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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癫狂、眼瞎、心惊

作品:穹顶之下 作者:斯蒂芬·金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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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草人小乔并未早睡早起,事实上,他还整晚没睡。

    他的名字是乔瑟夫·麦克莱奇,十三岁,又被称为黑客大王与骷髅王,住在磨坊街19号。他身高六英尺二英寸,体重一百五十磅,的确跟具骷髅没两样。他是个货真价实的聪明人。小乔之所以还在念八年级,只是因为父母坚决反对让他跳级而已。

    小乔不介意。毕竟他的朋友(以一个骨瘦如柴的十三岁天才而言,他的朋友多得惊人)都在念八年级。再说,功课很简单,还有许多计算机能让他打发时间;在缅因州,每个初中生都有台计算机。当然,有些比较好玩的网站被封锁了,不过小乔通常不消多久便能克服问题。他相当乐意与哥儿们分享信息,而其中两个,正是一无所惧的滑板玩家诺莉·卡弗特与班尼·德瑞克(班尼最喜欢在图书馆里浏览一个名为“白内裤金发女郎”的网站)。毫无疑问,这些信息分享得以解释小乔为何会如此受大家欢迎,但原因不只如此。他的背包贴满了许多写着反抗权威的标语贴纸,让其他孩子认为他是个酷家伙,这才是更能解释他之所以受到欢迎的真正原因。

    小乔是个全优生,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有时还是初中篮球队里最抢眼的中心人物(七年级就入选校队!),以及一名足智多谋的优秀足球选手。他还会弹钢琴,并于两年前以格蕾琴·威尔森那首诙谐慵懒的《保守女人》作为舞蹈背景,赢得一年一度的镇立圣诞节才艺比赛第二名,使出席的成年人纷纷鼓掌叫好、开怀大笑。

    镇立图书馆馆长梅莉萨·杰米森表示,只要他想的话,简直可以靠此为生。不过长大后变成像拿破仑·炸药那种人,可不是小乔的人生目标。

    “一定是内定的。”山姆·麦克莱奇说,对他儿子那块亚军奖章感到耿耿于怀。他说得或许没错。那年的冠军是道奇·敦切尔,也是三席公共事务委员的弟弟。抽筋敦表演的是抛六支瓶子的杂耍,同时还一面唱着老歌《月亮河》。

    小乔不在乎比赛是否内定。他对跳舞没了兴趣,就像其余大多数事一样。只要他掌握了一定的程度后,便会对那些事失去兴趣。纵使他深爱篮球,五年级时,还一度认为这会是他永远的喜好,最终也仍是失去了兴趣。

    唯一让他热情永不削减的,似乎只有网络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电子宇宙。

    他真正的志愿是当美国总统,而他甚至从未告诉过父母。或许,他有时会这么想,我可以在就职典礼上,来个拿破仑·炸药那招。这烂招肯定可以让我在Youtube上永垂不朽。

    穹顶日当晚,小乔彻夜未眠地上网。麦克莱奇家没有发电机,但他的笔记本电脑却电力满满,随时整装待发。除此之外,他还有六个备用电池,更曾力劝他那个非正式的计算机俱乐部里的七八名成员说,手边随时要有备用电池,而且他在真有需要时,也知道哪里有更多备用电池可用。就算他们没有,学校也有台超属的发电机。他觉得自己可以利用那台发电机充电,同时不会受到任何阻碍。就算磨坊镇初中被封锁,校警欧纳特先生也会毫不迟疑地帮他接上电源。欧纳特先生也是“白内裤金发女郎”的支持者,更别说,稻草人小乔还曾教过他如何免费下载乡村音乐。

    小乔在第一天晚上,几乎不曾让自己的i-Fi网络休息过,焦急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部落格,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个部落格的内容都比上一个还可怕。那些内容没有多少是真实的,全都充满各式各样的阴谋论。小乔觉得父母说得没错,网络上的确有许多怪胎喜欢散播各种奇怪的阴谋论,然而,他也深信“无风不起浪”这句话。

    等到穹顶日后的第二天到来时,所有部落格都提及了同一件事:这场风波与恐怖分子无关,也与太空侵略者或伟大的克苏鲁邪神无关,而是与早已存在许久许久的秘密军事研究组织有关。

    每个网页提及的具体情形均不同,但全都不外乎三种基本的阴谋论方向。第一种阴谋论说,穹顶其实是某种残酷冷血的实验,要把切斯特磨坊的镇民当成家畜来饲养。另一种论点说,这是个出了差错、全然失控的实验(“就跟《迷雾惊魂》那部片一样。”其中一个部落格这么写)。第三种论点则表示,此事与实验全然无关,而只是想冷血地嫁祸给美国的敌人们。“我们赢定了!”

    网络账号是toldjaSo87的人这么写,“因为有了这项武器后,有谁还挡得住我们?朋友啊,我们成了新英格兰的爱国者!!!!”

    小乔不知这些论点究竟是真是假,也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些论点的共通处——也就是一切均与政府有关。

    这时候应该游行示威,而领导者自然是他。

    地点不在镇上,而是119号公路。他可以在那里坚守不动,直接与“那个人”交涉。一开始,那里可能只有小乔那帮人,但人数肯定会越来越多。

    他对此深信不疑。“那个人”可能还在想办法让记者无法靠近那里,可纵使只有十三岁,小乔仍有足够的智慧明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在那群穿着制服的人里头,一定有些愿意思考的人,就隐藏在他们面无表情的模样里。就算整个军队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下,但其中一定藏着一些特别的个体,有的可能还是秘密的部落客。他们会把这件事写出来,部分可能还会附上用手机拍的相片:小乔·麦克莱奇与他的朋友们高举标语,上头写着终止秘密行动,结束实验,让切斯特磨坊镇重获自由之类的内容。

    “得在镇子的四周全贴上标语才行。”他喃喃自语。这不成问题,他的每个朋友都有打印机,也都有脚踏车。

    稻草人小乔在曙光中发送电子邮件。很快,他就会骑着脚踏车征召班尼·德瑞克前来帮忙。

    或许也会找诺莉·卡弗特。通常小乔那帮人在周末时会睡得比较晚,但小乔认为,今天镇里的每个人一定都会早早起床。“那个人”肯定会很快封锁网络,就跟他截断手机信号一样。但就现在而言,网络就是小乔的武器,也是人民的武器。

    反抗权威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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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兄们,举起你们的手。”彼得·兰道夫说。

    他双眼浮肿地站在这批新部属前,觉得十分疲累,却也感受到一股切实的喜悦。那辆绿色警长专车就停在停车场里,不断排放废气,随时准备出发。

    这辆车是他的了。

    那群新部属顺从地举起手。兰道夫打算在交给公共事务行政委员的正式报告中,称他们为“特别警员”。他们总共有五个人,其中一个并非什么弟兄,而是名身材矮胖结实、叫做乔琪亚·路克斯的年轻女子。她是个失业的美发师,也是卡特·席柏杜的女友。小詹之前向父亲提议,认为他们应该加入一名女性成员,好使每个人都开心,而老詹立即就同意了。一开始,兰道夫还反对这项建议,然而,让他当上新警长的老詹不过才对他露出一个可怕的微笑,他便马上让步。

    这场由他主持的宣誓仪式(里头也有些正规成员),使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孩子的确够壮。

    小詹从去年夏天至今已瘦了好几磅,体格远远不如担任高中校队进攻前锋时的状态。但纵使如此,他仍有一百九十磅重。至于其他人,甚至包括那个女孩,体格都相当强壮。

    他们站在原地,复诉他念出的誓词。小詹在队伍的最左边,再来是他的朋友弗兰克·迪勒塞,接着则是席柏杜与路克斯家的那个女孩,最后,则是马文·瑟尔斯。瑟尔斯脸上挂着一副心不在焉的傻笑,让兰道夫很想抓起一坨屎抹在他脸上。

    如果他有三周(该死,就算只有一周也好)能训练这些孩子就好了,可偏偏就是没有。

    唯一一件他没向老詹屈服的,就是配发枪支的事。伦尼为他们努力争取,坚称他们都是“头脑清醒、信仰虔诚的年轻人”,还说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甚至乐意自己提供。

    兰道夫当时摇了摇头:“情势太不稳定了,我们还是先观察他们的状况再说吧。”

    “难不成要等到有人受伤,你才——”

    “没人会受伤,詹姆斯。”兰道夫说,暗自希望自己的看法没错。“要是这里是纽约,情况可能会不同,但这里可是切斯特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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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道夫此刻说:“我会付出全力,努力保护这个城镇的镇民,并为他们服务。”

    他们大声复述一遍,像是主日学校中家长日的上课情况一样,甚至就连挂着一脸傻笑的瑟尔斯也没念错。他们看起来挺不错。虽然没配枪(目前还没),但至少还有对讲机,就连警棍也有。

    除了卡特·席柏杜以外,斯泰西·莫金(她为了这事,还调整了自己的巡逻时间)把制服发给了每个人。由于他的肩膀太宽,所以警察局没有合身的制服可以给他,但他从家里带来的蓝色工作衫倒也挺合适,虽然并不正式,却足够干净,更别说左胸口袋上头别着的银色徽章,也足以表明他的身份。

    或许这么做真的可行。

    “愿上帝保佑我们。”兰道夫说。

    “愿上帝保佑我们。”他们重复道。

    兰道夫的眼角瞥见有人开门进来。来的人是老詹。他走至房间后头,站在亨利·莫里森、气喘吁吁的乔治·弗雷德里克、弗莱德·丹顿,以及一副对此事充满怀疑的杰姬·威廷顿等人身旁。

    兰道夫知道,伦尼是来这里看他儿子宣誓就职的。

    他对自己拒绝发给这些新部属枪支的事感到心神不宁(拒绝老詹的要求,与兰道夫一贯的政治态度可谓背道而驰),因此新警长此刻的即兴演出,主要便是为了想讨好这位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

    “我们绝对谁也不鸟!”

