此刻武厉王近乎直白的问话,朱厚聪自觉也无需遮掩:“今天把我诓骗到东南郡王府的是纳兰明成,他话里话外之间透露出的意思,无非是他纳兰世家愿意将纳兰怀玉许配于我,以此结盟。”
朱厚聪边说边注意着皇兄朱厚成脸上的神情,却只看到一片平静,情理之外却是意料之中。话一说开,朱厚聪索性指向屋内,选择当面表态:“不管他纳兰明成究竟有何目的,我都不会同意。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房中的吕雉。”
对前半段话无动于衷的武厉王,反而在此时表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真是没瞧出来,我这个弟弟原来还是个痴情种子。”
朱厚聪张口还要再说,却被武厉王挥手打断,怒声喝道:“纳兰家那帮老不死的,既然敢做出这种一女许二主的事情,本王自然会有整治他们的手段!”脸上的厉色一闪而过,朱厚成转头看向身边的同胞兄弟,语气重归平淡却意味深长:“不过今天为兄我贸然登门,为的不是这些琐碎杂事......”
环抱双臂,武厉王上身微微前倾,不再继续收敛自身权势威压的他,一字一句地开口问道:“本王想问的是。你朱厚聪当真已经下定决心,要与我争一争那把椅子吗?”
“纳兰明成也好,陈正华也罢,不过只是想顺着老头子意思把你托上王位...”站起身来,武厉王跨过石桌来到朱厚聪的身旁轻声追问道:“可你想过没有,如果老头子只是把你当做一幅用来压制我的挡箭牌,那你最终的下场又会如何?”
低垂着脑袋,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朱厚聪在心中反复咀嚼着武厉王的问话,恨不能拆开了揉碎了,逐字逐句的揣摩出其中的真假。“不会的...”随着思绪越飘越远,朱厚聪的心也越来越冷:“不会的!”
就在朱厚聪陷入挣扎之际,吱呀一声,紧闭的卧室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推开。江北名医张怀景,与紫袍道人袁天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感受到石桌之旁略微有些诡异的气氛,两人不由一愣。直到武厉王咳嗽示意,张怀景两人才慌忙行礼:“见过两位王爷。”
两人对视交流过后,袁天风主动抬起脚步,独自来到武厉王的跟前附耳低声禀报:“我和张先生一致认为...”
短短几句话交代过后,武厉王朱厚成的脸上不起半点波澜,随意拱了拱手招呼道:“今天辛苦两位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本王就行。”
见朱厚成有意送客,同样不愿久留的袁天风二人赶忙客气了两句:“不辛苦,这不过是我等的分内之事...”
待到两人颇为识趣的推门离去,早就快要按捺不住的朱厚聪,赶忙起身凑过来问道:“吕雉怎么样了?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斜眼瞥了一下,武厉王朱厚成直接开口说道:“药石无救,命不久矣。”
闻言,刚刚直起腰来的朱厚聪直接一屁股坐回原地,失魂落魄,如丧考妣。
“不过嘛...”迎着朱厚聪眼中升起的点点希望,武厉王模棱两可地开口说道:“袁天风说还有个办法可以一试,就看皇弟你愿不愿意了?”
“愿意,肯定愿意!”朱厚聪一把拉住武厉王的臂膀,语带哀求之音:“只要能救回吕雉,让我干什么都行。你快告诉我吧!”
“袁天风刚才为吕雉查探之际,在她体内现了一道藏而不露的佛门气息...”微微一顿,武厉王继续解释道:“也就是因此缘由,袁天风突然想到,佛法流传最讲究的就是渡世渡人,而那活死人,肉白骨的玄奇故事也大多都出自佛门传说。既然吕雉她已经药石难医,道法无救,那就只能去久不现世的佛门传承那里,碰一碰运气了。”
“佛门?”得到答案的朱厚聪嘴里念念有词,脑中突然闪过一条模糊的片段:“难道是惠岸?”一拍脑袋,朱厚聪想起了在太和山谷中,经历过的那段幼年往事,可刚刚显露出一丝喜色的他瞬间又愁眉苦脸:“自从当年一别,惠岸就杳无音讯,如今上哪里去找他啊?”
