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部

作品:20世纪的科学怪杰鲍林 作者:托马斯·哈格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居高临下,志在必得。

    清彻透绿的小威廉河在这里从右向左拐了一个大弯,向西方静静流去,水面上飘动着点点渔舟和游艇。河的对岸排列着三角叶杨树和橡树,树林后面是一片山谷,谷地中阡陌纵横,布满了块块农田和林地。极目远望,是一大片被深绿色冷杉覆盖的原野,一直延伸到喀斯喀特山脉的脚下。高耸在这片谷地之上的是荒凉陡峭的胡德峰,它终年积雪,傲然肃立,护卫着下面这片田野。从这儿看到的一切是那么和谐恰人,令他十分陶醉。他还喜爱这里人迹罕至的旷野,挺拔的峻岭,还有那呼啸的山风——他喜欢险峻的感觉。

    这是1916年,在俄勒冈州奥斯维加镇附近一家废弃的冶炼厂内,十五岁的莱纳斯·鲍林爬到一座残破的大烟囱顶端玩耍。他是一个性格孤僻的男孩,好动,不安分,但非常聪明。他胆子很大——几乎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事。他敢到塞克河探险,尽管他的母亲曾告诫他不要去那里,因为他父亲小时候曾在那儿折断了胳膊;他敢踩着高高架在小威廉河上方的细长木轨表演高空行走,吓得两个妹妹高声尖叫;他也敢沿着冶炼厂大烟囱的锈蚀的转梯徒手攀登,爬到八层楼房那么高的顶端。他不希望任何人对他说“不行”。

    莱纳斯住在东波特兰市。周末,经常乘有轨电车或郊区火车来到位于奥斯维加镇南几英里处的祖父母家里,并且每次都要到冶炼厂玩耍。爷爷奶奶对他宠爱有加,因为这个小孙子是他们家两代单传,况且他们的儿子已经去世。奶奶总是唠唠叨叨用德语跟他说话,让他吃蛋糕。爷爷是冶炼厂的巡夜,常让孙子睡在冶炼厂门房间的草垫上。

    到了星期天,莱纳斯就乘车返回自己的家,有时还带回他从冶炼厂搜罗来的大包“战利品”。他在冶炼厂里东闯西摸,发现了一个曾用于分析铁矿石的实验室。冶炼厂关闭时,这里留下了大量的物资:架子上挤满了装着矿石样品的瓶瓶罐罐;很多黑色大玻璃瓶里盛放着浓硫酸,各式各样的容器和木箱里装着不同的化学药品;屋子里随处可见形形色色的玻璃器皿和仪器设备。

    莱纳斯从家里带来一只破旧的大箱子,把他搬得动的任何东西都往箱子里塞。他安慰自己说:这不能算偷,而是废物利用,反正这个实验室已经废弃不用,除了他没人再需要这些东西了。他乘火车时,随身带着装满几十磅高锰酸钾和其他化学药品的箱子,一面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注视周围的乘客,一面双手抓紧夹在两腿之间盛着五加仑浓硝酸的大玻璃瓶。有一次,他把一只蒸馏器拆散了带回家,打算制作充填蓄电池的蒸馏水,卖给汽车修理商,发一笔小财。但他很快发现,这种交易的收益实在太少。他做的最了不起的一件事是把一只小型电熔炉运回了家。由于电炉不能拆散装运,因此他说动了一个朋友,让他帮助自己把它一路拖到河边,装上一条借来的小船。然后两人划浆十几英里到达一个码头,上岸后再把电炉装上手推车,沿着山植大道推行了两英里,最后总算运回了家。

    做完这一切后,他竟然拥有了一个设施相当先进的实验室。他在母亲经营的寄宿房的地下室里,用捡来的废旧木料拼拼凑凑,隔出了一个小房间,用来安置自己的实验设备。

    从此以后,除了祖父母的家,这里就成了他避开讨厌的母亲和妹妹的唯一去处,也成了他探求事物奥秘的地方。

    这是现在唯一给他以家的感觉的地方。

    因为,他的真正的家,那个父母兄妹团聚的家,那个曾使他真正感到快乐的家,位于几百英里外的东部,然而这个家在几年之前已经不再存在。

    鲍林“医生”

    俄勒冈的康敦镇位于地势高耸的高原边缘,俯视着一千平方英里的山地。山地中沟壑交错,金黄色的山峰林立。广袤的高原上火山遍布,一直向东延伸到喀斯喀特山脉脚下。从太平洋飘来的雨云,被高耸的山峰提升,撕裂,里面所含的水汽被挤拧出来,降落在小威廉峡谷之中。当气流到达康敦镇的时候,早已变得清彻干燥,因此这里终年少雨,干旱异常。除了丛生禾草和三齿蒿以外,长不出其他作物。

    在到美国西部拓荒的第一批白人的眼里,这片贫瘠的土地不过是美洲大沙漠西部的边缘,在他们奔向终点——再往西几十英里处的小威廉峡谷——的征途中,这是最后一个需要逾越的障碍。只是到后来,有些人发现,位于征途终点的理想乐园已经人满为患,并且那儿雨水实在太多,这才开始重新返回。他们翻过东部的山峰,赶走当地的印第安土著,沿着山沟走进群山,利用丛生禾草放牧牛羊。依托山沟里静静流淌着的少量山水,开拓者在这里建立起牧场和农庄。不久,在高原上就出现了一条条透迄曲折的绿色长廊。