    “我们绝对谁也不鸟!”他们带着满腔热情,一同微笑复述,脸上全都跃跃欲试,准备上街发威。

    尽管他用了粗话,但老詹还是点了点头,朝他竖起大拇指。兰道夫的心情豁然开朗,不知那句话将于日后萦绕心头不去:我们绝对谁都不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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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九点,茱莉亚·沙姆韦抵达蔷薇萝丝餐厅时,大多数吃早餐的人要么去了教堂,要么就是跑到镇立广场与大家一同讨论。看店的只有芭比一人。虽然桃乐丝·桑德斯与安琪·麦卡因还是没来上班,却也没人感到意外。萝丝与安森一起去美食城超市了。芭比希望他们回来时,能带着满满的食物与日用品。只是,在亲眼证实这个好消息前,却也不让自己怀抱过度期望。

    “我们到午餐前都不营业,”他说,“不过还有咖啡。”

    “那有肉桂卷吗?”茱莉亚满心期待地问。

    芭比摇摇头:“萝丝没做,想尽量节省燃料。”

    “有道理。”她说,“那就咖啡吧。”

    他把整壶咖啡端过去,帮她倒了一杯:“你看起来很累。”

    “芭比,今天早上每个人肯定都一副累到不行的模样,而且还快吓死了。”

    “报纸什么时候会出来?”

    “我本来希望十点能搞定,但还是得等到下午三点。自从二〇〇三年普雷斯提溪泛滥后,这还是《民主报》第一次发行增刊。”

    “印制上出了问题?”

    “只要发电机能持续保持运作就没问题。我只是想去杂货店看看会不会有暴动,要是有的话,还可以写在报道里。我已经叫彼特·费里曼去拍些相关照片了。”

    芭比不喜欢“暴动”这个想法:“天啊,我希望大家都能安分点。”

    “他们会的,毕竟这里是磨坊镇,又不是纽约。”

    芭比不确定在面对这种压力的情况下,城市人与乡下人是否会有那么大的差别,但仍忍住没有开口。毕竟茱莉亚比他更熟悉这里。

    茱莉亚仿佛看穿了他的念头:“我也有可能是错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叫彼特过去拍点照片了。”她环顾四周。店内还有几个人坐在柜台前享用炒蛋与咖啡。在店后方那张大桌子处——用北方人的说法就是“鬼扯桌”——则坐了一群老人,正在努力思索究竟是怎么回事,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至于在餐厅的中间处,则只有她与芭比。

    “我有些事要告诉你,”她压低声音说,“别跟蜜蜂一样飞来飞去了,快坐下谈。”

    芭比坐了下来,帮自己装了杯咖啡。那是壶里的最后一些,味道就像机油一样……但壶底咖啡的咖啡因可是最猛的。

    茱莉亚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桌上朝他滑去:“你那个寇克斯早上七点又打了通电话给我。我猜他昨天八成也没怎么睡吧。他叫我给你一支手机。不过你搞不好本来就有手机了。”

    芭比让手机留在原地:“要是他期望我现在就能向他报告些什么事,那他显然太高估我了。”

    “他没这么说,只说要是得找你谈谈的话,希望能直接跟你联络。”

    这话让芭比做出决定,把手机推了回去。她接过手机,看起来并不意外:“他还说,要是你下午五点还没接到他的消息,就可以直接打给他,让他能更新一下信息。我有个区号很好玩的电话号码想给你,有兴趣吗?”

    他叹了口气:“当然。”

    她把号码写在一张餐巾纸上,字迹小而整齐。

    “我觉得他们好像想试着做些什么。”

    “什么?”

    “他没说,这只是我脑袋里突然想到的而已。”

    “我想也是。那你还想到什么?”

    “我说过我还想到了别的事吗?”

    “这只是我突然想到的而已。”他咧嘴一笑。

    “好吧。盖革计数器。”

    “我想我应该去找艾尔·提蒙斯谈谈。”艾尔是镇公所的管理员,也是蔷薇萝丝餐厅的常客。

    芭比跟他关系还算不错。

    茱莉亚摇了摇头。

    “不要?为什么不要?”

    “你猜是谁让艾尔无息贷款,让他最小的儿子能在阿拉巴马州的基督教传承学校念书的?”

    “老詹·伦尼?”

    “没错。一罪不二罚,现在让我们把债务问题抛到一旁。你再猜猜,艾尔那台犁田机的实际持有人是谁?”

    “我想也是老詹·伦尼吧。”

    “答对了。由于你是伦尼委员心中挥之不去的眼中钉,所以去找欠他人情的人商量,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她朝前俯身,“不过,这个想法倒是让我想起了有个人拥有可以开启这个王国的所有钥匙。镇公所、医院、健康中心、学校,你想得到的地方都没问题。”

    “谁?”

    “我们的前任警长。我正好和他的妻子——遗孀——很熟。她对老詹·伦尼可没有半点好感。除此之外,要是拜托她的话,她也能守得住这个秘密。”

    “茱莉亚,她的丈夫甚至还尸骨未寒。”

    茱莉亚想着狭小而阴森的鲍伊葬仪社,做了个悲伤与厌恶并俱的鬼脸。“这可不一定,他的体温现在可能已经降得跟室温差不多了。对,我知道你的意思,也觉得你的同情心值得赞赏,不过……”她握紧芭比的手。芭比感到意外,却也没有不高兴的感觉。“现在的情况不比平时,无论布兰达·帕金斯有多伤心,她都能理解这点。你有任务在身。我可以说服她,说你是个卧底。”

    “卧底。芭比说,”突然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

    当时是在费卢杰的一家体育馆里,对方是个不断哭泣的伊拉克人,身上的长袍被扯破,几乎赤身裸体。自从体育馆那天后,他就再也不想当卧底了。

    但如今,他却又重操旧业。

    “所以我应该——”

    以十月而言,今天早上还算温暖。虽然餐厅的门锁上了(客人可以出去,但无法进来),但窗户还开着。在主街街道上,传来低沉的金属撞击声与痛苦的惨叫,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惊呼。

    芭比与茱莉亚的视线在咖啡杯上方交会,两人均流露出惊讶与忧心的神情。

    开始了,芭比想着。他知道这么想并不正确——事情是在昨天开始的,也就是穹顶降下之后——但同时,他也觉得这么想并没什么不对。

    柜台前的客人朝门口跑去。芭比起身加入他们的行列,而茱莉亚则紧跟在后。

    在镇立广场北方尽头的街道上,第一公理会教堂尖顶的钟声开始响起,召唤信徒前去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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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詹·伦尼感觉好极了。今天早上,头痛对他带来的影响比平常轻微得多,就连早餐也没让他反胃,甚至还吃得下一顿午餐。太好了。这阵子他的胃口不佳,有一半时间只要看见食物,便会让他涌起想吐的感觉。但今早没这个问题,煎饼与培根最棒了,宝贝。

    如果这就是《启示录》里预言的灾难,他想着,那应该要来得更早一点。

    每名特别警员都会与一个正规全职警员搭配。

    小詹的搭档是弗莱德·丹顿,就连这点也很棒。

    丹顿虽然有点秃头,但就五十岁来说仍算苗条,是个认真、严谨的人……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小詹担任高中足球校队选手的那段时间,丹顿一直都是野猫队后援会的会长。当时就有传言指出,他从来不给大学代表队的选手任何一张公关票。

    小詹不清楚所有的人,但他知道弗莱德的确放过弗兰克·迪勒塞一回,就连小詹自己也曾听过他那套“这次我就不开罚单了,但你要开慢一点”

    的标准台词多达两次。小詹原本有机会与威廷顿搭档,她搞不好是那种第一次约会就肯让人脱裤子的女人,她还有对雄伟的胸部。不过,也难说小詹错失良机。从他与弗兰克在宣誓仪式结束后,自她身边经过,朝街上走去时,她看着他那副冷漠的眼神,就能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要是你愿意跟我打上一炮,我倒是能分点好处给你,杰姬。他一面想着,一面笑了起来。天啊,温暖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实在太好了!他有多久没那么神清气爽过了?

