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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血战河西走廊

作品:北上·党中央与张国焘斗争纪实 作者:刘统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中央指示徐陈西进——《作战新计划》的制订——西路军组成——一条山战斗——青海二马调集兵力与红军决战——古浪之战9军受损——“远方接济”的幻想——徐向前与陈昌浩的争论——中央要西路军在河西走廊建立根据地——连续的消耗战

    1936年10月28日,徐向前、陈昌浩率领红四方面军的9军、30军从靖远渡过黄河后,留下后卫的5军看守渡口和船只,便向一条山方向杀去。挡在前面的是青海军阀马步青的部队,红军在“打通国际路线”,“配合一方面军夺取宁夏”的口号鼓舞下,打得英勇顽强。把守一条山村寨的马家军,被李先念、程世才的红30军先头部队歼灭。程世才又带两个团控制了五佛寺渡口,夺取了那里的船只。9军在孙玉清军长和陈海松政委指挥下,消灭了打拉牌的守敌,将马禄旅600余人包围在锁罕堡的土围子里。到11月3日,红军巩固了黄河西岸的前哨阵地。

    但是,河东的红一方面军迟迟不过来,国民党军控制了黄河东岸渡口。徐向前非常着急。部队渡河时只带了三四天的粮食,这里粮缺水咸,不能久留。马家军是骑兵,黄河西岸地势开阔,有利于敌,不利于我。红军背靠黄河,待在这里必定处于被动地位。如果单独去打宁夏,要通过大沙漠,苏联援助物资还不知在哪里,孤军深入是很危险的。徐向前与陈昌浩商量,11月2日致电朱、张并毛、周请示行动方针。说明“此方人稀、粮缺、水苦,大部队难久作战”。建议“若主力能速渡河,须此方待接时,即向中卫、宁夏进”。“若主力不能迅速渡河,此方各种关系不便久停时,即我方决向大靖、古浪、平番、凉州行,尔后待必要时再转来接主力过河。目前大靖、土门、古浪、凉州甚空虚易袭,不缺粮,人多均汉人,若不出动,等敌迫近或布妥,则此方即陷于极大困难的境况中。”

    毛、周当天就答复徐、陈:“你们率四方面军主力暂以现地区为中心,向三面扩大占领领域。以一部占领永登,一部出通(渭)兰(州),大的方向仍前不变。”3日再次电令徐、陈:“所部西进占领永登、古浪之线,但一条山、五佛寺宜留一部扼守,并附电台,以利交通后方行动。”

    徐、陈接到中央的指示,感到难以执行。面对青海二马的压力,集中兵力都嫌不够,分兵只能被各个消灭,还谈什么扩大占领区?陈昌浩认为4军、31军迟迟不过河是中央有意分散四方面军,4日一早就给朱、张发电报说:“军队指挥贵在统一集中,或军委或总部或前敌机关统一行之;各方面军须严格服从指挥,打破本位主义。”建议“4、31军成一体由萧(克)周(纯全)指挥担任一路,如不决战,可令其过河增援我方。如只使任掩护的消耗战,于决战时则分散钳制,似不能鼓起指战员的灭敌雄心。”表示“现地区粮难、资材缺,敌据堡寨,须分兵围困,而敌骑四出活动,我又不能分兵行动。如情况不利时惟有放弃现地区,集兵出大靖、凉州方面”。

    张国焘对河西部队的情况十分关注,9军、30军是四方面军战斗力最强的部队,当然不能有闪失。目前4军、31军已在国民党军进攻下北撤,无法会合徐陈。张国焘同意徐、陈的意见,让他们去独立作战。5日,张国焘以朱张名义复电徐、陈,向他们通报了河东红军的作战情况,指示徐陈:“你们之河北纵队目前最主要任务是消灭马步芳部,独立开展一个新局面。乘敌人尚未十分注意你们的时候,站稳脚跟,首先占领大靖、古浪、永登地区,必要时应迅速占领凉州地区。行动要迅速、秘密、坚决和机断专行。”“宁夏战役能否实现,决之于明后日之决战。你们应不受一切牵制独立去完成你们的任务,对你方和河右岸主力行动有何意见?请随时电告。”

    张国焘的电报使徐、陈很受鼓舞,张国焘授予他们全权决定自己的行动计划。但是张国焘电报中也有明显的倾向:如果中央的指示是不合实际的,也不必盲从。这显然是与毛泽东唱对台戏。接到电报,徐、陈召集各军指挥员议事,连夜制订了《平(番)大(靖)古(浪)凉(州)战役计划》,6日报军委。在这份详细的作战计划中,提出的纲领是:“我四方面军北渡之主力,遵军委电令有首先消灭平番、大靖间马步芳野外部队,进取大靖、平番、古浪、凉州一带地区,发展创造甘北抗日后方,配合主力行动之任务。”提出的口号是:“占领甘北广大地区,创造巩固的抗日新局面!”“靠近苏联和外蒙古、新疆,争取西北国防政府之实现!”

