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方家小姐扮作男装来与贾琮做生意,以宝藏和美色为饵;贾琮张口就劝她不如靠自己。方小姐苦笑道:“一介女流,家破人亡,靠自己能做什么?”
贾琮打量了她几眼道:“方小姐既换上男装,大约不介意做个男子。人都是逼出来的。你们方家余下的人口其实不少了,长辈们竟都不肯出头,推你一个女孩子出来,想来她们也不过尔尔。长辈们靠不住有靠不住的好处。她们推你出来,你就顺杆子往上爬,将方家握在手里便是。方小姐,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种事,对女人也当有吸引力吧。”
方小姐怔了怔:“不过是家中暂无长成的男丁罢了。”
贾琮耸肩道:“若不想让你说了算,让她们谁行谁上。若没人肯上、非逼着你上,那就不要怪你来日不放手。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下辈子都不见得能遇上。女人倘若只把美丽当作武器,早晚色衰爱弛。若只为兄弟侄子而活,你就知道令弟令侄一定有良心?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大有人在,何况姐妹姑母。恐人不服你是女流,方小姐扮作男人也可。连自己都舍得豁出去还怕什么?”
方小姐显见让他撺掇动了,心头无数个念头乱转。许久才说:“我不知道怎么做。”
“这就要看你的天赋了,没有定式。至于那个假姓方的,”贾琮道,“我可以帮你们收拾,你们家的宝藏我也不会要那么多。听说方雄是个细心的人,我只要你们从京城齐国府得来的那些。”
方小姐奇道:“为何要齐国府之物?”
贾琮道:“欠齐国府一个人情。我因不大喜欢他们家文大爷,不想以别的法子还。用钱能收拾妥当的事都不是大事。”方小姐点了点头。
偏这会子耳听脚步声起,陈瑞锦从后头出来了。不施脂粉,只穿着月白色的罗衣,头上插了一根碧玉簪子,再没别的钗环配饰,通身一股子慵懒劲儿平素从没见过。清水出芙蓉有木有!贾琮眼睛都直了,盯着她一路从走近前来眼皮子都不曾眨一下。陈瑞锦乃向方小姐略一点头,埋怨贾琮道:“以后可万万不可这么晚睡了,浑身没力气。”
贾琮忙站起来拿自己的杯子斟了盏茶递过去,谄笑道:“不过是偶尔一回罢了,沾上魔兽我便来精神。往常不都早睡早起的?”
陈瑞锦接过茶横了他一眼:“罢了,三爷哪天不是让人赶着起来的?”乃舒然饮尽了茶,把杯子还给他。
贾琮嘿嘿了两声:“厨房熬着绿粳米粥呢,已熬出粥油来了,你略喝点子润润肠胃。过会子也该用午饭了。”陈瑞锦“嗯”了一声走了。
方小姐似笑非笑觑了她的背影,显见误以为他二人昨晚干了什么剧烈运动,低声道:“这位便是陈四娘姑娘?”
“嗯。”贾琮柔声,“她是我要共度一生的女人。”
方小姐思忖片刻问道:“听闻此女是贾先生的镖师,想是救过贾先生性命?”
“救过许多回了,不过我不是因为救命之恩才以身相许的。救过我的人多了去了,我一个身子哪里够许的?”
哪有男人这么说话的!方小姐啼笑皆非:“那是何故?”
“不知道。”贾琮道,“许是日久生情,许是前生有缘。爱情本来就是没有理由的东西,也少有人能遇上。我运气很好。”
方小姐轻轻一叹:“贾先生情根深种,怕是撼不动的。只是我听人说,这位陈四娘乃是负命潜在贾先生身边的。”
贾琮道:“我知道。那事儿已经办妥了。”最初陈瑞锦委实是刘登喜派来的,不过是当着贾琮的面派的罢了。方小姐眉头一立。贾琮正色道,“世上没有比当细作更惨烈的差事:随时要防着身边的人,随时要出卖身边的人,每时每刻都在走钢丝。我虽不才,还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干这个。不然要男人何用?”