    弗兰克望向他:“什么事那么好笑?小詹?”

    “没什么,”小詹说,“只是迫不及待想执勤而已。”

    他们的工作——至少今天早上的工作——是以步行方式巡一趟主街(“去宣示一下公权力的存在。”兰道夫这么表示)。先是从其中一侧走完整条主街,再从另一侧走回。在十月温暖的阳光下,这倒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任务。

    当他们经过加油站商店时,正好听见里头传来的对话。其中一人是身兼经理与股东的约翰尼·卡佛,至于另一个人的声音,小詹则没什么印象,倒是弗莱德·丹顿听到后便翻了个白眼。

    “肯定是懒虫山姆·威德里欧,”他说,“真该死,现在甚至还不到九点半。”

    “山姆·威德里欧是谁?”小詹问。

    弗莱德的嘴紧紧抿成一条白线,让小詹想起了过去打美式足球时的日子。这是弗莱德版的妈的,这下我们惨了的表情,同时也是妈的,这可真是大错特错的表情。“你肯定错过了磨坊镇那堂了不起的社会课,小詹。不过现在你有机会补上进度了。”

    卡佛说道:“我知道已经过九点了,山姆,我也知道你身上有钱,但我还是半瓶酒也不能卖你。早上不行、下午不行,到了晚上也不行。除非这场混乱突然结束,否则搞不好到了明天也不能卖你。这是兰道夫的命令,他可是咱们的新警长。”

    “他妈的讲得跟真的一样!”另一个声音回答,但那声音实在含糊不清,传到小詹耳里时,变成了汤麻的讲得坑撑的蚁样。“公爵·帕金斯屁眼里拉出来的屎都比彼得·兰道夫强。”

    “公爵已经死了,而兰道夫下令禁止卖酒。抱歉了,山姆。”

    “只要一瓶雷鸟就好,”山姆哀求着说,听起来像是挤要一瓶勒老就搞。“我需要酒,我会付钱,拜托,我都让你们做了那么久的生意了。”

    “唉,真该死。”虽然约翰尼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悦,但小詹与弗莱德走进店里时,他却已转过身,望着放啤酒与廉价酒类的长形壁橱。他可能暗自决定以一瓶雷鸟作为代价,好让这个老酒鬼尽速离开他的店里。毕竟已有一群客人正看着他们,渴望得知这场好戏的发展。

    在橱柜上头,贴着一张白纸黑字的手写标语:在接获通知以前,禁止任何酒类贩卖。那张贴在橱柜正中间的标语,被一群伸手可及的酒瓶围绕,像是个娘娘腔会说的话。这里有一堆廉价酒,就算小詹获得权力还不到两个小时,就已经能看出这是个坏主意。要是卡佛屈服于这个满头乱发的酒鬼,其余没那么恶心的客人也会随即提出相同的要求。

    弗莱德·丹顿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别卖给他。”他对约翰尼·卡佛说,接着又转向威德里欧。

    后者此刻正以满是血丝的双眼看着他,眼神就像是被抓到的老鼠。“我不知道你那脑袋瓜是不是聪明到看得懂标牌,但我知道你一定听人提起过今天不准喝酒的事。所以呢,你现在就给我出去,离这间店远远的。”

    “你不能这样,警官。”山姆说,挺直他那五英尺半的身高。他穿着一条肮脏的斜纹棉裤、印有齐柏林飞船乐队的t恤,以及脚后跟磨破的休闲鞋,头发看起来像是打从小布什的民意支持度还很高的时候,便再也没有加以修剪。“我有我的权利,这是个自由的国家,宪法赋予了我这项权利。”

    “宪法已经管不到磨坊镇了。”小詹说,完全不知自己所言竟会成真。“你现在就给我滚。”

    天啊,这感觉太棒了!才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就从灰暗厄运中一举咸鱼翻身!

    “可是……”

    山姆呆站了好一会儿,下嘴唇不住颤抖,尝试挤出更多辩护之词。小詹感到厌恶,同时却也兴味盎然,还留意到这死老头的眼眶竟然湿了。

    他伸出双手,手颤抖的程度比那张呆呆张开的嘴还严重。他只想得出一个为自己辩护的理由。虽然在众人面前实在难以启齿,但他非这么做不可,也的确说出口了。

    “我真的很需要酒,约翰尼。这不是闹着玩的。只要一点点就好,让我可以停止颤抖。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再也不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我会就这么乖乖回家的。”

    懒惰鬼山姆口中的家,是一间坐落在空地的棚屋,那块空地除了旧汽车零件以外,什么也没有。

    “也许我应该——”约翰尼·卡佛开口说。

    弗莱德打断了他的话:“懒虫,你这辈子哪瓶酒不是最后一瓶?”

    “别这样叫我!”山姆·威德里欧大喊。泪水自他眼中流出,滑落在脸颊上。

    “你的拉链没拉,老鬼。”小詹说。当山姆低头望向自己脏兮兮的裤裆时,小詹伸出手指,先是敲了一下老人松弛的下巴,接着又捏了他的鼻子一下。是啊,这是小学生的把戏,但永远都很好玩。小詹甚至还说出了他们以前这么做时,会说的那句俏皮话:“肮脏鬼,捏鼻子!”

    弗莱德·丹顿与旁观的部分群众都笑了出来,甚至就连没看清楚发生什么事的约翰尼·卡佛也露出了微笑。

    “快走吧,懒虫。弗莱德说,”“今天天气很好,你不会想把时间浪费在牢房里的。”

    也许是被叫懒虫,或是被人拧了下鼻子,又或者两者兼是,因此再度点燃了山姆四十年前在加拿大莫瑞蒙契当伐木工人时,曾让同事们感到敬畏与恐惧的怒火。他嘴唇与双手的颤抖暂时停了下来,双眼瞪着小詹,清了清喉咙,喉间传来轻蔑的声音。当他开口时,声音已不再模糊不清。

    “操你妈,小鬼。你根本就不是警察,而且永远都不是个好球员。我听说你甚至连校队的板凳球员也当不成。”

    他的视线转移到丹顿警官身上。

    “至于你,丹顿副警长。星期天要九点后才能卖酒的法律,早在七十年代的时候就已经变成古老传说了。”

    接着,他又转头看着约翰尼·卡佛。约翰尼的笑容消逝无踪,一旁的围观群众也全都安静下来,其中一名女子还因惊讶而把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

    “我有钱,而且还是这个国家的通用货币,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他迈步想绕进柜台,小詹一把揪住他的衬衫后方及裤子臀部处,把他整个人转了一圈,推向商店前门。

    “嘿!”山姆大喊,双脚像踩着老旧的脚踏车踏板般不停踏步。“把你的手拿开!把你那双他妈的手——”

    小詹揪着他身后,穿过前门,走下台阶。他轻得像是个装满羽毛的袋子。天啊,他竟然还放屁!噗、噗、噗,就像该死的机关枪!

    矮胖子诺曼的小货车就停在路边,其中一侧写着家具收购及贩卖与高价收购古董等字样。矮胖子就站在车旁,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小詹毫不迟疑地抓着那个喋喋不休的老酒鬼,将他的头撞向卡车侧面。金属薄板传出一声沉重的撞击声响。

    这声响并未阻止小詹,直到这个臭家伙像颗石头般跌倒在地,身子一半在人行道上,一半在排水沟里的时候,他才警觉到自己可能会错手杀了懒虫山姆。但要杀山姆·威德里欧,往卡车侧面撞那一下可不够。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哀嚎一声,开始哭了起来。他跪在地上,割裂的头皮开始涌出鲜血,流至脸部。他稍微抹了抹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鲜血,然后伸出他被血濡湿的手指。

    人行道上的行人们停了下来,模样可能会让人误会成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行人均睁大双眼,看着这名跪倒在地,手上还沾有鲜血的老人。

    “我要告这干他妈整个镇上的警察执法过当!”山姆大喊,“我一定会打赢这场官司的!”

    弗莱德走下商店门前的阶梯,来到小詹身旁。

    “来啊,说出来吧。”小詹对他说。

    “说什么?”