    除了山溪之外,比较大的水源来自顶峰泉。源头位于山坡高处,大量清凉的泉水从岩石缝中源源涌出。1879年,住在阿尔卡里镇附近的一位名叫康敦的律师为这块地方画了一幅详细的地图,并以他自己的名字将其命名为康敦。

    出人意料的是,这块地方很快兴旺起来了。一个雄心勃勃的农场主发现,在高原上打井可以得到充足的水源,再利用当地沉积很厚的风化火山灰,每年可以种植两茬高产的庄稼。于是仅仅过了十年,就有几千名开拓者搬迁到这儿定居,有人把康敦称作“山地堪萨斯”。到世纪之交,康敦已经变成县城所在地,并且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富足的几个产麦区的转运中心之一,人均收入也在俄勒冈州名列前茅。开拓者开始把这片干旱的高地称为“内地帝国”,把康敦称为“小麦城”。

    1899年夏季酷热的一天,22岁的赫尔曼·享利·威廉·鲍林从康敦的公共马车中走出来,这位青年身材颀长,一头浅色的鬈发,嘴唇很厚,胡子刮得光光的,穿着很讲究——高高的衣领,黑色的外套,一副夹鼻眼镜——在这个乱哄哄的小镇上,是一个颇为引人注目的人物。他受波特兰市的几个投资者的委派,来康敦开办一家药店。但是,他显然对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很不满意。

    有人告诉他,康敦是一个繁荣的地区商业中心,但此时呈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尚待开发、脏乱不堪的乡村小镇——在空荡荡的布满尘土的街道旁边,只有六幢粗陋的木头房子,其中有座房子还未造好,此外还有一些散落在各处的小屋,一条公用的水槽。鸡在路上用爪子刨土觅食,成群的苍蝇嗡嗡乱飞,野狗悠闲地跑来跑去。走出大街,就是麦田和沙漠,没有绿树,没有河流和湖泊,也没有其他城镇。映入眼帘的是空旷的天空和尘封的大地,耳畔回响的是呼啸的风声。

    这里的景象使人大为失望,不过,他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观光旅游。他马上出发去巡查预定设店的地点。在赫尔曼·鲍林到来之前,康敦仅有的几家“药房”只是些铺面简陋的小店,店主都未受过专业训练,出售大批五花八门的秘方成药。很多药品人畜通用,其中不少对治病毫无作用,有些甚至还会危及生命。除此以外,不时有些江湖医生到农村地区来举办巡回药展,在他们的马拉货车上叫卖那些据说能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医生们抱怨治病没有好药,公众也对无用而昂贵的秘方成药忍无可忍。在强大的公众压力下,俄勒冈州从1890年开始立法管理。一些信誉好的药店店主组织起同业公会,对会员进行行业监督。20世纪初,俄勒冈州药业公会正式成立。波特兰市的一批投资者瞅准了这个赚钱的大好机会,在一些迅速发展的城镇里,开设由注册药剂师经营的品种齐全的药店,打垮那些专卖非处方药的小店,垄断药品市场。在他们眼里,康敦是一个测试市场行情的恰当地点,而赫尔曼·鲍林就是他们所需要的那种能使企业腾飞的人才。

    赫尔曼·鲍林还很年轻,但他在波特兰地区已颇为有名,人们公认他是一个训练有素、聪明勤奋、讨人喜欢的药剂师。他的父母是德国移民,从纽约西迁而来,落户在波特兰市南方小镇奥斯维加。镇上有当时落基山脉以西地区最大的冶炼厂,良好的就业机会把赫尔曼·鲍林的父母吸引来到此地。在他们西迁途中,曾经停留于密苏里州,并在那里生下了赫尔曼这个儿子。赫尔曼少年大志。他在十年级时就离开了学校,拜奥斯维加镇的一个药剂师为师,学习合成药物的技术。

    在那个年代,制药虽然是一门科学,但还停留在手工作业的水平上。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时,美国还没有合成医药工业,也没有食品和医药管理局,对药品的纯度和质量几乎没有什么明确规定。那些优秀的制药师,凭借对自己产品质量的荣誉感,在技术上严格要求,精益求精。赫尔曼从他师傅那里学到不少东西。师傅告诫他说,药品涉及人的健康和生命,因此药剂师责任重大,做药时不可儿戏。配方必需考虑周到,称量必须毫厘不差。赫尔曼在师傅的引导下,努力学习,刻苦钻研。他把美国药剂师协会编纂的《美国药典》视作自己的圣经,天天研读。从这本书中,他学会了怎样分析吗啡,怎样酿制药酒,怎样合成芥子搽剂以及怎样榨取玫瑰糖浆。他还学会了怎样从野生樱桃、可可、蒲公英、罂粟等植物中提取活性物质制作药丸、油膏、配剂和润肤油。

