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本木是贵志的旧窝。自从成立建筑设计事务以来,将近十年之久,他一向在六本木、赤板一带喝酒,任何场所部很熟。
贵志爬上乃木坡下来后左手边一栋白色建筑物三楼。
这里像是普通住家公寓,人口挂着“鸿巢”的牌子,进入后,一位年轻女性出来迎接。
“有空位吗?”贵志问。
女性微笑颔首。
入口的衣帽架旁有一扇小窗,打开小窗再过去的门,近二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铺着蓝色地毡。
在昏暗的灯光下,靠墙摆着柔软的座椅,座椅前是桌子。
里面已经有将近十位客入,但是桌上只有像蜡烛的红色灯光,几乎见不到客人的脸孔。
“喝什么?”
“白兰地好了。”
“是的。”方才带领进入的女性颔首,退下。
也不知来自何处,房间里流泄着轻柔的情调音乐。除此之外,只剩下人们轻微的交谈声。
在这儿,没有喧哗的谈话声,也没有频频走动的服务生,想找女服务生点叫时,必须按桌旁的按钮。
“这里是营业场所?”
“可以说是营业场所,但也可以算不是。”
“入口像普通住家呢!”
“是采取会员制的俱乐部。”说着,贵志举起白兰地酒杯和冬子碰杯。“恭喜你康复。”
“不客气……”冬子轻轻点头。
接下来才是单独庆祝吗?这样未免太迂回了。
“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
“不会再复发吧?”
“全部摘除干净了。”
贵志颔首。
所谓的全部,贵志或许认为是全部肿瘤也不一定,但,冬子的意思却是包括子宫。内容或许有些不同,不过同样是不会再复发。
“无论如何,尽早接受手术是对的。”
“托你之福。”
“手术后几天了?”
“两个多月。”
“这以说,应该不会有变化了?”
“是的。”
“这样我就安心了。”贵志的手很自然的搁在冬子肩上。
和贵志单独在一起使冬子心情轻松了,可能一方面也是与昏暗灯光中的柔和音乐和宁静的气氛有关吧!
冬子已经忘掉和女职员、船律他们一起时的不偷快。
“老大念几年级了?”
“中学二年级吧!”
“一定很可爱?”
“不……”不知是否顾虑到冬子,贵志似不太想谈论这种话题。但是,冬子并不以为意。
“我们该走了。”约莫三十分钟后,贵志说。
“什么时间啦?”
“十二时。”
贵志站起身,似是和新的客人轮替。
外出后,在北风中,天空灯亮。贵志竖起大衣衣领。
两人并肩爬上缓坡。
“还能再喝吧?”
“可是,已经太晚啦!”
“我想再去你的住处,可以吗?”
两人的足音在上坡的柏油路上回荡。
“上次你都让我去了。”
“那有不一样的。”
“不一样?”
“是的,一时糊涂。”
两人相视面笑。
上完坡,来到通往六本本十字路口的明亮道路,闪烁的霓虹灯光下溢满车流。
贵志拦下弯过十字路口而来的计程车,上了车。
冬子跟着上车后,车子立刻前进,朝涩谷方向疾驰。
“去哪里?”
“一个地方。”贵志只是这样回答,双手插人大衣口袋,注视前万。“在法国,我一直思索你的事。”
“但仍是无法明白。”
“明白什么?”
“我们之间是彼此相爱呢、抑或相互憎恨?还是……”
冬子偷瞄贵志一眼。
“喜欢你只是一种幻想,其实是被你的身体所迷。”
“但是,被身体所迷也许才算是爱吧!”
“当时是你单方面要求分手的。”责志喃喃说着。
车子在霞町的十字路口左转。
车停时,冬子猜透这里是哪一带。感觉上好像住宅区,却透着热闹的气氛。仔细看门口有饭店的霓虹招牌。
贵志若无其事的进入。
“要去哪里?我想回家了。”
“有什么关系呢?”灯光下、贵志的脸上浮现哀求的表情。“走吧!”
贵志的手再度效在冬子肩头。
没有必要到了此时还抗拒上饭店、彼此都已经是不知需索过对方身体多少次的关系了。但冬子却希望再稍微克制自己。
既然分手,却又没办法毅然分开,上次还允许对方占有自己,导致往后无法拒绝,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我今天没有那种打算。”
“我知道,但是我好想。”
一瞬,贵志看起来像是撒娇的孩子。明明比冬子长十几岁,此刻却似比冬子年轻。
“可以吧?”
“拜托。”
看着贵志哀求的神情之间,冬子忽然内心有了某种感动。对方如果想要自己的身体,而且知道动过手术,还更想得到……便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热情了。
“坦白说,我希望到你的住处,但,汲办法。”
贵志搂住冬子肩膀开始往前走,穿过树丛,马上见到人口。
外观上似是大型旅馆,但,很明显是特别建造供幽会使用的宾馆。
女服务生出来,带他们至庭院深处的偏院。
冬子心想这儿可能是西麻布稍偏向涩谷一带吧!她并不知这种地方有这类宾馆。
偏院的房间有格子门玄关,脱鞋间、壁宪,以及卧室。脱鞋间右手边有浴室和洗手间。
可能是事先替客人准备的吧!房间内暖气开放,已经很暖和贵志订开冰箱,取出啤酒,倒了两杯。
“你常来?”
“不,只是路过一次,见到了。”
冬子不相信贵志的话。如果是他,很难说不会带别的女性上这种宾馆,但是,现在她也不太在乎了。
“我喝完啤酒就是。”
“还在生气?”