    “说我反应过度。”

    “你他妈的才没有咧。你也听到彼得是怎么说的了。我们绝对谁都不鸟。好搭档,就像现在这件事一样。”

    搭档!小詹因为这个称呼而振奋起来。

    “我身上有钱!你不能把我从店里赶出来!”

    山姆咆哮着,“你也不能动手打我!我是美国公民!我们法庭上见!”

    “那就祝你好运啰,”弗莱德说,“法院在城堡岩那里,我听说通往那里的道路都被封住了。”

    他用双脚顶住老人。山姆开始流起鼻血,滴在衬衫上头,像是条红色围兜。弗莱德伸手拿起挂在身后的手铐(我一定得要学个几招。小詹钦佩地想),不一会儿,手铐便牢牢铐住了山姆的手腕。

    弗莱德环顾四周的证人——也就是站在街上,以及挤在加油站商店门口的群众。“这个人涉嫌扰乱公共秩序,妨碍公务及试图攻击警务人员!”

    他那嘹亮的声音让小詹想起以前在足球场上的日子。那些场边的叫嚣每次都会让他动怒,但如今听起来,却只让人觉得心情愉快。

    我想我是长大了吧,小詹想。

    “他也因为违反兰道夫警长新颁布的禁酒令而被逮捕。大家看清楚了!”弗莱德摇了摇山姆,鲜血自山姆的脸庞与肮脏的头发中飞溅而出。“我们正处于危机之中,乡亲们。但镇上有了个新警长,而他正准备要掌控好整个局势。我们得习惯这项法令,遵从,并学着去支持。这是我的想法。遵从这项法令,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场危机。要是违背的话……”他指向山姆被反铐在身后的双手。

    有几个人竟然开始鼓起了掌。对小詹·伦尼而言,这掌声就像烈日中的冰水一般。接着,当弗莱德架着流血的老人走上街道时,小詹察觉到有股视线正盯着他,感觉如此清晰,就像有人用手指戳着他的颈背。他转过身去,发现那人正是戴尔·芭芭拉,身旁还站着一名冷眼看着他的报社编辑。先前有一晚,芭芭拉曾被他在停车场好好揍了一顿。在他们三人决定一起围攻芭芭拉、最后成功扭转局势以前,身上还全都挂了彩。

    小詹的好心情开始离他远去。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原本愉快的情绪就像鸟儿或钟楼里的蝙蝠般,自他头顶开始飞向远方。

    “你在这里干吗?”他问芭芭拉。

    “我有个更好的问题,”茱莉亚·沙姆韦说,尽量挤出一个小小的微笑。“你在干吗?欺负一个只有你四分之一体重而且还比你老上三倍的人?”

    小詹想不出任何话反击。他觉得血液冲上脸部,在脸颊上散了开来。他突然开始想象这个报社的臭婊子站在麦卡因家食物储藏室里的模样,这样他就能在解决安琪与桃乐丝后,也把她一起宰了。芭芭拉也是。说不定他还能把芭芭拉的尸体放在报社臭婊子的身上,搞得他好像想好好爽一下似的。

    弗莱德走到小詹身旁,试着帮他一把,摆出那副全世界都一样的正经警察模样,冷静地开口说:“这位女士,如果你对警方的政策有任何疑问,应该去找新警长洽询。同时,你最好记住,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得管好自己。有时,为了大家好,适当的警告是不可避免的。”

    “有时,有些人为了要大家好,总会做出一些日后会后悔的事,”茱莉亚回答,“尤其是之后有人开始调查这件事的时候。”

    弗莱德的嘴角往下一撇,随即架着山姆走上人行道。

    小詹就这么瞪着芭比好一会儿,接着才开口说:“你给我小心你说出口的每一句话,还有你的每个动作。”他故意用大拇指碰了碰闪闪发亮的崭新警徽,“是警察,而且帕金斯已经死了。”

    “小詹,”芭比说,“你看起来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小詹瞪着他的双眼稍微睁大了些,接着转过身去,跟上了新搭档,一路上紧握着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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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遭逢危机时,乡下人总有一种倾向,想寻求自己所熟悉的安慰。不管信不信教都是一样。

    今天上午,派珀·莉比在刚果教堂讲述着怀抱希望的重要性,而莱斯特·科金斯则在圣救世主教堂宣扬着地狱之火的说法。在切斯特磨坊这个信仰坚贞的小镇里,两间教堂全挤满了人,丝毫不让人感到意外。

    派珀选用了《约翰福音》作为讲道经文:我赐给你们一条新命令,乃是叫你们彼此相爱;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样相爱。她告诉坐满整间刚果教堂的信徒们,在这种危险时刻,祷告十分重要——祷告能慰藉人心,也能赐予力量——然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及互助,还有彼此相敬相爱这点也同样重要。

    “上帝会用我们无法了解的事物来测试我们,”她说,“有时是疾病、有时是挚爱因意外而丧生。”她同情地望向双手交握、低垂着头坐在椅子上,身穿一身黑衣的布兰达·帕金斯。“现在,出现了一道无法解释的屏障,把我们跟外界隔离开来。我们不了解这是怎么回事,但我们也同样不了解病痛,或是善良人们为何会遭逢意外。

    “我们想询问上帝,而在《旧约》中,他给了约伯一个答案‘我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在哪里呢?’。

    “至于更为开明的《新约》里,耶稣也给了他的弟子答案:‘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样相爱。’这就是我们今天,也是直到事情结束的每一天里,得要用心去做的事。我们得彼此相爱、彼此互助,静待这场试炼的结束,正如上帝过去的试炼一样。”

    莱斯特·科金斯选用的讲道经文,则是出自《民数记》(这在《圣经》中是出了名的最不乐观的章节):倘若你们不这样行,就得罪耶和华,要知道你们的罪必追上你们。

    就跟派珀一样,莱斯特也提及了测试的概念——在历史中,每次只要有烂泥摊子得要收拾,教会便会提出这样的说法——但他的主题与散播罪恶有关,并提及上帝会如何处理这种事,就像他会用手指挤压一颗讨厌的青春痘,直到脓汁像高露洁牙膏般被挤出来为止。

    即使在十月清澈晨光的照射下,他仍半信半疑地认为,这个小镇之所以会被降罪,全是因为上帝要惩罚他之故。莱斯特的说服力相当强,如今已有许多双眼睛盈满泪水。从接近讲道台的地方开始,高喊着“喔,主啊!”的声音,逐渐蔓延开来。有时,就算莱斯特正在讲道,也会突然收到启示,激发他伟大的崭新想法。今天就是这样,而他马上就把这想法说了出来,完全没停下片刻尝试思考,更认为无需思考。有些念头来得又快又急,却不一定是正确的。

    “今天下午,我要到119号公路那里、上帝开启这道神秘门扉的地方。”他说。

    “喔!耶稣!”一名哭泣的女人大喊。其他人要不是鼓起掌来,便是跟着高声赞颂上帝。

    “我希望能在两点钟抵达那里,而且还会跪在那片牧草地上。是的,我会祈求上帝解除我们的困境。”

    这回“喔,主啊”“喔,、耶稣”“上帝垂怜”与等呼声同时响起。

    “但首先——”莱斯特举起他那只在漆黑夜晚里鞭打自己的手,“我们感到痛苦、焦虑、苦恼,所以得先为了引发这场灾难的罪恶祈祷!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上帝或许听不见我的声音。如果我们有两三个人,甚至是五个人,上帝还是有可能听不见我的声音,你们说对吗?阿门!”

    他们全都赞同,也高喊了“阿门”。此刻,他们全都高举双手,不停左右摇晃,陷入景仰伟大上帝的狂热之中。

    “但要是你们全部一起去的话——要是我们围成圆圈祈祷,在上帝的草地及蓝天之下……还有那群被称为上帝的正义之手的士兵们注视之下……要是你们全部一起过去,要是我们全部一同祈祷,那么我们或许就能找到罪恶的根源,并将其拖入圣光中彻底消灭,让全能上帝的奇迹因此展现!你们会去吗?你们会跟我一起跪下祈祷吗?”

    他们当然会去。他们当然会一同跪下祈祷。

    人们不管遇到好事或坏事,总是乐于诚实地向神祈祷。当乐队演奏起《上帝话语即是真理》时(莱斯特负责主音吉他的G大调),他们的歌声响彻了整间教堂。

    当然,老詹·伦尼也在那里,车辆与乘客的分配,还得交由他来安排。

    <er h3">7

    公开信息!

    让切斯特磨坊镇重获自由!

    抗议!!!!

    哪里?119号公路丹斯摩农场(来看看那些卡车残骸与镇压的军方人员)!

    什么时候?东部标准时间下午两点!

    谁?你,还有你能带来的每一个朋友!

    告诉他们,我们要把我们的故事告诉媒体!

    告诉他们,我们要知道是谁对我们这么做的!