    张国焘看了徐、陈的计划,十分高兴。当天就以朱、张名义给徐陈复电,并作了进一步的指示。电报中说:

    甲、战役计划已读悉,我们同意,希望照此执行。

    乙、你们的独立行动,对实现党的策略路线在战略方针有极大意义:

    2.创造西北巩固的抗日新局面。

    3.与河右岸主力互相呼应,完成新任务。

    辛、你们即在甘北、宁夏西部、青海东部大大扩大行动区,根据实际情况组织回、蒙革命团体政权机关和游击队等,必要时你们自己提选人员组织地方党和政权机关。

    张国焘的指示明确反映了他的“打通远方”和“另搞一片根据地”的指导思想。这个计划也得到了中央军委的批准,8日毛泽东、周恩来电示:“徐、陈向凉州进,作战时集中兵力打敌一旅,各个击破之。”

    就在这十天之内,河东的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国民党胡宗南部占领了黄河东岸,切断了一、四方面军之间的联系,宁夏计划无法实现。面对严峻的形势,11月8日中央秘密制订了《作战新计划》,准备向陕南、山西和鄂豫皖发展。关于各部队和中央的行动计划是:以一部分兵力佯示红军欲北渡黄河,吸引胡宗南等北进宁夏。然后红军主力南下,第一步占领镇原、合水、宁县一带;第二步占领同官、中部、洛川、富县地区;第三步占领韩城、宜川、延长地区;解决扩大红军和给养问题。待适当的时候,在清涧、府谷、神木等地造船,再进山西。第一步占领同蒲铁路地区,扩大红军;如果不能与阎锡山达成妥协,在山西站住脚,就实行第二步,出冀鲁豫之交;再南渡黄河。第四步到皖鲁;第五步到鄂豫皖;第六步到鄂豫陕,最后转至西北。这个计划的最后一条是“徐、陈所部组成西路军,以在河西创立根据地、直接打通远方为任务,准备以一年至两年完成之”。这个由张闻天、毛泽东、周恩来、博古、林育英制订的计划只通知了朱德、张国焘、彭德怀、贺龙、任弼时五个人,《计划》最后说明:“上述新计划暂时还不作为最后决定,征求五兄意见,准备在两星期内决定之。此计划不能过早执行,故十一月内全军须以求战与引敌人入宁夏为目的。请五兄开一秘密会,慎重考虑。”

    这个秘密计划除十人之外,红军各级指挥员都不知道。张国焘都没有通报徐陈。在西路军征战河西走廊期间,中央是按照这个计划行动的。直到“西安事变”发生,局势发生转折,这个战略转移的计划才被中止。时隔多年后,徐向前在回忆录中写道:“显然,这是一个带根本性的战略变动。不仅放弃了宁夏战役计划,而且改变了首先造成西北抗日局面的整个方针、部署。据此,河东主力红军开始进行脱离陕甘宁根据地的准备。对于如此重大的变动,我们事前事后均一无所知,直到近几年才弄清楚。”

    陈昌浩见中央和总部批准了他们的作战计划,兴高采烈。7日,河西部队领导人联名致电中央,请求组织党的西北前委和军委西北分会,并提出了组织人选的名单。8日张闻天、毛泽东复电同意。

    (甲)提议河西部队组织前委及军分会,我们基本同意。河西部队称西路军,政治组织称西路军军政委员会,管理军事、政治与党务。以昌浩为主席,向前为副。其余名单请你们复电批准。

    朱张接到张闻天、毛泽东的通报,同意成立西路军领导机构。11月10日,中央及军委向徐陈下达了组织西路军的命令:

    乙、依照你们提议的名单组织西路军(军)政委员会,以昌浩为主席,向前为副主席,统一的管理军事、政治与党务。

    丙、四方(面)军总指挥部临时改为西路军总指挥部,其组织照旧不变。

    这样,西路军的领导机构正式成立了。组织和建制如下:

