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北美军报之后贾琮就觉得,此事须得举国大肆宣传。两场大仗团灭对手, 必会给国人一种感觉:西洋人好打的很。横竖寻常百姓也犯不着知道那么多。北美西边有金矿、扛起铁锹就能挖出金砂来,东边有房子有地只没有人、简直拎包入住。再撺掇些天花乱坠的话,想必能哄过去不少人。
遂命荣国府名下书局、马行、邮局等在门口贴大喜报,恭贺贾维斯将军与军师林黛玉女士北美大捷。贾琮的本意是诱人移民,不想百姓多半都留意在“林黛玉”之身份上。连店铺的伙计都不自觉拿了这个当噱头。
例如这会子,贾琮等人逛到株洲, 便听马行的小伙计正指着大红喜报同人比比划划。他道:“我们大将军的夫人林军师,盖过什么穆桂英花木兰十八里地去!父亲是户部尚书, 外祖父是国公爷, 丈夫是大将军!早年太上皇想立二皇子为太子,特择了她做太子妃。太子妃啊!日后要母仪天下的!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圣旨都写好了、玉玺也盖好了,林尚书也知道了。万事俱备, 就等派人来下旨呢。我们林军师掐在下旨的前一日跑了!知道她为什么跑吗?因为她知道二皇子没有太子命!若嫁了他,少不得被他拖累一辈子!你们看陈王!就陈国那么点子地方,我们林军师三天之内就能打下来!”如此这般唾沫横飞。
贾琮等人在旁听着好笑,又不能说他说的不对。再说,纵然拿林黛玉的身份做噱头, 能引得百姓口耳相传也不是坏事。贾琮想着, 就这么进马行去怕会影响小伙计演讲,干脆先不进去了。
又走了小半条街,迎面撞上哪家镖局的镖车回来,镖师满面风霜、许多人身上还带着伤。听路人在旁说闲话,这是株洲盛合镖局的。贾琮自家也开了镖局,知道盛合镖局聚集了许多武艺高强的镖师,算是南方最富盛名的镖局之一。不禁随口问道:“盛合镖局不是很厉害么?怎么像是打输了的样子?”
闲人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回到客栈,陈瑞锦打发铃铛去向小伙计打听。小伙计告诉说:“听闻是送完了镖之后遇上劫匪了。那帮人仿佛也不想抢什么,只想打架。”
可巧有个客人在旁边,插话道:“怕是遇上了纳投名状的。”
铃铛问道:“是梁山好汉的投名状么?”
客人道:“如今哪里来的梁山好汉!不过是前些年绿林匪盗多在江西,无法无天惯了。如今江西剿匪的那将军好生厉害,许多土匪便往别处跑。那些小伙土匪不好找山寨,只能投靠别处大伙的土匪。打劫寻常的客商算不得本事,挑个有名声的镖局下手,不就显得武艺高强了?”
铃铛听罢便回去告诉贾琮等人。陈瑞锦皱眉道:“土匪倒是一患。”
贾琮默然良久,忽然说:“其实土匪并不适合在国内,倒是非常适合去美洲。你看,不就是打砸抢吗?绿林规则说到底还是丛林法则,适用于没有官府约束之地。将土匪们送去美洲,不论南北都很合适啊!”
陈瑞锦道:“他们不愿意去。”
贾琮伸了个懒腰:“能不能有个法子通知他们?”乃拍手道,“瞧一瞧看一看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今有逍遥宝地,无官府无捕快无镖局!想抢就抢、想杀就杀、单刀走天下啦~~”
陈瑞锦横了他一眼:“你上外头说去?”
贾琮笑道:“横竖也快到江西了,咱们看望杨二伯和舅公去吧~~”
次日,几个人起身快马赶往南昌府。一路无话。这日进了城,贾琮想起如今的江西知府正是苏韬,且他先生苏铮那老头也在,少不得要去看望的。只是恐怕进了苏家就不那么容易出来、不方便同杨二伯议事,遂预备迟些再过去。
事与愿违。才进城门不久便看见街面一阵乱,有衙役慢吞吞的跑,还有人伸长脖子张望。贾琮莫名了打了个冷颤,拦住一个闲汉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兴致勃勃道:“听说知府衙门那儿有热闹!有人打架。”
贾琮皱眉:“既这么着——”他伸手指衙役,“那位官差大人怎么跑得那么慢?不是该快些去帮着老爷么?”