    赫尔曼擅长这一行,他技艺精堪,又富于同情心,因此,他很快成为全城的骄子:当奥斯维加的医生有事离开时,病人往往会在街上拦住这个十几岁的小伙子,向他求助,请他诊断开方。19岁时,他就来到波特兰市,在几家最大的药店寻求更大的发展。隔了没几年,他就受人之托,去康敦镇开办药店。

    康敦镇上的人由于这个新来的药剂师而兴高采烈。当地的一家周报盛赞鲍林“医生”是一个“可信赖和富有经验的注册药剂师”——这跟那些推销秘方成药的小贩是完全不一样的。赫尔曼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以不辜负大家对他的赞誉。尽管他的父亲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民和铁厂工人,但是他通过努力,已经成为一个事业有成的专业人士了。他敞开店门勤奋工作,很快就以诚实的经营作风和高超的技术闻名于医药行业。他赢得了康敦镇众多居民的青睐,特别引起了未婚姑娘们的追慕。来了像赫尔曼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单身汉,的确使她们兴奋不已。

    这种情况特别发生在康敦镇的开创者、商人和律师莱纳斯·威尔逊·达令的家中。达令一共有四个女儿,他将她们称之为“四朵金花”:戈地·维多利亚,露西·伊莎贝莉,埃斯特拉·玛莎和伊丽莎白·艾比盖尔。大女儿戈地已经出嫁,丈夫是镇上的一位巨贾。接下来要考虑婚嫁的就是十八岁的二女儿露西·伊莎贝莉,一个长着黑发,有时略显忧郁的漂亮姑娘,大家都叫她贝莉。

    1899年的整个秋天和冬天,赫尔曼这个新来康敦的风度翩翩的药剂师作为特邀贵宾,频频出现于各种宴会、舞会和雪撬旅游活动中。几乎每到一处,赫尔曼都情不自禁地跟贝莉情语绵绵。到万圣节这一天,他们已成了一对热恋的情人了。赫尔曼写了一首情诗献给贝莉:

    长着黑亮头发的美丽姑娘,

    心地真诚而善良,

    她给予我全部的关爱,

    这个闪耀着蓝眼睛的姑娘。

    圣诞节来临,他们已在筹划婚礼了。1900年的情人节,贝莉收到了一张华丽的卡片,里面附有一封赫尔曼写给“我最心爱的天使”的短信,信中这样表白他作为丈夫的责任:“……您将与我分享欢乐,而我将独自承担痛苦……亲爱的,要是生活中遇到大风大浪,我将毫不犹豫地伸出我的臂膀,我的怀抱就是您最温馨的避风港。以后您将操持家庭当上母亲,我将尽力充当您的助手,永远陪伴在您的身旁。”1900年5月,他们终于结合了。盛大的婚礼在康敦镇最大的教堂里举行,全镇名门贵族都来参加。婚礼现场摆满了鲜花,当地报纸形容道:“简直就是一个伊甸园。”一位亲眼目睹当时盛况的老妇这样回忆说:赫尔曼和贝莉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对新人。

    谁也没有料到,生活中的风浪竟然那么快就袭来了。他们婚后没有几个星期,鲍林药店的波特兰市投资者被更好的投资机会所吸引,决定出售该店,而且赫尔曼也未被留用。他只得在附近的一些小镇寻找发展机会,但所能找到的工作不是收入太低,就是没有前途。于是他被迫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回到波特兰市,在一家药品供应公司做个小职员。无论职位或收入,都不能与以前的工作相比,这使他很为沮丧。在波特兰市中国城旁边的廉价公寓里,他们租了几间房间,赖以安身。

    就在这廉价公寓里,在1901年的2月28日,赫尔曼和贝莉的第一个孩子,莱纳斯·卡尔·鲍林出生了。孩子是按传统方式起名的:“莱纳斯”取自贝莉父亲的名字,“卡尔”取自赫尔曼父亲的名字。孩子的诞生使赫尔曼十分高兴。赫尔曼生来就是一个重家庭亲情、富于爱心的人,一生与父母非常亲近,对自己的孩子更是挚爱有加。然而贝莉的反应却不很一样。生莱纳斯时,她只有19岁,就像所有从乡村小镇乍到大城市的年轻姑娘一样,她喜欢逛商店,泡剧场,玩公园,总之要尽情享受她在康敦享受不到的各种乐趣。然而现在,当她还来不及充分享受这一切时,就必须承担起母亲的责任,为家务所累,因此她的心情自然是矛盾的。莱纳斯出生后三年内,先后又有两个妹妹来到世上:大妹波琳,生于1902年;二妹法朗西斯·露茜尔(后来,她略去了自己名字中“法朗西斯”一词,就叫露茜尔),生于1904年的元旦。

    贝莉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也许部分地正是由于这种爱,她开始对孩子们感到厌烦。她迫使赫尔曼出去拼命挣钱,自己逐步变成了一个爱发牢骚、有时甚至是感情冷漠的母亲。