    西路军军政委员会:

    主席:陈昌浩 副主席:徐向前

    委员:陈昌浩、徐向前、曾传六、李特、李卓然(以上五人为常委)、熊国炳、杨克明、王树声、李先念、郑义斋、陈海松

    西路军总指挥:徐向前

    政治委员:陈昌浩

    副总指挥:王树声

    参谋长:李特

    政治部主任:李卓然

    政治保卫局局长:曾传六

    5军:军长董振堂,政委黄超。辖13、14师,共4个团,3000余人。枪1000余枝,平均每枪子弹5发。

    9军:军长孙玉清,政委陈海松。辖25、27师,共6个团,6500人。枪2500枝,平均每枪子弹15发。

    30军:军长程世才,政委李先念。辖88、89师,共6个团,7000人。枪3200枝,平均每枪子弹25发。

    还有骑兵师、妇女独立团、回民支队以及机关人员,全军共21800人。其中非战斗人员(机关、后勤、伤病员、小孩)约占40%。

    西路军领导机构成立后,即在各级干部和战士中层层开会动员。在“打通国际路线”,“建立西北抗日根据地”的口号鼓舞下,战士们的情绪十分高涨。但是在高级领导层中,这支部队究竟要向何处去,能否达到预期目标,心里是没底的。李聚奎回忆:“过河后,是没有作战决心的,过河的目的亦是未定的。究竟到什么地方建立根据地,是没有确定的。在土门子,西路军的领导者这样说过:‘这次过河,军委是没有一定的决心的,总司令部亦未确定。究竟过多少队伍,就是四方面军指挥部自己也未确定。’接着说军委决定过一个军,有同志说过一个军更糟糕,另有同志说一个军有一个军的打法。由此就可见是没有作战决心的,只抱着无限的向西退却(所谓西进)。”李聚奎的报告是1937年清算张国焘路线时写的,难免有时代烙印。但是他反映当时的思想是真实的。

    不仅陈昌浩的心里没底,当时中央心里也没底。在11月13日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作报告说:“红军的行动方向,原来是向宁夏,被蒋介石破坏了,现在要改变。……红军行动方向主要是向东,预计明春过黄河。四方面军一部分已向西,能否调回来是个问题。现在我们的行动,都是脚踏两只船。最好是,向西的还是向西,向东的还是向东。如果向西不能达到目的,当然可以转向东。”

    此时,国民党军毛炳文部已经开始西渡黄河去兰州方向,西路军的后路已被切断。11月11日张国焘致电中央,表示他的担忧。

    甲、毛炳文部可于巧日渡河完毕对西路军。判断我西路军已无再东渡可能。他们只有占领永昌、凉州地区,与新疆办好外交,背靠那方。

    乙、我们须急设法帮助和策应他们,因他们太孤立。并须急打通远方取得接济,至关重要。

    毛、周也觉得心里不安,于11日20时电询徐、陈:

    甲、你们现到何处,情况如何?

    乙、由于河东还未能战胜胡、毛、王各军,妨碍宁夏计划之执行。我们正考虑新计划,但河东主力将与西路军暂时的隔离着。

    1.你们依据敌我情况有单独西进接近新疆取得接济的把握否?

    此时,西路军在一条山地区进展顺利,打得马步青军队落花流水。陈昌浩对战斗进展十分满意,11日10时致电朱、张并毛周,通报胜利消息。对困难也作了如实汇报。他说:“所过地区人、房柴、水均极稀缺。平地开阔,全无隐蔽,最利飞机、骑兵活动。高山积雪,常起赤色风。每晚及下半夜最冷,呵气成冰,较之莫斯科尤甚。无房不能宿营,重皮尚称不暖。如何各部衣服单薄,敌机朝晚活动,敌情又不甚明。为适应此情况,惟在调动敌人,秘密出没,连日不得不长夜行军,致各部掉队甚多,疲劳增加,但士气极旺。现令各部尽力争取休整。”陈昌浩寄希望于到达凉州,在富裕地区获得补充。

    张国焘收到电报,非常高兴。虽然河东部队打得不好,但河西部队还是很给他脸上增添光彩。9军、30军毕竟是四方面军中最能打的部队。他回电指示徐、陈:“本日两电均收读,不胜欣慰。你们应利用目前时机在凉州、民勤、永昌、古浪、大靖地区形成巩固的新局面。”