    以及为什么这么做!

    最重要的是,告诉他们,我们要出去!!!

    这是我们的城镇!我们必须为它奋战!

    我们要夺回我们的城镇!!!

    这里提供一些范例标语,但也欢迎写下你自己的抗议标语(记得,脏话只会产生反效果)。

    反抗权威!

    坚忍不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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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镇上有人会用尼采的名言“那些没能杀得了我的事情,都使我变得更强壮。”来当成个人座右铭的话,那肯定是罗密欧·波比。他是镇上的抢眼人物,衣着如同猫王般浮华,脚上还穿着双附有松紧带的靴子。他的名字是他浪漫多情的法裔美籍母亲取的,而姓氏则是承自他那严肃无比、脚踏实地,外加一毛不拔的北方人父亲。

    罗密欧撑过被人不断无情嘲笑、偶尔还会被痛殴一顿的童年存活至今,成为了镇上最有钱的人(呃……其实不是。老詹才是镇上最有钱的人,但他得妥善隐藏自己大部分的财产才行)。罗密欧拥有整个州里最大、收益最高的非连锁商店。

    八十年代,原本要投资他的企业告诉他说,他肯定是疯了,才会帮自己的店取个像是“波比百货店”

    这种难听得不行的名字。罗密欧回答他们,“波如果比”这名字没对美国最大的邮购种子公司“波比种子”有所影响,那么也没理由会影响他的生意。

    而如今,他们在夏季中最受欢迎的商品,则是写有“来杯波比百货店的斯乐冰满足自己”的t恤。

    来一杯吧,想象自己挑战银行家的模样!

    就很多方面来说,他都是个成功人士,懂得如何辨认何时才是大好时机,并加以准确掌握。

    在这个星期天的上午十点左右——也就是他看着懒虫山姆被抓去警察局的没多久后——他又发现了另一个做生意的大好时机,就与过去一样,只要懂得如何观察就好。

    罗密欧观察着那些孩子张贴海报的举动。海报全是计算机做的,看起来非常专业。那群孩子——大多数骑着脚踏车,有几个则滑着滑板——细心地在主街上贴了许多海报,宣传着要去119号公路抗议的事,让罗密欧不禁想知道这是谁的点子。

    他拦下一个孩子,问了他。

    “是我的点子。”小乔·麦克莱奇说。

    “你不是在耍我吧?”

    “绝对没耍你。”小乔说。

    罗密欧给了那孩子五块钱,无视于他的拒绝,拿了张海报,卷起来插入后口袋中。信息值得你付钱购买。罗密欧认为,大家都会参与这孩子发起的抗议活动。他们一定都急着要表达自己的恐惧和义愤填膺的怒气。

    在打发掉稻草人小乔不久后,罗密欧也耳闻了人们在讨论下午那场由科金斯牧师发起的祈祷大会的事。老天保佑,还是相同的时间与地点。

    这当然是个启示。一个“大好销售良机”的启示。

    罗密欧走回自己的店中。店内冷冷清清的,大家全趁着周日跑去美食城超市或加油站商店购物。但虽说如此,购物人数只占全镇的少数而已。

    大多数的镇民都去了教堂,再不然就是在家看新闻。陶比·曼宁就待在收银机后方,用一台电池供电的小电视看着CNN新闻。

    “关掉电视,把收银机锁上。”罗密欧说。

    “真的吗?波比先生?”

    “对。去叫莉莉,你们一起把仓库里的大帐篷拖出来。”

    “夏季特卖会用的帐篷?”

    “就是那宝贝儿。”罗密欧说,“我们要去查克·汤普森坠机那里的草地上搭篷做生意。”

    “奥登·丹斯摩的农场?万一他要收钱才让我们搭怎么办?”

    “那我们就付钱给他。”罗密欧开始在心里算计起来。这间店什么都卖,包括一些出了问题而以折扣价批进来的生活杂货。目前他手上有一千包低价购入的“快乐男孩热狗”,就放在商店后方的冷冻库里。这批货他是直接跟位于罗得岛的“快乐男孩”总公司买的(这间公司由于产品里微生物的问题,现在已然倒闭。感谢上帝,这与大肠杆菌没有关系),原本准备要在七月四号国庆节大家野餐的时候,拿出来卖给游客与当地居民,但由于该死的经济衰退,害他当时未能如愿。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把这批货留了下来,就像猴子不愿意放弃手中的坚果一样。如今,或许……

    我们可以摆一些台湾制造的小型烤肉架,他想,反正我手上还多得是这种便宜货。取个讨喜点的名字好了,像是热狗机之类的。还有那些他原本以为会赔钱的一百盒有问题的柠檬汽水粉和酸橙粉。

    “我们还得把店里全部的小型桶装瓦斯都带去。”此刻,他的心中回荡着一声声打开收银机时的清脆声响。这正是罗密欧最喜欢的声音。

    陶比注意到他脸上的兴奋神情:“你在想什么啊?波比先生?”

    罗密欧跑去翻找存货清单,找出那些他原本在账簿里标记为永远卖不掉的商品。有烂得不行的廉价纸风车……国庆节剩下来的烟火……他为了万圣节而保留的过期糖果……

    “陶比,他说,我们得把握这个户外活动日,”“这可是咱们镇上前所未有、最大型的野餐派对。快动起来啊,我们还有很多事得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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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生锈克与哈斯克医生一同查房时,琳达坚持要他带着的对讲机,忽然在口袋中响了起来。

    在对讲机中,她的声音听起来沾上了金属味,但却十分清晰:“生锈克,我还是得过去执勤。兰道夫说,今天下午可能会有半个小镇的人跑去119号公路的屏障那里。有的人去参加祈祷大会,有的人则去示威抗议。罗密欧·波比还跑到那里搭篷卖热狗,所以今晚八成会有一大堆人因为肠胃炎跑去医院。”

    生锈克发出一声呻吟。

    “我得把孩子交给玛塔照顾。”琳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心,同时也带着点防卫性。女人在突然发现自己不能游刃有余地将事情处理好时,声音就像这样。“我会把贾奈尔的状况向她交代清楚的。”

    “好吧。”他知道,要是硬叫她留在家里,她肯定会照做……但他也清楚,妻子处事一向都比他谨慎。更别说,要是119号公路真的涌现大量民众,那么她也的确非去不可。

    “谢谢,”她说,“谢谢你的谅解。”

    “记得把狗一起带去玛塔那里,”生锈克说,“你也知道哈斯克是怎么说的。”

    朗·哈斯克医生——他的外号是巫师——为了艾佛瑞特一家人而起了个大早。说真的,从这场危机爆发至今,他还没怎么睡过。生锈克从未想过他竟然能撑这么久,却也对此感到庆幸不已。

    他看得出这位老人为此付出的代价。哈斯克双眼浮肿,嘴角下垂。对于处理医疗危机来说,这个巫师显然太老了些,这些日子以来,他在三楼休息室里打盹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此刻,除了吉妮·汤林森与抽筋敦以外,就连生锈克与巫师都一起待在医院里待命。没办法,穹顶偏偏在美丽的周末早晨落下,而任何能从医院离开的人都出城了。

    哈斯克虽然已将近七十,昨晚仍陪生锈克一同在医院待到晚上十一点多,最后还是被生锈克逼着才肯回家。他在早上七点时回到医院,也就是生锈克与琳达开着拖车、带女儿抵达医院那时。

    他们还带着奥黛莉一起。奥黛莉在面对凯瑟琳·罗素医院这个新环境时,表现算是够镇静的了。茱蒂与贾奈尔分站在奥黛莉的两侧,用手轻抚着它。

    贾奈尔一副快被吓死的模样。

    “带狗来干吗?”哈斯克问。在生锈克向他解释来龙去脉后,哈斯克则点了点头,对贾奈尔说:“小甜心,我们来做个检查吧。”

    “会痛吗?”贾奈尔担心地问。

    “不会痛,要是会痛的话,我就给你一颗糖。”

    检查结束后,大人们来到大厅,把两个孩子与狗留在检查室里。哈斯克垂着肩,头发似乎在一夜之间又白了不少。

    “生锈克,你自己怎么诊断?”哈斯克问。

    “轻癫痫。我原本以为是担心导致的,但奥黛莉对着她呜呜叫已经好几个月了。”

    我们得开柴浪丁给她,“没错。你同意吗?”

    “好。”生锈克对他的贴心感到感动,并开始对自己过去怎么看待哈斯克医生以及如何说他的坏话等事感到后悔。

    “尽量让那条狗陪着她,好吗?”

