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锦趁夜与陈妃商议如何撺掇吴王送卫若蘅之子去台湾府。此事若成,从吴王处想着本是陈妃得益,故此枕头风不能独陈妃一个吹,还得加上梅姬。她遂又往梅姬处去告诉她。梅姬瞧着比上回稳重了许多,点头道:“我知道了。只从我自己爱慕王爷……”她凄然一笑,“从这上头说开去便好。”
“该怎么说你自己斟酌着。”陈瑞锦随口道,“吴王有个姬妾这几日要生产了不是?”
梅姬道:“王妃打发人来说,若郑姬生的是女娃便罢了;若是个男娃,让我说郑姬坏话。”
陈瑞锦道:“你与郑姬可有往来?”梅姬摇头。陈瑞锦道,“既这么着,你只告诉王妃的人你说过郑姬坏话了,拿战国的郑袖做筏子,不想王爷没听懂。”梅姬眼睛亮了下,露出笑意来。陈瑞锦道,“只管明哲保身,对王妃之命消极怠工、出工不出力都成。”她想了想,“你可有喜欢做的事?”
梅姬一愣:“喜欢做的事?”
“若是喜欢花木,可以养花修盆景;喜欢画画,弄些好画来临摹着;喜欢做点心,就好生练练手艺。年轻人总得学点什么。不然将来你出去了,拿什么养活自己呢?”陈瑞锦正色道,“你那族姐如今当着女先生,看似容易;她在鸡鸣寺那些年也静心向学的。”
梅姬呆了会子,思忖道:“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都挺喜欢的。”
“都学学也成,不能虚耗光阴。”陈瑞锦道,“或是托人从外头弄些新鲜书来念。”梅姬点点头。
陈瑞锦见说的差不多了,便要走。梅姬忽然说:“那个大叔来了没?”
“他今儿没来。”陈瑞锦瞧她咬着嘴唇,微微皱眉。
梅姬深呼吸了几下,大着胆子问道:“那大叔……他……贵姓?”陈瑞锦看了她两眼,没言语。梅姬低头道,“我只想问问他姓氏。”
陈瑞锦道:“他已经四十好几了。”
梅姬幽幽的说:“吴王六十好几了。”
陈瑞锦摇头道:“你这是没见过男人。莫要念着他,你们年岁差太多了。”
梅姬好笑道:“难道我还能见得到别的男人?比吴王如何?”
陈瑞锦默然片刻,清晰的说:“人和物品终究不同。旁人不把你当人看,你得把自己当人看。旁人不督促你读书上进,你得自己督促自己。没人可靠时,好歹有个自己能靠得住。”乃往外走了几步,回身道,“我是从皇宫出来的,那儿比吴王府狠厉多了。我能出来,你为何不能?”梅姬身子微微一颤。
陈瑞锦回到住处,贾琮又在院子里等着。她大略说了经过,末了提起梅姬仿佛对“大叔”有意。贾琮想了会子道:“不奇怪。梅姬生命中只经历过两个不姓甄的男人。一个六十多岁又老又丑、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健壮,更别说一个代表绝望一个带来希望。”
陈瑞锦拧起眉来:“这小姑娘好生聪慧,我还想日后派上别的用场呢。”
贾琮摸了摸下巴:“太小了吧?未成年啊。基本的人道主义我还是想遵守的。再说,她这经历相当于是当了雏妓,对心理伤害肯定不小。但凡能用男人的拳头去解决问题,我还是主张不要拿女人的身子去解决。”
陈瑞锦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曾大姐难道卖身了?这孩子犹如天生的细作,纵是当个道姑谈论些烧炉炼丹也能套来得用的消息。”
“罢了罢了。”贾琮琢磨了会子,“人的情感最不可控。有些事得趁连苗头都还没有早早掐死。明儿我去同甄大人谈谈心。”陈瑞锦一叹。
次日,有个富户欲讨甄藏珠的好,请他吃花酒。他委实会说话,甄藏珠推脱不过,便去了。秦淮河上画舫一开,歌姬咿咿呀呀的唱起来。富户在外头同两个粉头吃酒,内舱里头,贾琮与甄藏珠脸对脸坐着。
甄藏珠自然不是真的甄藏珠,乃是柳二。当日贾敘说卫若蘅要出去打仗,得另派个人到吴国来,而吴王用人极看重出身。贾琮从甄宝玉头上想到了马力山的甄藏珠。江南甄家虽倒了,早年毕竟风光过那么久,甄得仁也不是白身。遂同贾敘商议找个人顶甄藏珠的身份。贾敘手里人虽不少,事儿却更多。想要用极短的功夫在吴王跟前得宠,非但得有真本事、还得会显摆。柳家的人武艺自然没的说,念的书却少,且惯常藏着不擅显着。柳二是柳家最早出来做保镖的,又在先楚王跟前混了些日子,比他的兄弟们有气势些。兼性子沉稳,容易得老人家信任。而甄得仁并他们家的那些事,柳二比旁人清楚,故此择了他。
贾琮乃轻声告诉他梅姬的心思,柳二一惊。贾琮瞥着他道:“我才来金陵不久,那个许氏是怎么回事?也是五叔安排的?”