    一条山战斗的顺利,使大家都乐观起来。在军政委员会会议上,徐向前力主西进新疆。他回忆:“我在发言中列举了西进新疆的好处:一、解决了西路军的战略靠背问题;二、能拿到苏联援助的武器;三、回过头来再打马家军,易如反掌;四、对河东红军和友军,能起到有力的鼓舞和策应作用。大家赞成我的意见,一致认为,黄河东岸已被敌人封锁,东返与西进比较,困难更大。于是下决心西进,向中央表了态。”

    会议结束后,徐、陈致电军委和红军总部,提出以主力占领凉州,然后第二步占领甘州,接通新疆、外蒙和远方(苏联)。还提出:“对外与远方请中央即迅速具体布置,以免(丧)失时机,最好国际与我们直接发生关系,并在新蒙适当地点建立联络站。”

    看到西路军决心已定,中央便不再坚持。11月13日,中央书记处致电共产国际中共代表团:

    甲、蒋介石部队已将红军主力与红军已渡河者从中隔断,渡河者现组成西路军,受徐向前、陈昌浩指挥,人数二万二千。令其依照国际新的指示向接近新疆之方向前进。首先占领凉州地区,然后向肃州前进。请你们确实无误的准备从(新疆)接济物品,并以准备情形迅即电告我们。

    乙、在河东之主力军不得不改变行动方向,现拟第一步从庆阳、镇原分水南下,占领平凉、泾川、长武、豳州、正宁、宁县等战略机动地区,尔后或出山西,或出鄂豫,依情况再定。

    张国焘对西路军打通远方尤其关心,14日他以朱张名义致电徐陈,要他们一边在河西走廊站住脚,一边与远方积极联系。电报中说:“远方正设法接济你们,速调查甘凉肃以北地区可通远方有几条路,以你处为可能最多速报。”“大局日益紧张,蒋利与我们速决战,我们应调动其兵力持久之。……你们须独立完成打通远方任务。”毛泽东、周恩来也于15日电告徐、陈,“同意你们向凉州进”,“新疆接济正准备中”。

    目标已经明确,行动方针已获批准,西路军士气高昂地向大靖、古浪前进。为了减轻部队作战的负担,将一批伤病员寄托在地方老百姓家里。30军作为先头部队绕道向凉州前进,9军向古浪前进。

    红军在一条山地区作战的胜利和大举西进,极大地震动了盘踞青海的回族军阀马步青、马步芳。由于历史上回、汉之间的民族矛盾和民族仇杀,使阶级矛盾与民族矛盾交织在一起。红四方面军长征中曾占领阿坝,并派人侦察去青海的道路。走出草地后,曾经过甘南马家的地盘。青海和河西走廊是马家苦心经营多年的地区,马步芳既怕红军占领青海,又怕蒋介石乘机派中央军来接管。所以,他在蒋介石的命令下,在其势力范围内进行总动员,大搞“军事民众化,民众军事化”,组织民团武装。仅青海一省,马步芳就组建了105个保安团,抽调训练了15万壮丁,由地方乡绅和回族族长担任头目。马步芳宣称:“我们组织民团,是奉中央命令办理的。所以要组织民团的原因和目的,就是在不拨兵的原则下,防御共匪,保卫桑梓。”当马步青在一条山惨败,红军大举西进的消息传来,马步芳令其主力新2军在民团配合下倾巢出动,共计骑、步兵近7万人向河西走廊开进,准备与红军决战。

    面对如此严重的局势,陈昌浩显然估计不足。一条山之战的胜利,也使红军指战员增长了轻敌思想,认为马家骑兵也不过如此。陈昌浩甚至还在残酷的敌我战场上搞起了“统一战线”。程世才说:“30军在大靖与马步青部一战,将马步青工兵营四个连全部解决。为了讲统一战线,奉上级命令除将子弹及愿当红军者留下外,其余人枪放还敌人,被放回去六、七十人。刚到凉州城时,正值我军去打凉州城,放回去的这些人,返回部队又与我们作战。不仅没有什么友好感,相反的倒增加了敌人的力量,我看这叫做无原则的统一战线。”