    “当然。”

    “朗,她会没事吧?”琳达问。当时她完全没准备去执勤,还计划着一天陪女儿做些静态活动就好。

    “她没事的,”哈斯克说,“很多儿童都有轻癫痫的毛病。大多数人只会发作一两次而已,至于剩下的人,则会持续好几年,接着症状就停止了。这病很少会带来什么后遗症。”

    琳达看起来松了口气。生锈克希望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哈斯克没告诉她的其他事:有时,在经过神经丛检查后,会发现有些不幸的孩子问题其实更为严重,最后还会发展成重癫痫症;而重癫痫则会对孩子带来伤害,甚至要了孩子的命。

    此时,在上午的查房工作结束(院里只有六名患者,其中一个还是没有任何并发症的新生儿母亲),他正希望在到健康中心去之前能赶紧喝杯咖啡时,琳达便用无线电打了电话过来。

    “我敢说,玛塔一定不会对奥黛莉一起过去这件事有任何意见。”她说。

    “好极了。你执勤的时候会带着你那台警用无线电?”

    “对,当然。”

    “那就把你那台私人无线电给玛塔,然后保持在公开频道。要是贾奈尔又有什么状况,我会赶过去处理。”

    “好,谢了,亲爱的。你下午能到119号公路这里来吗?”

    生锈克思考着这个问题,同时看见道奇·敦切尔走进大厅。虽然他在耳朵上夹了根烟,走路姿势仍是平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生锈克却从他的脸上察觉到一丝忧心。

    “我大概可以溜出去一小时吧,但不太确定。”

    “知道了。要是能在那边跟你碰个面就好了。”

    “我也这么想。你在那里要小心点。还有,记得叫那些乡亲别买热狗吃。那些热狗搞不好在波比百货店的冷冻库放了一万年了。”

    “说不定还是用乳齿象的肉做的呢。”琳达说,通话完毕,“亲爱的。我会听你的话,小心点的。”

    生锈克把无线电放回白袍口袋,转向抽筋敦:“怎么了?你给我把香烟从耳朵上拿下来,这里可是医院。”

    抽筋敦从耳朵上拿下香烟,看着那根烟:“我正准备去外头的储藏室抽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点子,”生锈克说,“那里放了一堆备用丙烷。”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大部分丙烷槽都不见了。”

    “不可能,那些丙烷槽重得很。里头不是存了三千加仑还五千加仑的量吗?”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我忘了检查门后面有没有啦?”

    生锈克开始揉起太阳穴:“要是真有人偷走——不管到底是谁——顶多三四天后我们的电力就不足了。我们需要更多燃料。”

    “还用你说。”抽筋敦说,“按照贴在门上的库存表来看,应该有七个丙烷储存槽,但现在里面却只剩下两个。他把香烟放进白大褂口袋中,”

    “我为了确认清楚,还检查过其他储藏室,想看看是不是有人移动过丙烷槽——”

    “有谁会做这种事?”

    “我也不知道,搞不好是哪个巨人吧。总之,其他储藏室里只有一些超重要的医院设施,也就是园艺工具与美化环境用的那些狗屁东西。但那些东西都跟库存表上的数量符合,只有他妈的肥料不见了。”

    生锈克不在乎肥料不见的事,只关心丙烷。

    “好吧——要是燃料不够的话,我们得向镇公所调库存才行。”

    “伦尼一定会拒绝你。”

    “你认为他能拒绝提供医院的发电用燃料?我想不会吧?你觉得今天下午我有办法溜出去一趟吗?”

    “这得问巫师了。他如今看起来可是一副高级军官的模样。”

    “他人在哪儿?”

    “在休息室睡觉。打呼声像是疯子在鬼吼鬼叫。你该不会想叫醒他吧?”

    “不,”生锈克说,“让他睡吧。我以后再也不叫他巫师了。事情发生以后,他工作得太辛苦了,我想他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喔,大师。你的修行又达到了另一个新境界。”

    “去你的,你这个老烟枪。”生锈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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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来看看另一边的情况,仔细地看清楚。

    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会以为切斯特磨坊镇在举办什么秋季盛会。若是记者没被隔离在远方,这可是他们拍摄相片的大好时机——当然,这与那片树叶已变成火红色的美丽树林无关。被囚禁在这座小镇里的人,纷纷一同来到奥登·丹斯摩的牧草地上。奥登从罗密欧·波比那里拿到了一笔六百美元的场租费,而且两个人都很开心。农夫那边,是由于波比一开始只提了两百元价码,而他最后成功地从商人那里要到了更高的价格;至于罗密欧那边,则是因为他原本的预算应该是一千美元才对。

    奥登倒是没向那些抗议群众及哭求耶稣的人索取任何一毛场地费,不过呢,这也并不代表他没收取任何费用,毕竟,丹斯摩这个农夫虽然出生在晚上,但也并非昨晚才出生的嫩小子。随着机会来临,他也在前一天便于查克·汤普森飞机残骸的北面,规划出一大块地方作为停车场,并叫他的妻子雪莱、大儿子(奥利,你还记得奥利吧),以及他聘请来的人(曼纽·欧塔葛,他在没有绿卡的非法居民中,是最像美国人的一个)在那里看守着。奥登向每辆车收取五美元停车费。

    这笔钱正好可以偿还他两年前向锁孔银行借的贷款,好使农地不至于被银行收走。收停车费这事引起了一些抱怨,但人数并不太多;毕竟,他们先前去弗赖堡博览会时,那里收的停车费比这还高。除非乡亲们愿意把车停在公路旁——比较早到的人,早就停满了道路两侧的位置——然后兴奋无比地走上半里路远,否则他们根本没有选择。

    这是个多么奇特、让人目不暇接的场面!简直就像个三环马戏团似的。至于磨坊镇这些再普通不过的镇民,则成为其中的表演者。芭比、萝丝与安森·惠勒三人抵达后(餐厅再度关门休息,直到晚餐时间才开门营业——只提供冷三明治,不接受任何烧烤食物的订单),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而茱莉亚·沙姆韦与彼特·费里曼两个人则不停地忙着拍照。茱莉亚停下片刻,对芭比露出一个迷人、但却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不觉得这简直是场大型表演秀吗?”

    芭比咧嘴笑了:“是啊。”

    在这个马戏团的第一个舞台上,我们可以看见稻草人小乔与他那群委员会成员张贴海报所招募来的镇民们。前来回响的抗议群众人数还不少,将近有两百人。孩子们制作的六十个抗议标语(其中数量最多的标语是:该死,让我们出去!!),不知何时全都不见了。幸运的是,很多人都带来了自己的标语牌。小乔最喜欢的一个,是在磨坊镇地图上画着监狱栏杆的抗议牌。莉萨·杰米森不仅拿着标语,更充满干劲地上下挥舞着。杰克·伊凡斯也在这里,气色苍白憔悴。他的标语牌上,贴着许多张一名昨天因失血而死的女子相片,并用相片组成他的抗议标语:是谁害死了我妻子?

    稻草人小乔为他深感遗憾……但这实在是个超棒的标语牌!要是记者们看见的话,肯定全会兴奋到尿湿裤子。

    小乔带领示威群众围成一个大圈,在切斯特磨坊镇这侧的穹顶前方,利用鸟尸作为辨别边缘的界线(莫顿镇那侧的鸟尸已被军方清理掉了),不停地绕着圈子。这个绕圈的举动,让小乔那群人——他觉得所有人都在他率领之下——得以有机会让背对着他们的军方哨兵看见所有标语牌,甚至还会因此下定决心(就算是因为烦躁也好)转过身来。小乔甚至还印出了他与班尼·德瑞克心目中的滑板偶像诺莉·卡弗特一同写出的口号。

    他们在她的滑板上头,以最快的速度写出了这段口号。诺莉写的口号相当简单,但全都押韵:哈—哈—哈!嘻—嘻—嘻!切斯特磨坊自由去!另一个则是:你做的!你做的!快承认与快放弃!小乔相当不情愿地否决了诺莉写得最好的一句口号:不封口!不封口!让我们向记者说出口,说你是个死玻璃!“在这件事上头,我们得保持政治正确才行。”他这么告诉她。此时,他忽然开始好奇,就诺莉·卡弗特这个年纪来说,接吻这件事是不是还有些太早了?要是他亲她的话,她会把舌头伸进来吗?他从未吻过女孩,但如果他们会饿死,就像被大塑料碗罩住的虫子一样,那么他可能得趁还有机会的时候,赶紧跟这个女孩接吻才行。