    贝莉难于充当母亲的角色,根源在于她自己不幸的童年。她的父亲自负而冷漠,对孩子缺乏爱心,脾气反复无常而又经常异想天开,这些给她留下了精神创伤。她的父亲名叫莱纳斯·达令,是一个只关心自己,沉湎于个人奋斗的男子,对女儿们很少过问。达令的父母是加拿大人,达令七岁时,他的父亲即撇下全家,投奔美国北方联军参加南北战争。达令的母亲一贫如洗,带着六个子女迁移到纽约州,并于1867年在贫病交加中去世。她的六个子女各奔东西,莱纳斯·达令流浪到新泽西州,成了一个“包身童工”,所挣仅能维持自己的食宿。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忍受不了包工头的压榨,设法逃出牢笼,一路打工,来到了俄勒冈州。在这里他最终成长为一个典型的西部人:机智灵活,贪图享乐,饮酒无度,到处游荡——一个风流、自私而又缺乏责任的空想家。

    达令在俄勒冈州迈林县当上了一名农村教师。在此期间,他遇到了未来的妻子,贝莉的母亲,迈林·阿尔酋·德里拉·尼尔,她是达令的学生,出身于一个西部开拓者的世家。这个家族具有冷峻、勤劳的品格和长寿的传统。如果说,莱纳斯·鲍林有长寿的基因,那么这可追溯到鲍林的外曾祖父卡纳莱斯。卡纳莱斯是爱尔兰移民,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在“沼泽狐狸”弗朗西斯·马里恩率领的部队中服役。按照家族留下的传说,卡纳莱斯在1844年83岁的时候,率领一部分子女(他共有十三个子女)迁移到西部;后来在叨高龄之时,他又返回密苏里,把留在那里的家庭成员也带到了西部。他的儿子,莱纳斯·鲍林的外曾祖父卡尔文·尼尔,按《宅地法案》在小威廉峡谷获得一平方英里富饶滩地的所有权。在这块土地上,他安家立业,从事耕耘,先后娶了三个妻子(最后一个妻子比他小2岁),前后一共生养十九个孩子。卡尔文也具有尼尔家族留恋生活的天性:当他67岁那年去世时,当地报纸报道说:“在大家以为他已经死去十四个小时后,他又活过来了,又活了好几个小时”,灵魂才与肉体分离。

    19世纪70年代后期,卡尔文的女儿阿尔茜·德里拉和他的新婚丈夫莱纳斯·达令,迁移到大山的东面垦荒,但是没有成功。贝莉三岁那年,全家沦落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完全是一次偶然的运气才使他们得救:贝莉父亲在一次关于竞选结果的打赌中,以一副马鞍的本钱下赌50美元,结果赢了。一年以后,经过游说,他当上了新建的康敦镇邮递员。他建起了全镇第一家药店(属于出售秘方成药的那种类型,他本人从未受过药剂师的专业训练)并且在镇上开办了邮电局。那年贝莉正好七岁。正当他们全家可以过上安定日子的时候,贝莉最小的妹妹患伤寒而死。几个月后,贝莉母亲生下一个死产男婴,精神和肉体均受到很大创伤。自此之后,她再也没能康复。一个月以后,在四个女儿的看护下,她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贝莉和她的姐妹只能靠父亲来照料了,然而这个父亲似乎只关心自己,他把全部精力用于经营自己的药店,并自学法律,因此,这些姑娘除了从一位女佣那里可以得到一些帮助以外,就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贝莉12岁时,好运又一次光临她家。达令续弦娶了一位富有的年轻寡妇。这个寡妇从前夫那里继承了全镇最好的一个种植小麦的农场,并带来了一万美元的嫁妆。达令一下子变成了农场绅士(不过,在他的经营下,农场很快就败落了),与此同时,他在法律方面的事务也日益繁忙。少女时代的贝莉成了康敦镇的一个富家闺秀,她住在华丽的宅院里,有钱上寄宿学校,穿着讲究,并可以经常到波特兰去游玩。但是,她患有阵发性的抑郁症,向来与父亲很不亲近。结婚以后,她就很少与父亲见面。莱纳斯·鲍林九岁时,他的外祖父去世了。鲍林后来回忆说,他记得一生中只探望过外祖父一次。

    残缺的童年生活使贝莉不能善待自己的年幼子女。贝莉需要别人的爱和关心;她把自己全部的爱奉献给了丈夫,而对孩子们则显得冷漠。她的丈夫赫尔曼更加拼命地挣钱,让贝莉得到她孜孜以求的种种享受。赫尔曼雄心勃勃,不断地变换职业,不分日夜地工作,全家也跟着他经常搬迁:一段时间搬到奥斯维加镇赫尔曼父母的邻近,那里的气候比大城市更加宜人;后来搬到了50英里外的俄勒冈州首府塞勒姆市,赫尔曼在那里当一名游走四方推销珠宝的商贩。每次外出推销,总要好多天,赶着马车颠簸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跑遍散布在峡谷地区的乡间小镇。

    贝莉在写给外出推销的丈夫的信中,诉说自己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小镇上拖儿带女的种种辛劳和不快,赫尔曼的回信充满了爱意和安抚的话语。他这样写道:“对我的小宝贝们,愿上帝保佑他们纯洁的童心。我非常想念他们——告诉孩子们,爸爸深深地爱着他们,渴望着与他们团聚——告诉他们要当好孩子——希望他们永远开开心心,”信末的署名是“真心爱着你的赫尔曼”。他还常在信中描绘全家美好的前景,诸如贝莉和孩子们将有很多的钱,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等等,希望用这种话使贝莉高兴起来。在一封写于儿子莱纳斯4岁时的信中,赫尔曼告诉妻子:他们是为了某种崇高的目标而结合的,他说:“我们还不能想象这个目标究竟是什么,但是我感到,或者是我俩,或者是我们的孩子,将成为具有高度才智的人群的典范而做立于世人面前。”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段话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预见性!