    11月15日,红9军占领古浪城。古浪为河西走廊要冲,地势险要,古称虎狼关。南北两面临山,只有一条“马不并骑,车不同轨”的狭路通行。城西是一马平川,直通凉州。由于地势和人口稀少的原因,西路军拉开一字长蛇阵,一个团与另一个团之间也隔着一天路程。西路军打了胜仗,似乎不把马家军放在眼里。副总指挥王树声、军长孙玉清带军机关和一个团住古浪城里,命令25师、27师分别在古浪城两边的制高点和大道上驻军。刚刚过了一夜,工事还没修好,马家军的三个骑兵旅、两个步兵旅、四个民团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冲杀过来。先用山炮猛轰,再用骑兵向中间地带穿插,把红军阵地隔离开来。9军战士虽然奋勇作战,打退了敌人几次进攻,但终因火力差距太大,南山失守,城外部队被压缩到古浪城中。后援部队上不去,在南山顶上的一个团几乎全军覆没。

    古浪城地势低洼,城墙被地震破坏,残破不堪,到处是缺口,很不利于防守。马家军的骑兵和民团凶恶剽悍,狂喊着向城里冲杀。9军指挥一度发生混乱,致使敌人冲进城内。9军机关后勤人员多数没有枪,被马家军杀害不少。红军与敌人展开巷战,付出很大代价才将敌军赶出城外。9军为了扩大战果,跟着敌军后面追出城去。没想到敌军骑兵突然抄到后面,断了红军退路。结果,这支冲出城的红军被马家军包围,几乎全部战死。9军出击部队失利,敌人又反扑回来。城内的红军指战员抱定与敌人拼到底的决心,利用城墙、房屋、掩体等一切有利地形,与敌人血战。正在危难关头,27师增援部队冲垮敌人封锁,从东北方接应过来。马家军乱了阵脚,退出城外。这时天已黄昏,马家军不惯夜战。厮杀了一天的古浪城才寂静下来。古浪之战使9军遭受严重损失,伤亡2000余人,占全军三分之一。干部损伤很多,军长孙玉清负伤,军参谋长、25师师长、27师政委等都战死了。9军经此一战,元气大伤。西路军后来的战斗,主要依靠30军了。

    夜晚,9军首长商量后,决定撤出战斗。重新整理好部队,掩埋牺牲同志,伤员能跟着走的都带上,实在不能行动的重伤员,集中在几间房屋里,每人发3块大洋。政治部主任曾日三留下一封信给马家军指挥官,希望他们从人道主义出发,不要杀害我军伤员。9军连夜突围,向西行军到永昌,朝30军和西路军总部靠拢。马家军进入空荡荡的古浪城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留下的红军伤员全部杀光,没有一个刀下幸免者。

    徐、陈听到9军的败讯,十分震惊。听了9军负责人汇报,他们认为9军失败的主要原因是麻痹轻敌,死打硬拼,指挥不当,没有及早组织突围。为此,陈昌浩将孙玉清军长撤职,派原31军参谋长、来自红一方面军的李聚奎去接替9军工作。

    李聚奎来到9军后,进行认真的调查研究,总结了古浪之战的教训。他认为9军指挥员在战术上确实存在问题。主要是“呆板的正面战斗,很少采用迂回包围的动作,总是敌人包围自己。每次战斗均限于正面的火力战和拼命战,结果虽将敌击溃,得不到缴获,甚至自己受敌人包围陷于危险状态,到最后用拼命战挽救战局”。

    失败的教训常常比胜利的经验更能使人清醒。古浪一战的失利,已经暴露出西路军的弱点和河西走廊地区种种不利因素。在徐向前、陈昌浩多年作战经历中,还从未遇见过像青海马家军这样凶狠顽强的敌人。陈昌浩后来总结西路军失败的教训时承认:

    马步芳、马步青曾得少数民族之回军,然割据青省、甘北多年,借地势之优越,剥削之奇迹与顽强野蛮之回民之团结,怀历史上汉族统治者杀戮之痛……其对我共产党与红军视为深仇大敌,特别是我们侵入其地盘无异推翻其统治,其必然团聚一切民族的、政权的、军事的及社会的各种反共力量以对我,实为意中之事。

    回民的少数民族,甘北为其生命源泉。敌在地利,社会诸条件均对我不利。当时我们正力倡“和平统一”,“救亡抗日”,已经宣布不得已之自卫战。对回族则力言不侵犯其利益,联回以抗日。然而我们甘北之行,都使回军感觉我们是向他侵犯,是想取甘北而灭逐回军。二马这一狭隘政治观点,并不理会我们向他的解释、联合与统一战线,即决心以主力与我激战。