    第二个舞台是科金斯牧师的祈祷圈子,每个人全像是真的接收到上帝的旨意一般。同时,这也是场教会间的和解秀,有十几名刚果教堂唱诗班的男女团员,全加入了圣救世主教堂唱诗班的行列中一同合唱。他们高声唱着《坚固保障》,有一大群不偏向任何一个教会的镇民们知道歌词,也跟着一同唱了起来。他们的歌声飘上清澈的蓝天,间杂着莱斯特告诫式的吼叫,以及祈祷群众们时而响起的“阿门”与“哈利路亚”等呼声,共同形成了完美的重唱旋律(不过整体离协调还远得很)。祈祷群众的人数持续增长,不断有其他镇民加入他们的行列,并在跪下来后,把他们的抗议标语暂时放到一旁,好让自己可以举起握紧的双手祷告。就算士兵转过身去不理他们,上帝也有可能不这么做。

    不管怎样,这个马戏团中央的舞台,才是其中最大、人潮最为汹涌的一个。罗密欧·波比那座夏季季末特卖会专用的斜顶棚子背对着穹顶,位于祈祷群众东方约六十码处。这是他考虑风向因素后决定的位置,希望能保证烤肉炉冒出的香味能传到祈祷人群与抗议群众那里。出于宗教因素的考虑,他在这个下午唯一做出的让步,是叫陶比·曼宁把音响给关了。音响原本大声播放着一首詹姆斯·麦克穆提一首关于小镇生活的歌。

    只是,这首歌与《你真伟大》及《恳求耶稣降临》这种歌曲显然不太协调。他的生意很好,而且只会变得越来越好,罗密欧相当肯定这点。热狗——在上烤炉时甚至还没完全解冻——可能在稍晚时会害人闹肚子,但在下午温暖的阳光下,那香味简直堪称完美,就像监狱里的犯人闻到园游会食物时那样让人垂涎欲滴。孩子们有的挥舞着风车赛跑,有的则拿着七月四号国庆节那时剩下来的烟火放着玩,让丹斯摩的草地陷入可能被火舌吞噬的危机之中。地上到处都是原本装有橘子粉调成的果汁(过期的)或急忙煮出的咖啡(也是过期的)的空纸杯。稍晚以后,罗密欧或许会叫陶比·曼宁找几个孩子来,说不定就连丹斯摩的孩子也行,以一个人十块钱的代价,叫他们把垃圾捡一捡。与大众维持良好的关系总是十分重要。

    但此刻,罗密欧则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暂用的收款设备上头,也就是一个查敏牌卫生纸的纸箱。

    他不停接过钞票,递出找零的硬币,这就是美国做生意的方式,宝贝儿。他把每根热狗的价钱订为四块,完全不怕大家嫌贵不买。他预计到了日落时分,他至少能净赚三千,或许还会更多。

    快看!那是生锈克·艾佛瑞特!他还是溜出来了!干得好!他甚至希望自己出发时,能绕过去带女儿们一同前来——她们肯定会很开心,看见那么多人热闹地聚在一块儿,或许能让她们的恐惧稍加缓解——但对贾奈尔来说,这可能会有些刺激过度。

    他与琳达在同一时刻看见对方,彼此疯狂地挥着手,同时不断跳跃,好让对方看见。她把头发绑成几乎每次上班时都会绑的“勇敢女警”短辫,看起来像个初中的拉拉队员。她与抽筋敦的姐姐萝丝站在一起,身旁还站着餐厅那个年轻的临时工。生锈克有些意外,还以为芭芭拉早已离开镇上,使老詹的一肚子坏水就这么称了心。生锈克耳闻过酒吧那场斗殴的事,就算相关人等在医院里谈及这件事的时候他并未值班,却也没有任何影响。

    事件发生后,他从北斗星酒吧的客人那里听见了一些不同片段,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他拥抱着妻子,吻了一下她的嘴,接着也在萝丝的脸颊上轻吻一下,并与那名厨师握了握手,彼此再度自我介绍一遍。

    “看看那些热狗,生锈克愁眉苦脸地说,”“真糟糕。”

    “到时排队上厕所的人会更多,医生。”芭比说。他们全都笑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大笑,简直是件神奇的事。但他们不是唯一这么做的人……天啊,为什么不呢?要是你无法在事态恶劣的情况下大笑——笑,以及参加小小的园游会——那才真的是生不如死呢。

    “这里还真好玩。”萝丝说,还不知道这股好玩的感觉,即将在顷刻间消失无踪。一个飞盘飞了过来,她在空中接下,抛回给班尼·德瑞克,后者跳起来接住,又抛传给诺莉·卡弗特,而卡弗特则将手背在身后接住飞盘,真爱现!祈祷人群那里开始祷告起来。这个由众人组成的唱诗班,此刻总算真正找到了他们的声音,以前所未有的最高音量合唱《基督精兵前进》。一个年龄还没比茱蒂大的孩子,摇摇摆摆地走过他们面前,裙摆敲打着胖乎乎的膝盖,一只手拿着烟火,另一只手则拿着装有可怕酸橙汁的杯子。抗议群众持续绕着圈子,圈子越来越大,高呼着哈—哈—哈!

    嘻—嘻—嘻!切斯特磨坊自由去!的口号。在他们上方,厚重的云层自莫顿镇朝北飘来……接着沿士兵看守着的穹顶边缘切分开来,使天际被直直划分出一块万里无云的区域,呈现完美无瑕的蓝色。在丹斯摩的牧场看着云层变化的人们,全都感到纳闷,不知道之后切斯特磨坊镇是不是仍会下雨。只是,这些人全都没把心里所想的事说出口来。

    “真不知道到了下个星期天,大家是不是还会觉得好玩。”芭比说。

    琳达·艾佛瑞特望向他,模样看起来并不友善:“也就是说,你觉得——”

    萝丝打断了她的话:“快看那里。那个开卡丁车的孩子不应该开那么快的——这肯定会翻车。我恨透了那种全地形轮胎。”

    他们全都望向那辆装有加厚轮胎的卡丁车,看着它斜轧过十月的白色干草。准确地说,那辆卡丁车并非朝着他们驶来,但绝对在朝着穹顶的方向前进。它的速度太快了,有几名士兵听见引擎声,这才总算转过身子。

    “喔,天啊,别让他撞上了。”琳达·艾佛瑞特喃喃说。

    罗瑞·丹斯摩没有撞上穹顶。如果他真的撞上了,事情就不会那么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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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念头就像是感冒病毒,迟早一定会在某人身上产生作用。就在芭比的老长官詹姆斯·欧·寇克斯也出席的那场参谋长联席会议中,他们从各方面考虑了磨坊镇的事件,因此有人想到了这个点子。而在磨坊镇里,迟早也会有人被感染上相同的念头。因此,罗瑞·丹斯摩起了这个心,也就不让人感到意外了。罗瑞在丹斯摩一家人里,是最聪明的一个(“我不知道这是他从哪里弄来的。”当罗瑞把他第一张全部拿A的成绩单带回家时,雪莱·丹斯摩曾这么说过……而且她语气中的忧心,还显然胜过了骄傲之情)。要是他住在镇中心——而且有台计算机的话——罗瑞肯定会是稻草人小乔那群人之一。

    罗瑞被禁止参加这场园游会/祈祷大会/示威抗议,原因与不准他吃来源不明的热狗,或是得帮忙停车场的工作无关。他的父亲命令他留在家中,负责喂乳牛吃饭。喂完饲料后,他还得帮乳牛的乳房涂抹防止发炎的药膏,而这正是他最恨的工作。

    “等到你把它们的乳头涂得闪闪发亮,”

    他的父亲说,“就可以清理一下牛舍,整理干草堆什么的。”

    自从他昨天伸手碰了穹顶以后,便被父亲禁止再接近穹顶。老天在上,他不过就是轻轻敲了一下而已啊。通常他向母亲哭诉都会有用,但这次不然。“你可能会丢了小命,”雪莱说,“而且,你爸也不准你再乱说话了。”

    “我只是告诉他们那个厨师的名字而已!”