“不是,那是我临时起意。”柳二道,“那会子,包家老大来试探我了半日,我也惊吓了他两下。显见他回去之后立时就得同他们家里人商议的。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初到金陵的闲官,行动便宜的很。遂一路跟着到了包家,就在门外偷听他们爷仨商议我。包老二说,细作不沾酒色且少与人牵连,又颇忌惮梅姬得宠。我想着,横竖我们在吴王府另有人可与梅姬联络,不如外头断了甄四姑娘那条线。许氏……乃是临时起意。当日在京城安排‘甄藏珠’产业时五爷曾说,包老二是个精细人物且疑心颇重,少不得会去打探‘甄藏珠’。想不让他们查到真相,就得送一个须费神去查的来历给他们查。”
贾琮眨眨眼:“……那……这么说,你没喜欢许氏?”
“没有,可巧遇上罢了。我瞧她那模样颇似当年三爷你说的‘抑郁症’,便夺了她走,也好堵住包老二的疑心,也能救下她性命,还顺带闹点子事。五爷本来安排我以‘王国维先生’为饵、让吴王身边的太监撺掇他来我家,好让我显摆武艺。只是五爷也不大有把握,因为吴王算不上重文。”
贾琮皱了皱眉:“你这个安排比五叔那个……成功率肯定是高的。只是许氏不是自己人啊。”
柳二含笑道:“许氏来历简单。若安排自己人,万一被包家或是吴王查出什么来呢?许氏这个可是真的。”
贾琮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许氏不是自己人,却同你天天住在一个宅子里。这个是有风险的。”
柳二道:“许氏当真是个寻常妇人。”
贾琮撇了撇嘴:“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女人。”
柳二连连摆手:“我大了她二十多岁呢。”
“连梅姬都能看上你。”贾琮翻了个白眼儿,“她们根本没的选。就没见过几个男人。梅姬能看上你是因为你比吴王帅多了,许氏不也一样?你比那个什么铜锁铁锁的也强多了。我怕出事,先同你提提这事,防患于未然。间谍是个高危职业。还有,五叔说你在计谋上有点差,不过曾大姐擅长这个,日后你们俩搭档就好。你比曾大姐那个打老婆的丑前夫也强得多。”
“这……”柳二让他说懵了,半晌才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三爷想多了吧。”
贾琮摊手:“未必是我想多了。这三个女人若在别处,绝对有不少男人追;问题是如今她们情况都挺特殊的。就如同曾大姐所言,她曾倾慕过钟珩——然而她根本没见过钟珩,只是听说过钟珩打土匪的故事而已。也不奇怪,她在庐州时就没机会见男人。而人类的生理年龄一到,少女难免怀春。梅姬爱慕你,未必真的是爱慕,很可能是崇拜。她把你当救星、指望你救她脱离苦海呢。那个许氏,你可当真是救她脱离苦海了。你又正大光明纳她为妾,还请了同僚摆了酒,她的心思会变。你还没老婆。不是你希望她别喜欢你她就不会喜欢你的。甄大人,你得留意些。这天底下最不可控的东西就是爱情,能把小白兔变成疯子。”
“嘶……”柳二闻言默然良久,愁道,“我竟不知如何处置的好。”
贾琮道:“梅姬好办,日后她从吴王府出来直接送走;曾大姐么……就算你俩发展出了超越革命友谊的情感我也不反对。如今麻烦的就是许氏。越是单纯的人越容易认死理,偏你又成心让从吴王到包家一众盯梢你的人都误以为你喜欢她。”
柳二道:“我纵忽然不喜欢她了也没什么。男人喜新厌旧最寻常不过了。”
贾琮松了口气:“这倒是个法子,可以试试。”
柳二又想了会子,道:“我知道该如何处置。”
“嗯嗯。不过小事而已,知道了就好办。”贾琮乐呵呵道,“那个,柳二哥,你有喜欢的人没有。”
“有。”
“啊?!”贾琮本是随口一问,潜意识里头以为没有。闻言吓了一跳,“哇哦~~居然有啊!是自己人不是?”