    (甘北)地形、天候、经济、房屋之特殊情况,刚刚便利于马军之行动。因为骑兵之迅速运动,骑、步、炮兵之协同攻防,胜则猛打猛进,败则一举而逃。其轻装、其作战力、其运动之速、其地利之熟、其人物、资源之不竭,其弹药粮草之有备,战术上长于运动战,长于奇袭,长于封锁,长于攻堡,亦利于防守。

    当陈昌浩认识到这一切时,为时已晚,西路军已经失败了。徐向前在古浪失利后,就察觉出红军不利的征兆。他们向中央请示行动方针,11月18日中央来电称:“我们已告远方,但恐准备不及,运输也来不及。如使东面地区为毛炳文过早占去,红军回旋地狭小不利。我们意见:在现地区留住一时期,加紧军事训练,恢复体力,检查政治工作。……使尔后和远方同志见面时焕然一新。”19日中央指示徐、陈:“你们任务应在永昌、甘州、肃州、凉州、民勤地区创立巩固根据地。……同时以一部夺取甘州、肃州至安西一带地区。”

    同日,林育英、周恩来和朱张四人联名电告徐陈,要他们在凉州、民勤一带建立根据地。并告诉他们:“远方对于经哈密接济你方已原则上同意,物质经济均可接济。正设法解决交通运输和技术手段。大约明年开春后,可望大批解决。现正急谋小部接济,大的于我占领安西后,即可实现。”但是又强调:“你方须在甘州以东建立根据地,决不可将主力置于甘州以西,更不能有到新疆去的表示。唯远方路途,也须调查清楚。”

    遵照中央指示,徐陈派人侦察西进路线,并于21日给中央发去一封长电,汇报了前往新疆和安西的几条路线,并打算派一个叫袁立夫的干部去新疆联络。但是中央又不同意西路军直接与新疆的苏联领事馆联系,说盛世才虽与远方关系极好,但我们并不摸底。没有护照盛世才一律不准入境。前些日子派邓发去新疆,还等了几个月才放行。中央表示:如果西路军派人去新疆,只能以商人身份秘密进入,再找苏联领事馆云云。

    从上述电报中不难看出,所谓“远方接济”不过是我方的一厢情愿。当时苏联真正援助的是新疆军阀盛世才,向他那里又送武器又派军事顾问。盛世才是苏共党员而不是中共党员,甚至对红军抱着敌对态度。他与苏联的关系,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苏联对新疆这块亚洲腹地是极其重视的,这与沙俄时期的立场有渊源关系。盛世才依靠苏联的武器,可以和蒋介石分庭抗礼,稳做他的土皇帝。如果西路军进入新疆,盛世才绝不会欢迎。苏联考虑到与盛的关系和自身利益,也不会给红军提供支援。所以,“打通国际”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注定走不通的。

    看到中央要西路军停止西进,就地建立根据地的指示,陈昌浩显得很乐观。徐向前的看法和陈正好相反。他对陈昌浩说:“现在可得好好估计估计形势哩!9军被搞了这一家伙,马家军整天进攻我们,毛炳文部又要西进,形势和过去大不相同,弄得不好,我们还得吃亏。”陈昌浩却说:“现在是形势大好,马家军被我们基本击溃,有什么可顾虑的?”徐向前听了这话,火冒三丈地说:“什么叫基本击溃?基本击溃敌人有个标志,就是我们转入进攻,敌人转入防御。现在恰恰相反,敌人在进攻,我们在防御;敌人是优势,我们是劣势;敌人有后方,有补给,我们没有。你这个结论,根本站不住脚。”

    在研究如何执行中央指示和西路军下一步行动的过程中,徐向前、陈昌浩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陈昌浩强调形势大好,能在这里建立根据地。徐向前强调形势困难,在这里被动挨打,早晚要吃大亏。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两位西路军最高指挥员是在一间破烂的民房里开的会,门窗漏着刺骨的寒风,烤火也是前面暖,背后凉,哪里有一点“形势大好”的影子?最后陈昌浩又拿出了“王牌”,他是政治委员,西路军军政委员会主席,有最后决定之权。就这样,陈昌浩压服了徐向前,本来可以挽救的危机加深了。