    当父亲再度警告他时,罗瑞如此抗议道。至于奥利,则是摆出了一副得意洋洋、暗中认同父亲决定的模样。

    “为了你自己好,你还是给我放聪明点。”

    奥登说。

    安全躲在父亲背后的奥利朝他吐了吐舌头。

    雪莱看见了,于是也骂了奥利一顿……但却没禁止他参加下午这场有趣的临时园游会。

    “还有,你给我离那辆该死的卡丁车远一点。”

    奥登说,指着那辆停在一号牛舍与二号牛舍阴影中的全地形卡丁车。

    “要是你想搬干草,就给我提,这差事可以让你长高一点。”不久后,脑袋没那么聪明的丹斯摩家族成员们一同离去,以步行方式跨越农地,朝罗密欧的帐篷走去,并在身后的显眼处,留下了一把干草叉和一罐大如花盆的药膏。

    罗瑞虽然对自己得做的这些农庄琐事感到闷闷不乐,但却做得颇为认真;他那敏捷的头脑有时会为他惹上一些麻烦,但他还是个很乖的孩子,从没想过要把自己受到的杂务惩罚置之不理。至少一开始没想到。通常,人们只要放空脑袋,便等同于为丰富的想象力准备好成长的土壤,并借由我们鲜明的梦境及了不起的灵感(无论灵感是好或糟糕透顶)让花朵瞬间绽放,充满脑海之中。

    而这样的情况,通常则是种思想上的连锁反应。

    当罗瑞开始打扫牛舍的L形主要通道时(他打算把帮牛的乳房涂抹药膏这项最讨厌的工作留到最后),听见了一连串快速的爆炸声。那显然是串鞭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枪声,使他想起了父亲那把点三零口径的猎枪。那把枪就放在前面的橱柜里,小孩通常被严格禁止碰那把枪,除非是打靶练习,或者狩猎季节那种在大人严格监督下的情况才可以。但柜子并未上锁,而子弹就放在猎枪上头的层架上。

    灵感来了。罗瑞心想:我可以在那玩意儿上轰出一个洞。说不定还能让它整个破掉。他脑中浮现清晰明亮的画面,就像气球破掉时的景象。

    他扔下扫把跑出牛舍,就像许多聪明人一样(尤其是聪明的孩子),比起细心思虑,充沛的灵感才是他们的强项。如果是他哥想到了这个念头(虽然不太可能),奥利肯定会想:要是一架飞机、一辆纸浆厂卡车都撞不破那东西,也没能对它造成任何损害,一颗子弹又能有什么用呢?

    他可能还会做出这种判断:我都已经被妈妈教训一顿了,要是再不听话,肯定会被狠狠修理。

    嗯……不,奥利的数学只能算到简单的乘法,所以可能不会像罗瑞想得那么远。

    不管怎样,罗瑞已经懂得大学程度的代数问题,并且融会贯通。要是你问他,一颗子弹怎么能办到一架飞机与一辆卡车都办不到的事,那么他会回答你,一颗温切斯特菁英XP3子弹的撞击力绝对超过以上两者。这说法有理可循。首先,子弹的速度更快,而另一方面,子弹所有的撞击力道,也全集中在重量仅十一点六克的弹头上。

    他认为这一定能成,有无庸置疑的精准代数方程式可以证明。

    罗瑞仿佛可以看见《今日美国》的头版上印着他微笑的照片(当然是谦虚的那种),他还会上《布莱恩·威廉斯夜间新闻》接受专访,以及坐在装饰着花朵的花车上,参加为了庆祝他的壮举而举办的游行,身旁还围绕着舞会皇后那型的女孩们(也许穿着露肩礼服,但也有可能会只穿泳衣)。当他对着人群挥手时,空中还不断飞舞着五颜六色的碎纸花。他就是那个拯救切斯特磨坊镇的男孩!

    他从柜子里一把抓起猎枪,踏上踮脚椅,用手摸索层架,取下一盒XP3子弹。他在弹夹内装进两发子弹(一颗是备用的),然后活像个取得胜利的反抗军似的,猎枪高举过头,转身跑出屋外(他正处于一头热之中,完全没想过这个动作安全与否)。那辆他被禁止骑乘的雅马哈全地形卡丁车的钥匙,就悬挂在一号牛舍里的木拴板上。

    他用牙齿咬着那串钥匙,用几条橡皮绳把猎枪捆在全地形卡丁车后头。他不知道子弹打中穹顶时会不会发出声响,认为或许得回柜子那里拿最上层的射击用隔音耳塞才对。但为了要拿耳塞而跑回屋里,简直就是件不可理喻的事,他必须现在就出发。

    这就是他了不起的计划。

    他驾驶那辆全地形卡丁车绕过二号牛舍,暂停了片刻,计算牧场中人群的状况。他内心兴奋无比,知道自己最好得一鼓作气穿过道路,直达穹顶(昨天意外的烟熏痕迹,仍像没清理过的窗户污痕般清晰可见)。或许有人会在他朝穹顶开枪前便阻止他,到时,他可就当不成拯救切斯特磨坊镇的男孩,而只会变成帮牛的乳房涂了一整年药膏的男孩了。没错,而且在头一个星期里,他还会因为屁股被狠揍一顿而无法坐下,因此只能跪着干活。最后,别人则会想到这个原本属于他的点子,把功劳给全都抢走。

    于是,他从帐篷沿对角线的方位,直接朝五百码外的穹顶驶去,并选择干草堆那里的撞车事故地点,作为之后的停车位置。他知道,那里一定能靠着掉下来的鸟尸辨认位置。他看见在那里站岗的士兵朝着引擎轰轰作响的全地形卡丁车转过身,听见周围群众与那群祈祷者对他发出的警告呼喊。赞美歌的歌声,就这么杂乱无章地停了下来。

    最糟糕的是,他还看见父亲正朝他挥舞着那顶买农具赠送的肮脏帽子,朝他大喊而来:“该死的罗瑞!你快给我停下来!”

    罗瑞已经没办法停下——要当个好孩子吗?——而且也不想停下。全地形卡丁车撞上了小丘陵,反弹力道使他弹离座位,只剩手还抓着方向盘,同时还发出了年轻人才有的笑声。他头上那顶帽子早已落在后方,而他甚至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全地形卡丁车斜向一旁,总算停了下来。几乎就在同时,一名身穿迷彩服的士兵也高声叫他停下。

    罗瑞照做了,接着差点就以翻筋斗的方式飞越雅马哈卡丁车的把手。他忘了把该死的排挡杆打到空挡,结果车子朝前方斜去,着着实实地撞上穹顶,就这么熄了火。当车子撞上时,罗瑞还听见了金属撞击与大灯破掉的声响。

    那些士兵因害怕被全地形卡丁车撞上(毕竟他们的双眼看不见那个足以抵挡巨大撞击力道的物体),全都跑到两侧,在人墙中间留下一个大洞,使罗瑞正好不用开口叫他们让开,以免穹顶破裂所可能引发的爆炸波及他们。他想当个英雄,但也不希望过程中会伤害、甚至害死任何一人。

    他得快点才行。最接近停车地点的人潮,是位于停车场与围绕在夏季特卖会帐篷这两个地方的那群人。他们正飞快地朝这里奔来。他的父亲与哥哥也在那群人之中,不断朝着他大喊,完全无视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罗瑞从橡皮绳中抽出猎枪,枪托顶在肩上,瞄准前方地上躺有三只麻雀尸体的隐形屏障。

    “不要,小鬼,别干傻事!”一名士兵大喊。

    罗瑞完全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傻事。此刻,从帐篷与停车场跑过来的人离他更近了。有人——那个人是莱斯特·科金斯,他跑步的表现要比弹吉他的技巧好多了——大声喊着:“老天在上,孩子,别这么做!”

    罗瑞扣下扳机,但没有开枪,只是试射一下罢了,保险装置还是开着的。他回头看了一下,看见那个讲道时激动无比的高瘦牧师,飞快追过了他那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父亲。莱斯特的衬衫下摆掉了出来,在身后飞舞着,同时双眼还睁得老大。蔷薇萝丝餐厅的那个厨师就跟在他身后。

    两人此刻已离他不到六十码,那牧师的速度,看起来简直就像汽车挂上四挡一样。

    罗瑞用大拇指关掉保险装置。

    “不,小鬼,别这么做!”那士兵再度大喊,同时张开双手,在穹顶另一侧蹲了下来。

    罗瑞完全没理他,只专心在自己的伟大计划上头,接着开了一枪。

    这一枪堪称完美,但对罗瑞来说,却是件最为不幸的事。高速射出的弹头正中穹顶,接着弹飞开来,像是一颗绑有绳索的弹力球往回弹去。

    罗瑞并未马上感到痛楚,但当两块细小的子弹碎片弹进左眼,穿进他的大脑时,一阵强烈的白光顿时涨满了他的视线。鲜血喷涌而出,当他跪在地上、双手抓着脸时,鲜血自他指缝间不断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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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那名男孩发出尖叫,让莱斯特马上想起了先前他用手指随意插入的《圣经》内容:癫狂、眼瞎、心惊。

    “我看不见了!我瞎了!”

    莱斯特扳开男孩的双手,只见罗瑞的眼窝一片鲜红,至于眼球剩下的部分,则在他脸颊上悬荡着。当他把头转向莱斯特时,眼球剩余的部分掉到了草地上头。

    有那么一会儿,莱斯特用双手紧抱着男孩,直至男孩的父亲抵达现场,把他拉开为止。这就是了,这是必然发生的事。莱斯特犯下了罪,并请求上帝指引。上帝的确这么做了,还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如今,他知道该做什么了。唯有这样,才能弥补他在詹姆斯·伦尼唆使之下所触犯的那些罪行。

    一个眼瞎的孩子,为他显示了该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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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