    赫尔曼还在信中提醒妻子,他外出推销是为了一个目的——积蓄足够多的钱开一家自己的药店,不再依靠那些朝三暮四的投资者。根据自已经营药店取得的丰富经验,他深知,必须具备大量的资金才能在波特兰市与那些老牌药店竞争,然而他暂时还不具备这样的实力。因此他再次想到了康敦,那儿的银行老板对他非常友好,他妻子的娘家人也会给予支持。1905年3月,他独自一人来到康敦寻求开药店的机会。没过几天,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写信告知贝莉:“贝莉姐姐戈地的丈夫、当地最大的谷物商斯蒂芬森把他自己商店的部分临街铺面转让给我,还资助我采购货物。我用不到支付房租,甚至不用支付水费、电费、电话费,也不要装修费,事实上,我所赚的每一分钱都将是净利润,都不用于开销……我肯定能赚大量的钱……你一定要把那些广告书通通给我寄来……我想你一定会很高兴地回到老家康敦来,因为现在的情况与以前大不一样了。当你看到我财源滚滚,一定会非常开心的。我将选一处引人注目的地方花钱做些广告,隔不了多久,我的店就会兴旺起来的。快点来吧,我的老伴——打点行装,快快上路吧。”

    牛仔和印带安人

    莱纳斯·鲍林最早、最美好的回忆似乎都与康敦有关。他是1905年与他的母亲和妹妹一起乘公共马车来到康敦的,那年他正好四岁。他的父母也许曾经厌恶过这个乡村小镇,但对一个小男孩来说,这里的童年生活却是一个美好的梦。幼年莱纳斯所看到的康敦仍然是美国西大荒的一部分。全镇总共只有几百人。附近牧场里的牛仔、赶骡人和雇工骑马来到镇上,把自己的工钱扔上酒吧账台,与在当地落户的苏格兰牧羊人一起豪饮。这些苏格兰牧羊人性情粗扩,脾气倔强,勤劳俭朴,可谓是远近闻名。在镇外旷野里,出没着美洲狮、豹猫、黑熊和丛林狼,它们的数量比当地的居民数还多。每年,残留在该地区的古代印第安部落的土著人都要跑出深山老林,在中央大街的尽头安营扎寨。他们或出外打猎,或采集野生植物当作食物和药品,或把钩在铁丝网篱笆上的羊毛收集起来带回家去。整个夏秋两季,街上来往着由16匹骡马牵引的运粮大车,挽具上的铃儿了当作响,牲口蹄子扬起的尘烟终日不散。

    几年以后,牛仔和印第安土著都消失了。然而这些使人联想起另一个时代的人物却是莱纳斯少年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莱纳斯长大了一点以后,经常同印第安孩子一起玩耍。他们教他如何找寻和挖掘一种叫做卡马麦的植物的根①,这是印第安人的一种主食。他还记得那些牛仔如何懒洋洋地斜靠在他父亲的药店门口闲聊,逗弄他玩。有一件事给他印象很深:一个牛仔花了很长时间给他这个城镇小孩示范如何用小刀削铅笔。那时候,该地首批定居者中还有很多人健在。每一次公众集会,他们都要大力提倡开拓者的自强自立、坚韧不拔和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每周都有新移民到来,他们都想得到联邦政府承诺免费给予每个家庭的320英亩土地的开垦权。

    ①卡马麦是产于美国西部的一种百合科植物,其球茎可食。

    就在约林一家到达康敦几个月后,为了把该地生产的小麦运输出去,北太平洋铁道干线的一条支线修筑到了康敦镇。于是,大批农民和商人带着他们的家眷涌到此地。几年之内,全城人口迅速增加到一千多人。小镇掀起了一个建设高潮,镇上矗立起几十幢新建筑,新建了一家食品店,一个保龄球馆,一个剧场和一个溜冰场。

    少年莱纳斯经常与他的表兄默文·斯蒂文森一起玩耍。两个孩子一起在镇上的大街小巷闲逛到附近的深山幽谷猎兔,到北风呼啸的高山探险,到离家不远的小河中游泳。莱纳斯记得冬季乘雪橇行驶在雪野中望见幽幽闪烁的北极光的情景,记得春季漫山遍野开放的野花和到处爬动的幼虫;夏天,他和默文到麦田里观看麦子的收割,有时还给雇工们送水。他们在泥土里挖掘印第安人用过的箭头,在河谷里搜集闪光的卵石。