    作为一个军事指挥员,徐向前对中央的意图很不理解。实际情况是明摆着的:“山丹、永昌、凉州一线,地处河西走廊的蜂腰部。北临大沙漠,南靠祁连山,中间是条狭长的‘弄堂’。人烟稀少,村庄零落;大路两旁尽是荒凉的戈壁滩,极利于敌人的骑兵运动。当地没有党的工作基础,居民回汉杂处,对党和红军的主张多不了解。加之马家军和民团多系本乡本土的人员组成,红军是异乡客,短时间内很难打破民族隔阂与宗教观念,同当地群众融成一片。这带又是马步青的中心地盘,临近西宁,是二马必然拼死与我争夺的战略要地。不论从地形、给养、民情、敌情条件来说,都不容我们持久立足,与敌周旋。”

    11月23日,张闻天、毛泽东再次致电徐、陈:

    甲、远方来电正讨论帮助你们,但坚决反对退入新疆。

    乙、你们作战方法应改变一下,集中最大兵力包围敌之较弱一部而消灭之,另以一部钳制敌之余部,如此才能从敌取得补充,方能予敌以重创,根本消灭其战斗力,方能使敌知所警戒,应该力避如过去一样的消耗战,提倡集中兵力包围消灭其一部的消灭战,如此方能解决问题。

    丙、因河东胜利,毛炳文有东调消息。

    丁、着重在凉州、永昌之间各个消灭马部,西面仅以5军占领之。

    西路军的许多指挥员也都意识到了不利处境,对待在这里不走十分不满。一天,30军政委李先念来到总指挥部,对陈昌浩说:“这里东不东、西不西,等着挨打怎么行?要东去,我打先锋;要西去,我也打先锋!”陈昌浩斥责他说:“你懂什么?多嘴!”李先念憋气走了。徐向前反复考虑,在11月24日起草一份电报,向中央反映实际情况:

    (甲)马敌现伤亡已约五千以上,但能抽大批民团壮丁迅速补充,人马子弹均有。凉州即能抽壮丁三万,因此仍能继续与我拼战。

    (乙)马敌战术以骑兵四出活动,以成团密集队形猛攻堡寨,前仆后继。黄昏后畏我夜战出击,即退守堡寨。反复攻某点不得手时,即又集兵猛攻另一点。敌大部以乘马,进退均速。我方胜利难缴获,败即无生还。

    (丙)这带地理位置形开阔,区域狭小,无树木房屋,尽有堡垒不便迂回抄击。

    (丁)每守一堡寨须一营以上兵力,枪弹少难阻敌攻。激战终日,部队即可耗尽子弹炸药。矛刀、刺刀极少,又难补充,弹尽致陷,损失更多。我今查9军现有千八百支步枪,每枪弹两排不足,现全军人数4600。5军人四千不足,枪弹更少。30军人数近六千,步枪二千余,每枪弹有二、三排。人、弹有耗无补,无日不战。敌骑到处骚扰,扩红、弄粮、筹资、交通均受限制。我们拟壮大骑兵,但马不易筹,我们现在只有五百人马之骑兵。

    (戊)9军任掩护阻敌,此次古浪激战,敌几面破城而入,人人血战,终将敌击退。30军连续作战,5军更弱。始终不能以优势兵力击敌。现9军在永昌因受大的损失待休整。30军主力在四十里铺,子弹、炸弹耗尽,都用大刀拼杀。指直在永昌,大部任城墙守备,敌马彪部三个团两天来仍在城郊活动。

    (己)骑师、296团、39团已到甘东二十里铺。守城敌一旅约两团、民团二、三千,敌有备,不便硬攻。5军主力明日集山丹。到肃州敌一营。

    (庚)我们现无能集优势兵力,弹药太少,难在甘东地区灭敌,如何?速示。

    徐向前的这封电报,讲的完全是实际情况,一点没有隐瞒。看了这封电报不难得出结论:在天时、地利、人和条件均不利于西路军的情况下,取胜几乎是没有希望的。但是,毛泽东25日的答复说:“毛炳文东撤利于你们的发展,主力应准备东进一步,策应河东。……远方接济,三个月内不要依靠。目前全靠自己团结奋斗,打开局面。”毛泽东还在电报中具体讲述了集中兵力打歼灭战的要领和方法。