柳二面色无波:“是。”
贾琮顿时八卦起来:“要不要调来同你一道?”
柳二苦笑了下:“不用了。”贾琮愈发来劲了,刚要说话,柳二堵上了,“横竖我与她没缘分。”
贾琮好悬跳起来:“那可不一定!”旋即怔了怔,“那个……该不会人家已经成亲了吧?”
“……那倒没有。”
贾琮重重击掌,笑裂开嘴角:“那还有什么问题?!”
柳二摆手:“不用提了。”而后贾琮使劲儿围着他旁敲侧击,偏怎么都套不出话来,铩羽而归。
数日后,陈妃与梅姬吹了几阵枕头风,吴王渐渐把派去台湾府拉拢蜀国小郡主的人选放到卫若蘅之子头上去了。乃召卫若蘅进府,再细问他在大佳腊经过。卫若蘅无意间提起他儿子与贾琏之子、贾家二姑奶奶之子都交好,还极得贾三姑娘与林海老大人喜爱。
又过了两日,吴王命王妃召卫若蘅之妻妾儿女进府,他自己藏在屏风后头偷窥。甄英莲与曾氏便领着三个孩子去了。吴王妃一瞧,曾氏之谈吐、气度皆不俗,委实有大家闺秀之风。兼走了京城、庐州、东瀛等地方,见识也广。且这才多少日子?显见她已把卫家大太太甄氏收服了。二人一个喊姐姐一个喊妹妹,亲密得了不得,没见过哪家大老婆小老婆这么亲密的。再看甄氏,通身上下一股小家子气不说,也没个主见,有几次要回话时、眼睛还看着曾氏呢。王妃不禁暗怨甄氏不争气,愈发觉得卫若蘅走后卫家早晚得落入曾氏手里。
这几个人走后,吴王捻着胡须从屏风后头走出来道:“卫若蘅哪儿捡来这个妾室?倒是不错。”
吴王妃心下顿时不自在,垂头道:“偏她命不大好,只是个妾。”
吴王道:“他这个庶子也不错,进退有度。”
吴王妃道:“庶子身份终究太低,母亲还是庐国兵士的逃妻。配郡主、还是嫡长的郡主,断乎配不得。年岁也小。”
吴王微微点头:“也是。”遂拿定了主意。吴王妃望着吴王心中暗叹:若是王爷派了卫若蘅这长子去台湾府,甄氏的日子还不定多难过。唯有怨她自己不争气罢了。
过了些日子,吴王果然命卫若蘅长子为陪读陪着陈妃之子去台湾府念书。另外还派了三个模样周正、天资聪慧的孩子,当中有包家一个。卫若蘅不愿意,道:“王爷,我儿是要上战场的。”
吴王板着脸道:“孤何尝说了不许他上战场?只借着他与林海贾琏等人熟络,先在孤那侄孙女跟前混熟了再说。这不是去了好几个么。他们才多大岁数?等长大些再看。你不是也说台湾府的学校好么?正好让你儿子念书去。横竖你也不在金陵。贾琮不是与你交好?让他替你管管。”
卫若蘅想了想,又说:“王爷,我卫家世代为将,委实不擅别的。”
“知道知道!莫呱噪孤。”吴王摆手轰他走。卫若蘅无奈,只得回去替儿子打点行装。
几个孩子选了黄道吉日出发上台湾府求学去,比卫若蘅他们的军队还早动身些。走了约莫半个月之后,有人骑快马来报,卫家大爷途中因水土不服病倒,眼瞧着快不行了。那会子卫若蘅已快要出兵了,住在营中并未回家。卫太太甄氏急得了不得,又得了姨娘曾氏撺掇,顾不得给丈夫送行、急忙忙坐马车照料儿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