    莱纳斯的少年时代在波特兰市度过的时间更长,但他始终把康敦这个山坡小镇视为自己的精神故乡。

    然而,莱纳斯·鲍林的父母却厌恶康敦。康敦的夏天酷热,尘土弥漫;冬天严寒,生活乏味。卫生条件恶劣,白喉、百日咳等流行病反复肆疟,夺去了很多儿童的生命。对于这一切,赫尔曼始终感到不能适应。更使他受不了的是小镇居民那种爱管闲事、散布流言的习气。开始时他还想努力去适应环境,在药店开业时写信给回莉说道:“我们不去剧场看戏,而到教堂做礼拜,这样做除了能给孩子们树立一个良好榜样外,也是在这儿开展业务的一种策略。”然而,话虽这么说,他在康敦经营药店,从开张之日起,立足点就放在积累足够的资金上,以便日后返回波特兰去开办自己的药店。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不辞辛劳,每天工作12到15个小时,设法扩大店面,发起成立行业公会。为了让员莉高兴,让孩子们过得愉快,他终日劳累,拼命工作。

    贝莉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她违背自己意愿,回到了这个不久前好不容易才离开的山区小镇。在大部分时间里,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照料三个孩子——当他们回到康敦时,莱纳斯四岁,波琳只有两岁,露茜尔还只是个婴儿——而赫尔曼却在忙着他自己的事。怪不得她整天抱怨钱不够用,唠叨着做母亲太苦,甚至怀疑丈夫背着她与其他女人幽会。

    每年的八九月份,赫尔曼总是把贝莉和孩子们送到奥斯维加自己的父母家居住,让他们躲避康敦难熬的酷暑。在一次这样的分离中,贝莉写了一封喋喋不休的诉苦信。赫尔曼在回信中,一反往常,发了一通脾气,无所顾忌地宣泄了自己的感情:“你能不能少对我唠唠叨叨?我自己的烦恼已经够多了!我想,你也是本性难移,达令家的典型门风吧。”他又写道:“要不是为了挣些钱好让你和孩子们以后过上小康生活,我简直一天也不愿意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你这样经常地败我的兴,究竟有什么好处?我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闭上妒妇之嘴呢?”

    作为一个慈爱的父亲,赫尔曼总是不让孩子们感受到家庭的压力,然而,来自药店经营和家庭内部的双重压力却损害了他自身的健康。回到康敦不久,他开始失眠,不断地患病,每次患病总要卧床数天。有一次患病之后,医生要他到海边去疗养几个星期,那时他已患上一种他自己所称的“肚痛”病——有点像胃溃疡——这种病后来折磨了他多年,甚至使他想到有可能面临不测。他在给贝莉的信中写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神将会光临,把我们活生生地拆开。我知道,除了死神之外,我们之间忠贞不渝的爱(尽管这种爱有时深藏不露)所铸造的纽带是任何力量也割不断的。因此,为了对方,我们要争取多活,要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珍惜。”写这封信时,赫尔曼只有引岁。

    赫尔曼苦心经营,辛勤工作,终于开始有了回报。鲍林药店的营运原则“药品无效,全额退款”赢得了居民的信赖,生意越做越红火,店的规模像康敦镇一样不断扩大。1907年,赫尔曼与一个青年珠宝商在全镇最热闹的中心区合伙开了一家综合商厦,店址是原先的一家银行,与马房隔街相望。商厦用昂贵的红木和大理石装饰,配以全县最大的玻璃橱窗。货物种类繁多,从水晶饰物、紧身内衣到粘蝇纸和唱机,应有尽有。

    不过,赫尔曼从事商业活动的重点还是药店经营。他为自己药品配伍准确和功效显著而自豪,但是,为了开拓市场,他也毫不犹豫地采用各种广告手段。他亲眼目睹了那些推销秘方成药的贩子是如何采用这类手法获得成功的。在那个时代,信誉卓著的药店也都自制许多挂上本店牌号的“特效药”。很快,康敦镇到处可见各种传单、广告牌和写着标语的油漆桌椅,宣传鲍林的止痛红药片、改进型血液净化器和威士忌酒疗法的神奇功能。报纸上不断刊登鲍林药店的广告,这些广告有病家的现身说法,新药通告,间或还刊出一些诗文,诸如:“可爱的玛丽,多少年以前就进入16岁的花季,她用鲍林的杏仁黄瓜霜搽脸。现今已过了那么多寒冷的冬季,她仍然是一位16岁的可爱少女。”

    1908年,他的合伙人,因患肺炎突然去世。赫尔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利润丰厚的珠宝卖买接收过来。他还从波特兰请来一个验光师,开始做起了很赚钱的眼镜生意。他找到了新的投资合伙人,进一步扩充业务,并把各种经营组合起来,成立了一个名叫红十字医药公司的企业。除了经商外,赫尔曼还积极参与美国兄弟会、世界林业人员协会和共济会的活动,利用参加社团活动的机会广交朋友,塑造自己良好的公众形象。贝莉作为全城第一富商的妻子,受到人们的广泛尊重,她被接收为丽贝卡斯明尼哈哈分会的荣誉会员,为此她深感自豪。