    集中兵力打歼灭战的道理谁都明白,可马家军是骑兵,红军是两条腿,还没等你张开口袋,人家早机动转移了。再说西路军弹药缺乏,饥寒交迫,实在无力吃掉敌人。在这个村庄稀少的狭长地带,怎么集中兵力?连房子都不够住的。中央的意图,徐向前晚年看了中央1936年11月8日的《作战新计划》才明白,他在回忆录中写道:“看了前述中央11月8日的新计划就不难明白,当时令西路军在永、凉地区建立根据地的主要企图,是为了造成河东红军将与西路军在河西会合的假象,调动蒋介石的兵力扼控黄河,以便河东主力红军东出或南出,进行大规模的战略转移。我们不知道新计划的内容,所以对中央要西路军蹲在永、凉地区,不进不退,很不理解。”然而陈昌浩却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去年他在草地是坚决拥护张国焘的,自岷州会议与张国焘闹翻,他就决心与错误路线划清界限。没有对中央指示提出不同意见。于是,从11月下旬到12月上旬,西路军在河西走廊地区进行了一系列的消耗战。程世才回忆:

    上级决心不再走,建立永昌、山丹为中心的根据地。各种工作布置未成,敌人二马主力都集中到这一带与我军决战,同时胡宗南补充旅已到凉州一带作二马的预备队。我军在永昌、山丹据守一个多月不动,且天天打仗消耗自己的力量。综计这一个多月打的显著大仗如下:

    一是凉州城西四十里铺之战。88师全部与89师一个团与马步芳两旅以上兵力激战一昼夜。开始敌用数门炮掩护猛攻,我守;打到最后,我军出击,将进犯之敌全部击退,给敌人严重打击,敌死伤在2400名以上。我出击时与敌人拼刺刀,完全是白刃战。我军用刀砍死敌人700多名,我265团一个连被敌人全搞掉了。本来敌人企图消灭我们一部,因我军战斗力强过敌人,粉碎了敌人的企图,最后把敌人打退了。

    二是永昌东南八坝战斗。敌有两旅兵力,我还是88师主力与敌激战两天一夜。此次战斗打得很激烈,首先敌用数门大炮将我守之房舍围子打倒,然后用密集队形的步兵向我猛冲,一直冲到我最后守地。我用大量步兵反攻,打得敌人落花流水,终于把敌人打退了。敌死伤极大,计被我用刀砍死在我房舍围子附近的敌尸即达800多名,我亦有很多的伤亡。

    三是永昌城西水磨关之战,因我们据守这一带不动,敌人为要打击我们,迂回到我们西面来进攻我军。此次战斗88师两个团与敌人一旅以上兵力激战一天一夜,以后我援军赶到,同时守备部队出击,又给敌人重大打击。敌死伤在600名以上,暂时向西退去。我方亦伤亡二、三百人。本来这一仗不应该敌人攻我们的,因为9军在水泉子的袭击战没有打,使敌人安全通过我们的伏击地带,插到我们后面地区,反而敌人还袭击我军了。所以88师两个团在水磨关之战是仓促的应战。

    四是敌人进攻我永昌城之战。我们兵力摆在永昌、山丹一带,成一线式的分散配置。敌找我弱点,集中力量猛攻永昌城,企图压迫我退出永昌城。我守城部队88师主力,敌人以两个旅以上兵力猛攻两三天未成,我每次均将进攻敌人打退。在战术上,敌先用数门大炮猛轰,用猛烈火力掩护步兵前进。一次不成再次进攻,接二连三的向我猛扑。我们首先以一部分兵力抵抗来犯之敌人,大量发扬火力,先给敌重大杀伤,待敌人接近到一定距离时,举行反击,将敌人打退。在这次恶战中,敌伤亡在2000名以上,我方伤数百人。正当永昌战斗正酣之时,敌以一部兵力数次袭击山丹。我5军于敌来袭时,每次均给敌重大杀伤。遂巩固山丹,配合了永昌战斗。

    西路军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如此英勇地苦战,但结果是什么呢?程世才悲愤地写道:“我们在打了无数次较激烈的战斗,未能打退敌人进攻。结果既不算成,同时目的也未达到,想建立根据地的希望又不成,打来打去还是无出路。”

    经过这段时间的消耗,西路军由过河时的21000余人减至15000余人,战斗力大不如前。马家军伤亡也在6000人以上,双方损失基本相等。但是马家军的优势条件远胜过西路军。西路军这样苦苦支撑,吸引了黄河两岸十万敌军,减轻了陕北红军的压力,为河东红军的战略行动,起到了一定的策应和配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