方小姐何尝听过这种话?惊异得眼都瞪大了,半晌才说:“贾先生此言闻所未闻。”
“千古以来有情人都是这么想的。”
方小姐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是细作,贾先生竟没想着追究……罢了。陈姑娘好福气。”
“能遇得上,我二人都好福气。”瞧着对面那张神仙姐姐的脸,难免回忆起自己前世的宅男岁月,贾琮轻叹一声:“女人最易在‘情’字上栽跟头。方小姐手握财富、身背家族责任,且年少不谙世事,未来之路多半不会太平。”他这是直接把方家这口大锅扣在方小姐头上了。“听闻宇宙间有许多个平行时空,每个平行时空都有一个自己,身份、性情、经历各不相同,长得却一模一样。在另一个时空的另一个我见过那个时空的方小姐,咱们勉强算是半个故人。看在半个故人的份上提醒方小姐:肯白白看着你受委屈、什么都不做的男人必不是真心喜欢你的。”
方小姐虽听不大懂,也隐约明白了点子意思。这位贾先生与自家并无半点瓜葛。当日蜀王抓了方家妇孺后曾使人来打探谁是“刘易飞”。方家没人听过这个名字,都说不知道。蜀王又道,找到刘易飞则赦免方家的罪。他们实在不知这位刘先生是谁,互相询问了数日。蜀王又问谁认识贾琮,仍旧没人认识。最后问谁在学道,一院子妇孺哪里有人学道?方家都猜贾琮认识这位刘先生,只不知究竟何人罢了。方小姐这会子猛的想着,贾先生素有哪吒下界之传言。莫非那位刘先生乃是他从前哪一世认得的道友?他数次撺掇自己扮作男人,莫非自己长得与刘先生相似?自己莫非也是个有来历的?念及于此,一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暗暗潜上心头。
她内里浮想联翩,贾琮等了些功夫,咳嗽两声道:“既这么着,咱们且说正经事吧。那个假方将军是个什么身份?你们只需弄死他便可以取到财物么?”
方小姐苦笑道:“他乃我祖父的心腹,祖父极信他,命他在山中私养了兵马。”贾琮耸肩,心道,小爷猜着了。“这些日子便是他领头救我们出铁像寺,昨日我们本十分感激的。只是此人心急了些,一直向我祖母套话欲探宝藏在何处,还休妻为妾想娶我二姐姐。实不相瞒,我们全然不知道东西在何处。”
“哈?!没有藏宝图吗?”
方小姐摇头:“没有,祖父没告诉过人。故此我着急来见贾先生。拿不出财物来、家中又没有可领兵之人。但凡让那人知道,便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窟了。”
贾琮摊手道:“我又没有藏宝图,找我作甚?”
方小姐垂头道:“没有别人可找。”
贾琮瘪了瘪嘴:当日多瞧了她几眼,竟惹出这许多事来。乃思忖道:“倘或假方将军死了,你能握住方家的兵马不能?”
方小姐闭目道:“我不知道。”
贾琮漠然道:“那还不如就让此人控制着。那么多兵卒皆是血气方刚的男人,但凡没了约束,你们那点子妇孺哪里是进了狼窟,根本是进了魔窟。”
“贾先生如能相助,诸事好商量。”
贾琮想了想,扭头喊道:“五叔五叔五叔……”
贾敘咳嗽一声从里头出来,恭敬道:“三爷何事?”
贾琮略说了一回方家之事,道:“这生意是这样。咱们须得帮着方家弄死那个假方将军,还得帮他们立稳军心;他们将从齐国府库房搬出来的东西给咱们做酬劳。这里头有个风险:他们不知道方雄将东西藏在哪里了。也就是说,咱们可能拿不到钱。”
贾敘思忖道:“倒也值得一试。东西总在那里,必有法子寻到。且我信方家不会耍赖。”
方小姐道:“这位先生若不信,我可以立誓。”
“立誓倒是不必。你们纵想耍赖,我们自有法子让你们赖不掉。”贾敘哂笑道:“那假方将军不过是个半桶子水儿,陈姑娘随手便可对付了去,灭了他极容易。”他低头打量了方小姐会子,“这位小姐若想立住军心,我倒是能教你。成与不成看得瞧你自己可有气魄,不是外人能帮的。”
方小姐站起来肃然向贾敘深施一礼:“求先生指教。”
贾敘看她神色坚毅,点了点头:“罢了。路是你自己选的。”方小姐再施一礼。
贾敘乃回屋去略收拾了行装,告诉方小姐扮作白来一趟的模样回去,他自有法子跟着。方小姐遂垂头丧气的出了门。才拐过弯角,有人驾着马车迎了上来。她摇了摇头,上车而去。
贾琮暂且没法子补觉,乃先扛着,熬到吃午饭时眼皮子都粘到一处了。
陈瑞锦随口问他:“你要齐国府的东西做什么?”