    那一年,赫尔曼受命组织康敦镇7月4日的国庆庆典,他设法把它搞成了当地历史上最盛大的欢庆活动。在延续一整天的热闹非凡的游行队伍中,赫尔曼和贝莉相伴坐在大元帅专车中缓缓而行。

    这是莱纳斯生活中最愉快的一些日子。他开始仿效繁忙的父亲。赫尔曼希望自己的每个孩子都成为他所说的“人类的财富”,为此,他要求自己成为孩子们的楷模。他严格要求自己,踏实勤奋,关心公益,乐于助人,充满爱心。不管自己的工作多么繁忙,他都尽量抽出时间与家人欢聚,使大家快乐。他雇轻便马车与全家一起到郊外野餐,有时在饭桌上灌莱纳斯几口啤酒,并且尽量设法控制贝莉的烦躁情绪。

    赫尔曼还把儿子带到药店的密室里观察制药过程。莱纳斯一面拨弄着存放在架子上的印第安人骷髅,一面看着父亲怎样从植物的根叶中榨汁,怎样把化学药品搅成油液制取软膏,怎样在一块大理石板上仔细称量、混合和包装粉状的草药。莱纳斯所看到的其实只是一些简单的、甚至有点原始的化学操作,诸如配制试剂,用酸碱测试反应结果,制备石蕊试纸测定溶液酸碱度,等等。但是,对莱纳斯来说,密室里充满着谜——贴着拉丁字标签的一排排玻璃瓶里,装着各种毒品和药剂,还有皮封面的《药典》和《处方手册》,书中列出了奇奇怪怪的化学名称——此外,父亲配制药物时的身姿也令他终生难忘。

    莱纳斯很久以后告诉人们一件轶事,使我们体会到他对父亲的感情,并且领略到西部小镇的生活风情。莱纳斯记得,当他大约七岁时,一次他和表兄到一幢尚未完工的房子里闲逛,被一个粗壮的工人抓住。莱纳斯试图跳窗逃跑,结果那个工人拉着他的裤衩将他拖了进去,并且用板条揍了他一顿。莱纳斯抽泣着跑回了家,向父亲诉说刚才发生的事。赫尔曼仔细听完后,拉起莱纳斯的手,穿街走巷,寻找那个工人。结果在一家大饭店的拥挤的餐厅里找到了那个家伙,他正在吃中饭。赫尔曼问那人是否打了他的儿子,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赫尔曼操起拳头就把他打倒在地——为此赫尔曼被抓了起来,并以侵犯人身罪接受审判。

    莱纳斯对此事的回忆反映了他个人的感情色彩,但并不完全准确。事实上,当时他父亲确实被逮捕过并受到过审判,但不是因为打人这件事,而是由于被指控违反当地政府禁令在药店内非法销售威士忌。不过,赫尔曼很快就被宣告无罪。儿子珍藏在心中的错误记忆反映了他心目中的父亲形象:儿子慈爱的保护神,为了儿子的利益,不惜自己受苦。

    年幼的莱纳斯开始显露出非同寻常的超人智慧,赫尔曼对儿子更加关注了。在莱纳斯刚满五岁时,赫尔曼就对他爱说话及对成人絮叨时表现出的“认真样儿”深表赞许。莱纳斯六岁时,已在康敦的一所小学里上了二年级并已学会用文字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一天,他母亲把他外套口袋里的东西清理出来,发现一张他写给同班姑娘的字条:“亲爱的达瑟:我喜欢星期天,但更加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写心(信)给我。我要你吻我和拥抱我,好吗。要是你写心(信)给我,我就送你一张美丽的画片,好不好。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我爱你,亲爱的,达瑟。再见吧,吻你,爱你的莱纳斯·鲍林。”

    莱纳斯对自己的功课同样非常认真。他记得,自己从小就爱学习,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他记得在三年级时,有一次做数学作业,最后剩下几道难题,尽管他绞尽脑汁,花了很多时间还是做不出来,情急之下竟号啕大哭起来。八岁时,他开始对古代文化感兴趣,父亲赫尔曼便教他学一些拉丁语单词。这时,他开始显露出对自然科学的兴趣。一次,康敦一家小剧场的放映机镜头打破了,莱纳斯捡回了一个碎片,接连好几天在太阳光下作聚焦试验。到九岁时,他已经在阅读达尔文的著作。他还自制微型火山来让妹妹开心:把院子里的垃圾聚成一堆,混进一些从自行车车灯里取出的碳化钙,再浇上水,垃圾堆里释放出电石气用火就能点燃。这是普通电石灯发光时产生的化学反应,但是莱纳斯的应用却富有独创性。

    从小时候起,莱纳斯就是一个读书迷,他很快就把鲍林家族的所有藏书读了一遍,还不够尽兴。赫尔曼自己由于中途辍学,文化程度并不高,他为有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但也颇有不知所措之感。1910年,他写信给俄勒冈州一家最大的报纸的编辑寻求帮助:

    我有一个九岁的独生儿子,他已经上五年级了。他的阅读兴趣十分广

    泛,尤其爱好古代史。

    为了鼓励并帮助孩子进一步发展其早熟的阅读能力,我请求本州有兴

    趣的读者给我一些建议,告诉我应该选哪些合适的或者至少对理解力的提

    高很有帮助的书籍给我儿子阅读。

    我已经收集了在本镇学校里使用的全部教材,以及大量的其他读物,

    但是所有这些书刊似乎都有不足之处。免得有人建议让孩子阅读圣经,我

    要补充申明一下:正是通过阅读圣经和达尔文的进化论,我的儿子才对历

    史和自然科学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

    这家出了名的古板的共和党报纸的编辑回答道:“一个九岁的孩子喜欢读古代史并非什么早熟或超常之事。历史题材引人入胜,只要教师引导得法,任何一个聪明的孩子都会喜欢阅读这方面的书刊的。”接着他推荐了普卢塔克①的《希腊罗马名人比较列传》,阿诺德的《罗马史》以及希罗多德②一些代表性作品。“当孩子读完这些书后,很可能他已不再需要别人的任何忠告了,”编辑接着写道,“他就会乐于独自在文学殿堂里倘祥了。”

    ①普卢塔克(Plutarch,46?—120?),古希腊传记作家、散文家,一生写有大量作品,其中最著名的为《希腊罗马名人比较列传》。

    ②希罗多德(us)484BC—430/420BC),古希腊历史学家,被称为“历史之父”,所着《历史》(即《希腊波斯战争史》主要叙述希波战争及阿契美尼德王朝和埃及等国历史,系西方第一部历史著作。

    赫尔曼想方设法开发儿子的智力,陶冶儿子的道德品格,然而他本人却遭到了别人的攻击。

    说话直截了当,这是康敦的民风。这里是条件艰苦的乡村小镇,不着边际的闲扯只会误事。就在赫尔曼成功组织了7月4日的庆典活动后,他的竞争对手,一个珠宝商,写信给当地一家报纸的编辑,对他进行了攻击。涉及的问题其实很小——关于某次垒球比赛中的广告宣传问题——然而赫尔曼却一触即发,觉得被人诬陷,立即采取了以后他儿子也经常采取的那种公开化的以牙还牙的行动,以正视听。下一期的报纸上登出了一篇旨在捍卫鲍林名誉但又写得杂乱无章的文章,题为“真相终将大白”。

    “我来到康敦刚过三年。来时身无分文,完全是白手起家,直至取得现在这样的成绩,实已超过本人预期。我之所以成功,是由于本人在任何时候都不想欺骗任何人,”赫尔曼在他买下的社论版上这样写道。“尽管如此,我还是与某些人结了怨。这没有什么奇怪,人皆同此,而且做生意就是要有对手。说实在话,我还真有点喜欢他们,只要他们能光明正大地较量。”然而,他指出,他的竞争对手,“输红了眼的查理”,却很不正派。“也许你们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败坏我为人诚实、交易公平的名声?我告诉你们吧:因为我是他的竞争对手。他深知我在医药业的良好声誉有助于我在珠宝生意中取得成功,他必须玩点诡计来阻止我在珠宝业的发展,因此他才故意这样小题大作……”

    查理又在下一期报纸上购买版面进行了辩驳。这场公开论战前前后后延续了三个星期,没有丝毫结果。在赫尔曼最后一次的辩词中,我们可以窥视到一点鲍林家族的品格:“……有些人害怕真相。但如果我讲了真相伤及了这些人,本人只能表示遗憾。只要我活着,我将继续毫不动摇地这样做……即使还要辩论40年,本人也将奉陪到底。”

    赫尔曼的名声受到了玷污。过后不久,他又因违禁出售酒类而被逮捕。后来又雪上加霜,一场大火烧毁了红十字公司的部分商品。莱纳斯至今还记得那天放学回家路过商店的情景,父亲坐在路旁,身后是烧焦的店铺,地上撒满了橱窗玻璃的碎片,他的头深深地埋在双手之中。

    赫尔曼在康敦一天也呆不下去了。靠着保险费和出售自己公司中的股份,他已有足够的钱把家搬回波特兰,并重新开业。他在城郊新发展起来的新区找了一幢临街房子,把它改建成一家美仑美奂的药店。这次他接受了康敦的教训,出售的商品限制在药店传统的经营范围以内——再也没有珠宝和唱机之类的东西——但却加进了最先进的苏打水发生器。赫尔曼还在附近租了一所很好的房子安置全家。

    他一如既往,整个身心投入了新的业务。他不分昼夜地工作,使药店能尽快走上正轨。赫尔曼在给贝莉的信中写道:“我的愿望就是挣足够的钱让您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充分享受生活的乐趣。”现在他确有能力做到这点了。

    然而在他们回到波特兰市仅仅几个月之后,在1910年6月的一天,这天热浪滚滚,酷暑似乎提前来临,赫尔曼突然病倒,第二天他就与世长辞,年仅33岁。

    虽然正式宣布的死因是胃炎,莱纳斯后来却断言他父亲也许是死于穿孔性溃疡。他父亲曾长期地被他自己所称的“肚痛”所折磨,另外,压力和紧张也很可能是诱发的因素。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这样说:赫尔曼·鲍林是自己把自己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