武厉王一直在等的就是这句话,轻轻咳嗽一声,朱厚成不紧不慢地接过话头:“惠岸的下落,我恰好知道。”
“他在哪?”朱厚聪抬头焦急地问道。
脸上似笑非笑,武厉王一指西南方向,斩钉截铁地说道:“就在中原西蜀交接之地,那座五百年来阴魂缭绕不散的落日平原!”
“只不过,那群诸子百家的前朝余孽近日在落日原附近集结,不日我朝廷大军也将兵围剿,大战一触即...”背着手,武厉王开口逼问道:“所以就要看你朱厚聪,敢不敢去了。”
联想到年前卷入到的那一场场生死大战,朱厚聪不由心生迟疑,一时间唯唯诺诺,不敢轻易应答。
可本来就心存恶意的武厉王又怎肯善罢甘休,直接开口激将:“本王今天之所以会主动相助,其一是因为对那位在龙虎山上以命换命的女子,心存敬意。其二则是本王想看一看,她吕雉舍命救回来的男子,又会不会愿意为她以身涉险?”
看到身前的朱厚聪紧咬嘴唇,却依旧一言不,武厉王朱厚成步步紧逼,开口再不留情:“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本王想错了。若是那位男子真的情深义重,当日在龙虎山上又怎么会默许吕雉的舍命相助...”嗤声笑,武厉王俯下身来,凑到朱厚聪的耳边小声说道:“这世上啊,又哪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至死方休。皇弟,你说对不对?”
闻言抬头,再也忍不住地朱厚聪睁圆了双眼,冰冷地瞪向朱厚成:“原来,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你是想让我死在落日平原,以免我继续留在京城碍你的眼,挡你的路。你是怕了吗?”
哈哈一笑,武厉王背负双手,抬头望天:“朱厚聪啊朱厚聪,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朱厚成弱冠从军,十年间代天征战四方,从无败绩...”转身一指朱厚聪,武厉王斜着眼故作轻蔑地说道:“而你朱厚聪呢?在深山老林藏头露尾,躲了十几年,你真以为有了几个老东西在背后摇旗呐喊,你就能和我争?”
眼见朱厚聪面带青紫,紧握双拳,武厉王朱厚成不依不饶:“就凭你这种怯懦不堪的性子,就算继续留在京城,你又能拿什么跟我争!”
被武厉王的连番抢白压制到哑口无言,朱厚聪低着头根本不敢直视对面打过来的灼热目光。随着耳边不断传来的问话,朱厚聪早已心乱如麻。
武厉王转身离去之际,却留下了最后一句最为诛心的话语:“说来说去,你朱厚聪不过和我一样,最爱的只有自己。以后少在别人面前表现出那种情深意切的假惺惺模样,瞧着只会令人作呕!”
不知不觉间,朱厚聪已走出了凉亭之外,延绵深重开春新雨,一滴滴打落在失意失神的落魄少年身上,由头顶黑,直至心底深处。
踉跄迈步的朱厚聪仰起头,迎着无穷无尽的泼天雨幕张大嘴无声哭泣,冷雨和泪,辛酸自知:“他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吱呀一声,紧闭的卧房木门再度打开,面色苍白的吕雉扶住门框,看向庭院的目光之中,只有复杂难名的深沉。
明明心有愧疚,不敢直视,可避无可避的朱厚聪只能低着头,迈步缓缓靠近。
明明已经知晓了生的一切,可吕雉还是没能狠下心将他拒之门外,张开双手,将分不清是泪是雨的凄苦脸庞捧入怀中。
“不怪你...”吕雉张嘴小声絮叨着,似乎在安慰他,也似乎是在安慰自己:“真的不怪你!”
“我...我!”朱厚聪头一次开始审视起藏于自己心底的隐秘心思,有心辩解,却无从说起。
是人生世间,身不由己吗?还是说这才是我朱厚聪,自私自利,深藏不露的本来面目!
天光暗淡,日落生晖。
在这座冷清小院里默然相拥的少男少女,从没有如此坦诚相见过。
可也从来没有如此心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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