贾琮闭着眼道:“来日咱们成亲……啊——”打了个哈欠,“你不得有嫁妆么?齐国府不出难道还指望刘登喜帮你出啊。”陈瑞锦低眉一笑。刘丰在旁咳嗽了两声。
略用了点子饭,贾琮撂下碗便欲午睡。不想才刚倒下不足半刻钟,又有人来寻他。贾琮脱口喊道:“不见!”
刘丰道:“来的是廖守平道长。”贾琮眼皮子一翻:此人与他有大恩,没法子不见!只得强撑着爬起来。
及见廖道长,听他说了经过,大喜!他是来投奔的。贾琮那日诚心丢给青羊宫主持道人一个话头,暗示自己瞧上了这位天生有力气的道士,想拐来当镖师。那主持道人果然是个知事的。
此事说起来也有几分无奈。自打青羊宫编排了“青龙救蜀王”之典,香客日盛。尤其元辰殿乃青龙出世之处,愈发游人如织。来人纷纷向守殿的守平道长打探青龙之事。偏他是个老实的,每每告诉人家:“我与青龙无缘。旁人都看见了,独我没看见。”主持道人也不管他。
只是难免有人轻视于他,说些不大好听的话,守平道长日日耳边听着心中也有些郁郁。再有,香客多了,元辰殿的香火钱自然比别处更盛。这些钱他并没拿一个,旁人总暗暗疑心他拿了。这些日子向主持道人告他黑状的不少,主持道人皆做没听见。旁人愈发妒忌了,或是寻他的不是、或是闲言碎语说给他听、或是无中生有斥责于他。
主持道人心知肚明:守平打小就在青羊宫了,人人皆知道他什么性子。那些个未必当真信他私拿香火钱,不过是瞧中了守元辰殿这差事罢了。乃招了守平过去道:“当日那贾先生说的是。这世间奸恶极多,纵出家也免不得。此人极看得起你,你不如跟了他去吧。”守平委屈了这些日子,心下亦憋的慌。遂向主持道人三叩首,离了青羊宫来投贾琮。
贾琮欢喜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廖先生放心,你这样的人若没有善果,老天爷的眼必是瞎的!”遂让刘丰帮着在厢房安置了他。只是贾敘刚跟方小姐走,遂让他跟着袁世凯那孩子练基本功。此事妥帖,贾琮可算捞着功夫睡觉了,倒在床上立时打起呼噜来。
另一头,蜀王世子与裘良二人回王府说了方才见贾琮经过,蜀王好笑的瞧了裘良一眼问他儿子:“说起来,从不曾听说你拉拢裘良。”
世子一本正经道:“诚如丁师父所言,裘大人是孤臣。兄弟里头最犯不上拉拢裘大人的便是儿子。”
“贾琮呢?”
“贾先生说的是,他与儿子还是不认得的好。”世子道,“父王亦不必再盘算给他送美人了。听闻那陈四娘容貌还不如老四弄去的那个苏姑娘。他既有心做范蠡,只怕不会随意收下美人。”
“丁忘机说,那陈四娘曾向真远招供她是别家派去贾琮身边的。”
世子道:“父王,我观贾琮此人极拿得住主意,他纵喜欢那女子,要紧之事也不会听她所言。枕头风不见得有裘大人耍赖面子大。”蜀王与裘良、世子三人哈哈大笑。
一时后头有人来回,四殿下镇定了。蜀王哼了一声:“丢尽颜面。”乃命裘良去问,又让那在铁像寺放走方家的黄将军将功折罪、领兵去青城山查访。
裘良到后头问“鸡蛋”了半日,他竟什么也不知道!合着被抓走时他是让人蒙了眼睛的,全然不知去了何处。解开眼上的黑巾子便已到了铁像寺左近,贼人救走方家妇孺后他又被蒙上了眼。因遭了此祸,老四心下郁愤,贼人又是扮做裘良的模样哄的他,遂嚎骂裘良。裘良不咸不淡噎了他几句,惹得他砸了一屋子东西。蜀王后头听说了,愈发不待见他了。
他既没在裘良头上撒成气,下头的人自然免不了遭池鱼之殃。丁忘机让他特喊去折辱了一回,又打发了个牙尖嘴利的婆子骂丁氏一顿出气。丁氏也不是肯吃亏的人,前些日子让贾琮戳穿了心思,也日日骂人撒气,遂与那婆子对骂了半日,让那婆子气得好悬没吐了血。
待那婆子走了,她狠狠的道:“扶不上墙的烂泥!怕是要另寻别个扶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