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越升越高，橘黄色的雾气渐渐消散，大日万丈光芒洒满逍遥谷。
少女的声音如同夏日午后戛然而止的蝉鸣，像似被带有魔力的薄雾吸走，但稍一回神，就发现那句话仍在耳畔回荡。
郭大路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鱼灵灵话的风格，但他下意识地又觉得不能让对话卡在这里。
“身正不怕影子斜，身歪……不怕影子正？”
刹那的错愕之后，郭大路还是发挥了自己的急智，一语挑过。
鱼灵灵闻言微微一笑，态度不明确地“嗯”了一声，整个人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气氛并没有因为郭大路的一句俏皮话而有任何改善，看着鱼灵灵一副恭敬的样子站在那边，郭大路突然觉得意兴阑珊，摆摆手道：“那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
“是，弟子告退。”鱼灵灵低着头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郭大路盯着红发女孩的背影看了半晌，最后摇头叹了口气。
江山易改兮，本性难移乎？
郭大路上了岸，在一块巨岩上盘腿坐下，试着以体内微弱的道气将身上的湿气蒸干。
原来眨眼之间就能办到的事情，现在却需要用上半个时辰，不过郭大路对此一本坦然、情绪稳定，他并不着急找回失去的修为和境界，也不是他道心强大，纯粹是发乎于心地这么想。
修炼有时候和做文章一样，最忌讳“着急”二字。
郭大路在石台上躺下，双手插在一起垫着后脑勺，偷得浮生半日闲，漫看上云卷云舒。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正处于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声，他也没有立即坐起来，随意转头看过去，发现一道瘦弱的身影，正一手掐腰，一手指着空，痛骂：“贼老，你瞎了眼，这样捉弄老子有意思吗？”
“老子不恨你夺走老子的修为，但你为什么连我的赋也一并夺走？！”
“让我变成废物，受尽冷眼，对你有何好处？”
“你回答我！”
男孩疯狂咆哮了几嗓子之后，情绪慢慢平息下来，缓缓蹲下身，望着地面的杂草沉默不语。
三年前，他是玄界的顶级才之一，仅仅十三岁便成功晋级八重修士，其赋之高，犹在大师兄林亦凡之上，属于仅次于女少主的那一茬才少年，被当做北冥宗未来的希望，同样由宗主师玄青亲自教导。
然而，才之路总是充满曲折，三年前的那一夜，大雨滂沱，雷声滚滚，和大师兄一起从混沌森林修炼归来之后，突然遭遇到一头实力强大的双身蛇妖兽的攻击。师兄弟二人联手仍旧不是它的对手，双双身负重伤。
最终幸得大师兄及时祭出护身法宝将妖兽击退，这才勉强脱身。
实际上，肥遗妖兽被打退之后，他跟着就晕厥过去，是大师兄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才将他从混沌森林带回。
不过，醒来之后的他，迎来的却是有生以来最残酷的打击，他不仅一身修为尽数消失，连向来引以为傲的赋也被夺走。
他变成了一个废人，一个草根。
之后，他和掌门师尊做过多次尝试和努力，试图找回自己失去的修为，但始终不见成效。他再也无法凝聚道气，再也无法修炼，最后，他不得不吃下一颗开窍丹，重新觉醒修行赋。
但，靠吃开窍丹觉醒的赋如何能和他那生异于常人的悟性相比？从此之后，他成了一个赋平庸的修士，终于泯然于众。
从才的神坛跌落之后，男孩一度意志消沉，从周围传入耳朵中的声音再也不是恭维和赞叹，而是冷嘲与热讽。
“你是北冥宗的弟子吗？”
正当男孩独自黯然神伤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跟自己话。他抬起头看过去，发现对方竟然是师尊刚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位师叔。
男孩忙站起身，恭敬行礼，“弟子萧，见过师叔。”
郭大路摆摆手，“不用客气。嗯，刚刚听到你在骂，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摇头，道：“回师叔的话，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弟子一时郁闷失态，发泄了两句，不料打扰到师叔修炼，弟子这就告退。”
“不用不用……”郭大路忙伸手阻止，“你尽管发泄，不会打扰到我。实际上我现在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因为在玄荒碰到了夜魔，在交手中受了不可挽回的重伤，辛辛苦苦修炼的功法、境界全没了，真是一年道行一朝丧。”