那闲汉道:“这种事谁愿意赶在前头?万一被打了呢?”
陈瑞锦在旁喊道:“快走!”一抖马缰绳率先跑了起来。贾琮不知何事,然他知道他媳妇对危险的敏感度是职业的,赶忙跟了上去。
好在他们来过南昌,知道知府衙门在何处。赶到衙门所在的那条街,才刚拐过弯去便倒吸一口凉气。偌大的街面上满满当当全是人,马匹根本进不到衙门门口去。这哪里是打架?都快赶上暴动了。
陈瑞锦撂下缰绳如燕子一般从马上跃起,踩着人头跑了过去,口中不断喊道:“借光借光!”铃铛忍不住笑出声来。贾琮没那个本事,只得先跳下地来,一众护卫陪着他往里头挤。好在护卫们本事够大,挤到里头也并不麻烦。
到跟前一瞧,委实就是个打架;或是稍微大一点、叫斗殴比较合适。知府衙门大门口,两只石头狮子跟前摆了两张大交椅,一张紫檀木的、一张花梨木的。交椅上都铺着虎皮。一边坐了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右手边还放了茶几、上头摆着茶壶茶盏子。另一边坐了个四十多岁的矮子,左手靠后立了位手握长戟的汉子。二人身后都气势汹汹立着十几个人。老者身后都是彪形大汉;矮子身后的人虽也有那么多数目,却是五花八门:高矮胖瘦、道士尼姑都有。当中有那么二十多个人在打群架,瞧意思多半挂了彩,只是依然打得凶狠。而围在四周的人显见都是他们带来的,几乎没有谁看起来像是围观群众,已满满当当的塞了街道。
衙门大门的正当中立着一个人,身穿知府官服、头戴官帽、扶着一个师爷,正是贾琮的师兄苏韬大人。可怜虽有三五衙役在苏大人跟前,却是个个离他远远的,且或坐或蹲没个正形。倘若苏韬有麻烦,身边保护他的唯有一个师爷。苏韬胆子却不小。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昂然负手而立、站得笔直,淡然瞧着眼前一片狼藉。
此时不帮师兄撑场面、更待何时?贾琮领着人大摇大摆往衙门门口走,路过那矮子时目不斜视,直走到苏韬跟前作了个揖,大声道:“师兄,别来无恙!”
苏韬方才看着他一路走过来,含笑回礼:“贤弟别来无恙。”
贾琮道:“世人都说师兄是个好官,小弟今日一看,只怕未必。”他嗓门而大,且如此大刺巴拉过来,打架的能不留意他们?个个竖着耳朵呢。闻听此言齐声喝彩。
苏韬忙问:“贤弟何出此言?”
贾琮道:“堂堂知府,不在大堂坐着,跑到外头来瞧热闹,何等不稳重。自然,人皆有好奇之心,这个也算不得什么。”他回身扫了那两位坐交椅的大爷一眼,“师兄身为父母官,竟连两帮乌合之众都不舍得修理,还让他们在衙门门口丢人现眼,官威何在?”又一指地上坐着的衙役,“这等白拿闲钱白吃闲饭不做事的衙役还不炒掉,您这个官儿当得也太失职了。”
苏韬“哦”了一声:“依着贤弟所言,愚兄该当如何?”
贾琮指着那两位道:“这两个就该当堂格杀、以正官威。”
那老头闻言微微一笑,放下茶盏子道:“这位小兄弟,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贾琮摆手:“不想知道。你纵然是燕王妃的亲爹也无碍,我照样将你当堂格杀。”
老头捋了捋胡须:“燕王妃的亲爹算什么东西。”
贾琮道:“江西显见在燕王手上,燕王妃的爹就是江西最大的皇亲国戚。你若连他都不是,就更不用活了。”
老头笑道:“不知小兄弟预备怎么杀老夫?”
贾琮从怀内掏出一把转轮手枪在手上转了几下。老头脸色一变——绿林人极难弄到火器,红骨记不卖。贾琮打了个手势,跟着他的护卫齐刷刷从背后摘下火枪。东边的指着老头,西边的指着矮子。贾琮歪了歪脑袋问道:“不知这位‘老夫’可有本事避开我的子弹?”
