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从遥远的旅行回来,冬子渐渐醒来。意识的清醒总是慵懒,伴随着不甘情愿。
又似自深逐的海底苏醒,冬子茫然睁开眼。
眼前有贵志的喉结,有厚实的胸膛。
那是以往的四年间,冬子不知凝视多少次,确定过多少遍的情景。
“会冷吗?”突然,头上方响起贵志的声音。
回过神来,发现贵志的手放在自己背部。
“太好了……”
那是询问抑或呢喃?冬子想起来了,每次结束后,贵志都会这样说。也许他是因为问了没必要问的事丽觉得心满意足吧!
但,那只是徒然唤起冬子的羞耻。
当贵志深入时,冬子不知道自己说过些什么话,只是茫然记得曾叫喊着什么。
“你是淫荡的女孩。”有一次,贵志曾半开玩笑的这样说,然后笑了。
冬子也了解那并非轻蔑,而是在充满爱的感觉中喃喃低语之词。
但,那样的讲法却令她感到残酷。
在不自觉中,冬子像被窥见另一个自己。可是虽厌恶自己另一面被看穿,却……很不甘心的总是又沉沦。
仔细回想,贵志一向都那样冷静、那样清醒,尽管燃烧热情,却永远不会陷溺其中。而,现在他一定又是用那种清醒的眼里看着自己瘦小的身体燃烧。
只是,此刻的冬子虽被窥见自己羞耻的一瞬,却连反击的气力皆无。她现在有如结束漫长航海的一时扁舟,静静下锚于贵志胸口,体内仍残留旅途之后的晕眩与无力的甜美。
冬子感到不可思议了,就在前不久,为何能够那般坚持的抗拒贵志呢?为何不更率直的接受呢?
抵抗、反击的自己消失于遥远的过去,目前已变成极尽温柔的顺从。
“不要紧吗?”
“咦?”
“你的肚子。”
这句话把冬子拉回现实世界。
冬子似乎暂时忘掉自己生病之事——肚子里有个异物,下星期必须接受手术。
也不知何故,冬子的身体残留一种类似麻痹的甜蜜感觉。
“奇怪呢?”
“什么事?”
“不……”冬子为自己明明生病,却有那种强烈感受面不可思议,更因居然比以前更迷乱而羞赧。
“太可惜了……”突然,贵志喃喃说着。
“可惜什么?”
“这么漂亮的身体却……”贵志抚摸她的小腹。
冬子身体后缩,她马上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了。身体留下创伤,冬子也很难过,而且害伯。
“可是,好像只是很小的伤口呢!”
“大概吧!没必要为这种事担心。”
贵志的声音很温柔,更是一种怜悯。
冬子也是这样认为。医师说过,只是轻轻划了一道横向的短伤口,若是那样,确实不是问题。
不,她是强迫自己这样认为。否则,根本无法做手术。
“我希望再看一次哩!”
“看什么?”
“身体啊!”
“不要。”冬子把瘦小的身体紧贴贵志。
以前冬子曾让贵志看过自己全裸的身体,当时是已决定要分手之前,在轻微的醉意下,让她有点大胆。
“可以吗?”
贵志哀求时,冬子突然有了让他看也无所谓的心情。她希望让这个人永远记得自己、无法忘怀。
在那之前,贵志应该也隐约看过冬子的身体,却从没有在明亮的灯光下让他见到赤裸的全身。
冬子紧闭双腿,闭上跟,忍受贵志的视线。
“好美!”
贵志凝视着,不久,终于无法忍耐似的爬上来。
男人目前正感受到最强烈的爱意,但自己却要主动离开,这是对深爱自己、却又没有勇气与妻子分手的男人的唯一报复。
但,目前的冬子没有两年前那样的心境了。
当时,她认定这是最完善的报复,借此能逃离等待男人的生活,确立自己的生活方式。
问题是,这两年里,贵志的影子一直纠缠住冬子,脑海里是打算彻底切断关系,可是身体里却仍存在着等待贵志的某一部分。
尽管憎恨,但,某夜,她突然能感觉贵志就在身旁。即使去百货公司,也会若无其事的看适合贵志的领带,找寻合乎贵志脖子尺寸的村衫。
另外,有时候她会去看贵志所设计、位于世田谷的扇形体大楼,阅读刊登贵志照片的建筑设计杂志。
以电话交谈时,冬子会假装漠不关心,却完全知道贵志工作方面的概况。
这两年内,冬子充分理解人类实在很难按照理论、很理智的活着。
此刻,虽奉献出一切,冬子却毫不后悔,甚至领悟到,唯有贵志能让自己献出最后的、没有创伤的身体。
“可以吧?”贵志再次在耳边喃喃诉说。“上次也让我看过的。”
贵志似还未厌腻欣赏冬子全裸的身体。
男人为何想看女人的身体呢?只要彼此相爱、互相满足,应该已经足够,为何还要用眼睛确认?
