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哎,我们老是忘记

    谁写下它们,在每一页上,在每一个

    句子里,有过怎样的搏斗。

    正如在舞台上,移动树林的黑暗

    围绕着钢笔生长,一个在飞翔中

    攫住的箭头,一根盗自

    仿真鸟儿的翎羽。只是此刻

    它们静静地立在书架上,如此漠然

    没有回忆,像老男人们在阳光下

    在街道的长椅上自己取暖。

    读书,我们老是忘记

    恐惧是一头在黄昏时惧怕

    自己的狼,而不知道是否

    有一个镜子似的地方,或者一道清泉,

    能够在它倾斜的目光里

    扑灭那黄色的闪光。我们读书,

    带着安慰,是为了了解

    柏拉图的野兽是何等的危险,那昏昏

    思睡的老虎,只在白天出来吃人。

    我们活着,懂得很少而又渴求着

    知识。正如植物一般,它们朝着光

    生长,我们寻求正义

    而我们只有在植物中才能找到它,

    在七叶树的叶子中,如遗忘

    一样巨大,在轻轻摇晃的

    无所承诺的羊齿草丛。

    在寂静里。在音乐里。在一首诗里。我们寻求

    正义,却把它混同于美。

    感情被严格的律法支配。

    我们朝残酷与厌烦

    背过身去。没有办法,我们

    深知,只有言辞的片段,而用完整的句子

    说出,对于我们也似乎

    是奇谈。多么容易就会恨上

    一个警察呵。甚至他的脸,对于我们

    也似乎只是制服的一部分。他人的错误

    太容易被觉察。在一个大热天,河流

    倒映出山峦、云影。然后,生活

    圆如气球,当它继续。

    云杉静静地站立,充满阴影和寂静

    像海洋的深处。绿色的

    眼睛,你湿润的皮肤,

    呵我的小蜥蜴。在夜晚,无声的闪电

    在天空闪烁。那是别人的思想

    燃尽了平安。有人必须

    匆忙打点包裹,走向远方,

    朝东或朝西,画出一条

    逃亡的路线。

    于是在格利维策那满是灰尘的小公寓里,

    在一片苏联式的低低的街区

    那就是说所有的城镇看起来像兵营

    狭窄的房间将挫败阴谋,

    那儿一座旧式的墙钟行进着,不知疲倦。

    他每天重新活在39年温柔的九月、它呼啸的炮弹、

    和利沃夫伪善者的花园里,闪烁着

    枫木、岑树和小鸟那绿色的光芒,

    德涅斯特河上的皮船,柳条和湿沙子的芬芳,

    那闷热的日子里,你遇上一个学法律的女孩,

    那趟乘坐货车前往西部的旅途,那最后的边界,

    由68年感激你帮助的学生那里

    送来的两百朵玫瑰,

    以及我永远也不知道的其他的插曲,

    那没有成为我母亲的女孩献上的亲吻,

    那恐惧而又甜蜜的孩提时代的醋栗,想象

    从我面前那平静的深渊里撤回。

    你的记忆在安静的公寓mdash;mdash;在寂静里

    有系统地运行,你挣扎着,想要重获你痛苦的

    世纪里的一瞬。

    太阳落山,探究的鹈鹕刚好飞翔

    在大海平滑的肌肤上;

    你观看一个渔夫正在杀死一条被逮住的鱼,并无法不让自己

    去相信他的仁慈,

    当玫瑰色的云朵缓慢而庄严地

    向暮色中的山脚飘去mdash;mdash;

    你站了一会儿,等着去看海豚

    mdash;mdash;或许它们会亲切地再跳一次著名的探戈舞mdash;mdash;

    在这里,墨西哥湾,你可以沿着那条宽阔的海滩

    见到令人讨厌的广告牌和鲜贝,

    以及从沙子里爬出来的活力四溢的螃蟹,它们就像

    一齐抛弃了地下作坊的工人。

    你留意到一座座被废弃的、锈迹斑斑的装载塔。

    顺着石闸漫步,你跟几个垂钓者打招呼,他们是

    一些谦逊的老人,选择钓鱼而不是去运动,只是希望

    推迟那最后的晚餐。

    一艘巨大的、砖红色的海轮从蒙罗维亚扬帆而来

    泊在港口

    像某些奇异的虚构的野兽夸耀着

    它自己的神奇,

    并暂时地阻塞了地平线。

    你想:应该去寻一块海水回流的地方,让人回忆

    良多、但并不刻意普通的乡野之地,

    宁静,朴素,尽管富足,却不动声色,带着记忆隐藏的口袋

    像秋天里猎人的夹克,

    那熙熙攘攘的小镇郊外,什么也不会发生的荒地,

    没有著名的演员,

    没有政客和记者,

    可有时诗歌从虚无中产生出来,

    而你开始认为你的童年

    就停在这里,

    这里,远离了冗长而过分亲密的街道mdash;mdash;

    历来缺席,在无人能用光年或千米

    来计算远近之后,

    只有安静地等待着你的归来,更不会惊奇

    什么降临在你的身上。它不会大吹大擂地与你相见,并说: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已经丢失了的集邮册里的

    一枚邮票,

    我是那张邮票,向你展示着

    你的第一只海豚,在一片不真实的、迷雾般的蓝色背景里。我是那屹立不动的

    旅行的标记牌。

    我舒适的生活,我的十六年。

    在天花板上星星像舞蹈演员

    开始出场,彗星肩负着使命

    匆忙跑向地球的远端。

    那屏幕上小小的爆炸mdash;mdash;

    扬声器解释说mdash;mdash;事实上是

    大得令人恐怖,可以预见

    而又极为根本。

    让我们设想,此刻

    光线暗淡,黑暗降临,

    一阵黑色的风吹过。

    天似乎在下雨,下冰雹,

    一阵雷雨迫近,有人在喊

    救命,乞求真实的

    星星回来

    比如说它们回来

    而它们的光线正在熄灭。

    这是那些傍晚中的一个,当云朵

    强悍如大西洋彼岸的蒸汽机

    友善地与太阳、与光

    那锋利的、无情的六月之光搏斗,

    忍受无尽的变化和过滤。

    因为城市是辽阔的,成千上万的人

    坐着火车或汽车

    返回郊区

    在一天无用的工作之后

    像填满新鲜干草的

    纸盒里的玩具战士。

    而古代的世界就躺在隐藏的脚下,

    鼻子破了的希腊拳击手,

    闷闷不乐,寂静,而又饥饿。

    在烟囱和从微微闪亮的锡皮屋顶上伸出的

    天线上方,一阵暴雨环绕

    但还没有下决心滴落。

    在暴雨之外,是这个傍晚、这个世界的

    闪耀的神祗,匍匐着。

    在神祗之外是虚无,

    只有一只最为诚挚的黑鸟唱着狂喜的歌。

    我静立在街道上,为欲望钉住,

    半是疼痛、半是甜蜜,

    无力地祈祷着,

    为自己和他人,

    为我的妈妈,她已死去,

    也为我的死亡,

    一只未被驯服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