老头微怔,忙站起来拱手道:“先生有话好说。”
贾琮耸肩,指这打架的人道:“我就问您一句话。为什么要挑知府衙门门口打群架。”
老头一本正经道:“我们本是来打官司的。”
贾琮“哦”了一声:“原来是来打官司的。真对不起,今天不是打官司的日子。我们苏大人还有件要紧事没做。”
苏韬奇道:“我有什么要紧事没做?”
“招聘啊!”贾琮道,“你这些衙役还留着过年吗?哦,年已经过了。”他掸了掸手,“赶紧全都解雇了,另聘新衙役。”苏韬眼中闪过一丝苦涩,摇了摇头。
就听房顶上头有人喊:“师叔!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贾琮与苏韬同时打了个激灵!分明是苏澄那丫头的声音,她怎么跑屋顶上去了?只见两条人影从上落下,却是陈瑞锦抱着苏澄。苏澄穿着一身台湾府特种营的军装,还戴着小钢盔,很是帅气。小丫头两脚落地后蹭蹭几步窜到贾琮跟前埋怨道:“琮师叔怎么这会子来了!”
贾琮皱眉打量了她会子道:“不欢迎么?”
“来早了一会子!”苏澄撅嘴,“再给我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好!”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火枪。贾琮一眼看出是去年新出的狙击枪。试线刚产了五百多把,合着她就弄来了一把。
陈瑞锦道:“她方才趴在屋顶上瞄准呢。”
贾琮瞥着苏澄:“瞄准了多久?”
“没多久。”
贾琮哼道:“所谓‘没多久’、肯定是很久。瞄了半日还开不了枪。漫说五分钟,给你十五分钟也不成。”苏澄张口要辩,贾琮举手止她道,“不用争,我只问你——”他手指头朝外头一划拉,“两个匪首,分别坐在两个不同方向,你打完了一个还得打另一个。就你这速度,纵然头一枪击毙了一个,还没等你瞄准另一个,先得死在人家的袖箭上。”乃皱眉,“你的军训是谁管的?”
苏澄噎了半日,低声嘀咕:“我去年才开始军训好么……才训了两个月!又不是福儿。”
贾琮哼道:“才训两个月就想充狙击手,我是不是该夸你心大?”
苏澄哑然,挪步就欲往她老子身后闪。才刚伸脚去,发觉她老子面如金纸、比贾琮的脸色难看多了,恍然想起她老子的性子来。乃硬生生收回脚步,转身蹿到陈瑞锦身后。贾琮眯眼瞧了她一眼;苏澄从陈瑞锦脖子后头伸出个小脑袋来,向她父亲师叔吐了吐舌头,赶忙缩回去。
贾琮咳嗽一声,回身道:“两位土匪先生,今儿大老爷不打官司。”他又问苏铮,“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匪首还是杀了吧?”不待苏铮答话,他自己抢着说,“放心,这两窝土匪肯定立时就能推举出新的匪首来,平匪之事任重而道远。”
苏铮也咳嗽一声,低声道:“这两位不是土匪。”
贾琮奇道:“这还不是土匪?你看看——”他指着两把交椅后头的人群,“哪个不是土匪?”
那老者含笑朝贾琮与苏铮拱了拱手:“老夫委实是良民。因江西地界不太平,雇了几个保镖罢了。”
贾琮摸了摸下巴:“哦~~原来这些汉子是你雇来的保镖哇。”
“正是。”
“这年头保镖是高收入职业啊,最有前途的。”贾琮皮笑肉不笑道,“雇这么多保镖肯定不便宜吧。不知道这位老爷子是做什么买卖的?怎么养得起这么多保镖?该不会是无本买卖吧。”
老者笑道:“先生顽笑了。老夫既是良民,岂能做无本买卖?哪里有那么好的事?老夫不过略微做几个人口买卖罢了。”
贾琮皱眉:“人贩子?你上游是拍花子的?”
“非也非也!”老者道,“皆是正经官卖的奴才。”
苏铮在后头朗声道:“陆东家莫要打虚晃子。你虽也从各处买下官卖的奴才贩来江西,怕是还有别的买卖。”
贾琮问道:“师兄,他的主营业务是什么?”
苏铮皱眉不言。苏澄在后头轻声告诉陈瑞锦:“那个姓陆的专门帮杀手拉皮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