只有爱的行为没办法满足吗?或者,因为那瞬间的欢愉淡薄,才企图得到视觉的喜悦?冬子无法理解。
但,贵志是很严肃的在恳求。
“都已经是老太婆了呢!”
“没有这回事。现在的你最漂亮了,以前犹有些许稚嫩,但,现在则是完全成熟的女人。”
“讲这种话真奇怪哩!”
“我是在赞美。可以吧?”
“那么.不能开灯。”
“没有灯光就看不到了。”
“也许你看过之后就会很奇怪。”
“一点都不奇怪,只要是人,都希望看美丽的东西。”
“可是……”
“我希望再仔细看一次。”
冬子自问:被男人看到毫无创伤的身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就算以后再有了何等喜欢的男人,也不可能在明亮灯光下让对方看自己的裸身。
“好吧!不过要快点。”冬子仰躺着,紧闭双眼。
但,即使在黑暗中,她仍知道贵志正看着自己。虽说希望快点结束,另一方面,却又盼望对方仔细看清楚,即使以后腹部留下创伤,贵志脑海里仍烙印着自己目前的身体。
“还没有看够?”
“真漂亮!不管几岁,你的身体仍像少年。”
“少年?”
“我没有不好的含意,而是说,肌肉结实,自得近乎透明……”
“好了吧!”冬子拉起毛毯盖住自己的脸孔。
贵志隔着毛毯再度抱紧她。“让这样的身体留下创伤是罪孽。”
“可是,没有办法呀!”
“话是这样没错……”贵志伸了一下摄腰,撑坐起上半身。
“要起来啦?”
“嗯……”
贵志环顾四周,找寻内裤。
贵志总是这样突然起来,开始穿上衣田,好像完全忘掉曾那般热烈燃烧开始冷静的系上领带。对这种情形,冬予不知已见过多少次了。
“要回家了?”
“已经十一时啦。”
“再多留一会……”说着,冬子噤声了。以前,在这种时候,冬子总是这样挽留。
而,温柔的贵志却神情困惑的抽着香姻。
贵志回家并不见得是因为妻子,事实上,他都利用夜间进行建筑物的构思,描绘设计图。但,即使明细如此,冬子仍立即将贵志的回家与他的妻子连结一起。
但是,现在已非能那样撤娇的关系了。自己早就宣布和对方分手,再挽留未免太可笑了。
贵志坐起上半身,背靠着床头,开始抽烟。在昏黄的床头灯光中,香烟的火亮了,又黯淡。
“几点的班机?”
“晚上十时。”
“一个人?”
“当然罗!我帮你带点礼物回来,想要什么?”
“不,不必了。”
“回来时你大概出院了吧!”
“大概……”
“有任何困难请告诉船津。”说着,贵志下床,开始穿衣服。
十一时刚过不久,贵志走出冬子的公寓住处。
“下星期三之前我还在日本。”边说,贵志在门口回头。
身穿睡袍的冬子颔首。
“那么,我走啦!”
分开时,贵志总是很平静,似乎才不久之前的缠绵已经冷却。即使过了两年,这样的态度依旧未变。
门被关上了,走在走廊水泥地的足音消失。冬子回到起居室的沙发。
远处,小田急线的电车声在黑暗中消失。
贵志家住获洼,若是夜间,从参宫桥开车三十分钟可到。
他会直接回家吗?或是再去哪里?
冬子甩甩头,不愿再多想了,毕竟那和自己无关。
冬子拿起茶几上的百乐门香烟,用红色打火机点着。教会她抽烟的人也是贵志,在认识约莫一年时,贵志问她:要抽抽看吗?她顺从的吸一口,却呛住了。
贵志笑着说:“烟是要直接向前方欧出的。”
冬子本来也感到不可思议,为何要抽这么难受的东西呢?但,很快就已习惯。
现在,睡觉前或工作空档,她都会独支烟,每天只要有十支百乐门谈烟就已足够。
她缓缓吸人、吐出,烟雾飘在空中,散了。
房内一片静寂,是属于暴风雨过后的那种静寂,暴风雨和冬子的身体同时吹掠过独居的房间,那简直是在无法预期下所发生之事。
甚至和贵志见面时都没预料到会变成这样,只是想要确定昔日的怀念而已,然后马上分开。
今天的事并非那一方诱惑,而是彼此很自然的需求,而有了这样的结局。
暴风雨明明刚过,冬子的心情却出奇平静。这样,不论何时被割开肚皮都无所谓了——她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住院日期是下星期四,正好是贵志出国的翌日。今是周末,已剩下不到一星期了。
这中间,必须准备好不到店里上班的事。包括工作室、店面、材料的采购、库存等等,一旦自己不能上班,就得事先处理各种问题。
但是,这些事只要用心就能够解决。最重要的是心情方面,不过,借着和贵志见面,似乎已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