到这里，郭大路自嘲一笑，“实际上，我现在是没资格做你们的师叔的。”
萧望着郭大路，满脸不可思议。
“师叔你也……也丧失了自己的修为？”
郭大路点头承认，“所以才要进北冥池泡澡来着。”
萧神色变幻不定，最终摇头，喃喃自语：“没用的……”
郭大路转头看着萧，突然想到什么，问：“起来，你身上有没有随身携带什么家传戒指啊、玉佩啊什么的？”
“啊？”萧面露疑惑，然后摇头，“我是师尊从山脚下捡来的，没有父母，更没有家传之物。”
“那后来的呢？也不一定是戒指和玉佩，可能是其他的随身之物，这种有没有？”
萧看着郭大路脸上的奇特表情，心中猛然明白过来：“师叔这是管自己要见面礼呢！”
他从怀里取出师尊送他的鱼骨剑，双手奉到郭大路面前，“师叔，弟子通身上下，只有这把师传的鱼骨剑，以弟子如今的状况，基本就告别使用这把剑了，请师叔笑纳。”
“笑纳什么啊，我研究下就还你。”郭大路接过鱼骨剑，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然后又曲指弹了几下，“喂喂，里面有人吗？”
萧：“……”原来师叔比我更惨，他因为失去修为，已然精神失常，可悲可叹！
郭大路跟鱼骨剑沟通半晌无果，又还给了萧，自言自语道：“看来不是这个原因。难道‘会有白胡子老爷爷替我守护你’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吗？”
萧神色谨慎地接过鱼骨剑，望着言语明显失常的师叔，心有戚戚焉。
“不要灰心，哪怕仅剩最后一丝希望，都要努力抓住，且永远记住，一切皆有可能。与君共勉。”郭大路反手一碗鸡汤就灌了过去。
萧道：“是，弟子必谨记师叔的教诲。”心中却是暗暗感叹：“我由才变成废才，师叔却由一代才变成神经病，一为之甚，岂可再乎？老当真没长眼睛！”
不知为何，看到郭大路这个样子，萧心情竟然莫名好了许多，所以幸福感来源于对比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咱们一道回去吧。”郭大路提议。
“是。”
两人刚要动身，一位执事前来传话：“少爷，宗主传你去大厅。”
“好，马上过去。”萧应了一句，转头看向郭大路，“师叔？”
“一起。”
三人抬步朝北冥宗迎客大厅赶去，一路上那位玄衣执事不免在心中感叹：“两位曾名动一时的才，脚力竟不如我的十分之一，可惜可惜！”
一会来到大厅门外，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的声音。
“这桩婚事乃是本座与沈道友、上官道友三人一起定下来的，如今沈道友未至，岂能由你退就退？”
这是掌门师尊的声音。
“师道友，今日并非我有意登门毁约给贵宗难堪。依你看来，如今的萧，他还有哪点配得上芙儿？芙儿三月前已经晋入九重修士，如今冲关上三重修士在即，我不想她再因为此事烦心，请师道友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情。”
这是准岳父上官嵩的声音。
仅仅听了两段对话，萧便猜到大厅里面在讨论什么，那自然是准岳父上官嵩登门替女儿上官芙退婚。
其实关于他和上官芙这桩婚事，他早就不抱什么希望，几次想主动向师尊提出解除婚约的请求，最终因为心底残存的那一丝丝虚无缥缈的“可能性”，终于没有开口。
好像只要自己提出解除婚约，就彻底放弃自己一样。
然而他没想到这一拖却拖出了今这档事——上官嵩主动登门退婚！
这对要面子的师尊以及对北冥宗是何等的羞辱？
“呵呵，并非有意给我难看？那上官道友何必还请了古道友一起？想以两位上三重大宗师的阵势欺负我一个女人吗？”师玄青冷笑道。
“师道友，你千万不要误会！”另外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接道：“老夫今次前来，绝没有为难师道友的意思，纯粹是做个和事佬，希望此事能妥善解决。”
“妥善解决？”师玄青语带嘲讽，“古道友以为本座应当怎样做才算妥善解决？”
那道苍老的声音略显尴尬地一笑，道：“老夫以为，师道友不妨接受上官道友提出的丰厚条件，然后正式解除萧友和上官侄女的婚约，如此方是皆大欢喜。”
“哈哈哈……”师玄青突然纵声大笑，“皆大欢喜？那是你们的皆大欢喜，不是本座的，此事不仅要征得沈道友同意，还要问过上官姑娘和儿的意思，否则，即便是王老子来了，本座也一样不会答应！”
“师前辈……”
一道婉转悦耳的少女声适时响起，正是萧的未婚妻上官芙，“晚辈现在只想一心一意地修炼，不想为儿女私情分心，还请前辈成全。”
门外，郭大路拍了拍萧的肩膀，问：“这姑娘是来找你退婚的？”
萧苦笑点头。
“你又是才陨落变废材，又被当场退婚，这活脱脱地一主角模板……恭喜你啊！”郭大路诚恳向萧道喜。
萧：“……”师叔的病真是越来越重了。
这么想着，萧推门而入，郭大路也跟着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