“不。”
就算贵志曾经来过这儿,冬子也没有生气的权利。
喝完一杯啤酒时,贵志站起来,拉开卧室的纸门。里面放着鲜艳红梅图案的棉被、桃红色与蓝枕套的枕头,以及亮着的床头灯。
“不换衣服吗?贵志先走向卧室,开始更换浴衣。
冬子静坐不动,望着在灯下晃动的贵志身影。
“来,别再生气了。”贵志晚着。
冬子并非生气。和贵志单独相处随时围很快乐,对于在如此静谧的房间内被拥抱也不觉得有何不好——允许给予对方身体的抗拒感在进入这个房间时就已消失。
但,她害怕被拥抱,被……
自己,甚至贵志,能够像以前那样得到满足吗?或许会无趣的分开也未可知……
坦白说,冬子对自己目前的身体毫无自信。失去子宫的女人,能和以前同样享受鱼水之欢吗?
医师曾明白讲过,就算失去子宫,也不会对性行为有影响。
当时,冬子是这么相信了。可是,一旦面对现实,还是感到不安了。失去那般重要的器官,真的会没有丝毫影响吗?
现在.冬子没有什么多大的愿望,只要像以前那样就可以了,自己如何且不说,她不想让对方失望!不希望背叛对方“我好想”的期待。
“怎么啦?”贵志问。
一瞬,冬子对贵志的态度感到气质。自己正考虑着这么多,对方却一无所知,只是单纯的想和自己上床!
但是,女人可不像男人那样简单的,要和男人上床,得有相当的心理准备。
“来吧!”这回,贵志的声音稍稍温柔了,走到冬子身旁,帮她拉下背后的拉链。“很抱歉,强迫带你来这儿,但,我好想的。”
“在国外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没有比你更好的女人了。”
“不要再说了……”冬子闭上限。这种话徒然令此刻的冬子痛苦而已。
倒不如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的被占有,不知会何等轻松呢!
在贵志催促下,冬子站起身。
贵志先上床等待。冬子知道他正从背后注视自己脱衣服。她已下定决心要和贵志做爱了,也不再想是否能像以前那样获得满足,毕竟,现在逃避反而奇怪。
虽说是贵志强迫带自己前来,可是会变成这样,冬子本身也有责任,在她内心深处,也盼望着接受贵志的尝试,这是不可讳言的。她希望证实自己即使失去子宫,还是和以前同样的女人。
如果是贵志,他很清楚冬子的一切,冬子也能够无所矫饰的动作。亦即,贵志是适合证实冬子手术后的身体之对象。
换好浴衣,冬子慢慢躺在贵志身旁。等她伸腿入内,全身跟着缩进棉被后,贵志立刻迫不及待的抱紧她。
“把灯关掉。”
“已经很暗了呀!”
“可是……”
贵志不理睬。“好想见你哩!”
被贵志抱紧,一瞬,冬子呼吸停止了,那是非常强烈的拥抱,她几乎认为自己的胸口已鼓压扁。
被抱紧后,冬子才真正有了和贵志碰面的真实感。不知何时起,在两人之间,只是相互面对已经不能算是碰面了。
冬子被贵志吮着嘴唇、抚摸头发、亲吻耳朵。尽管这是和贵志之间已反复过不知多少遍的行为,冬子仍旧觉得新鲜。
不久,贵志的手拉开俗衣前襟,爱抚冬子胸部。
冬子即使是冬天也没有穿上村衣,浴衣底下只有胸罩和内裤。
贵志手绕至背后,解开胸罩暗扣。
冬子的乳房虽小,形状却很美。贵志爱抚一番,手慢慢往下移,当从腰部移至小腹时,冬子轻轻扭动身体了。那儿有疤痕!虽是很平滑的横向疤痕,可是若用手指触摸,马上可察觉。
贵志的指尖此时一定已摸到该处伤口了。
他会知道是伤疤而惊讶吗?或是觉得怜悯?
贵志马上缩手离开该处,直接往下进行爱抚。
冬子闭上眼,边任凭对方所为,边倾听自己身体的反应。一旦开始深入,自己的身体会如何反应呢?是感受和以往同样的喜悦,或是稍有不同?还有,伤口已完全不觉得疼痛吗?
冬子静静注意全部神经来感受。
贵志绝对不会勉强,他总是在充分的爱抚之后,确知女方已有了接纳的充分准备,这才静静深入。此刻,他也是同样等待着冬子的情绪完全亢奋!
但,不知何故,冬子的身体却不太能燃烧起来。虽然她内心之中盼望自己强烈燃烧,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若是平常,到了这种程度,她早巳扭动身体,甚至轻轻呻吟出声了,但,现在却仍残存些许僵硬,亦即是,尽管心需求,身体却存在某种抗拒。
不久,贵志似下定决心,再度抱紧冬子,撑起上半身,缓缓深入。虽是比平常温柔,也略带困惑,却确实进入了。
冬子用自己的身体确认贵志的深人。没有痛楚!
就这样,彼此结合的时间流逝。
冬子紧闭双眼让贵志抱住,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明知一向都是如此,她脑海中仍努力让自己相信确实无缝隙存在。她虽极力想使脑里空白,却没有办法。
不久,随着最后的颤动,贵志的身体停住了。
在这之前的激烈仿佛是幻觉,静寂忽然来访,贵志缓缓离开冬枕畔和方才一样,只是一盏床头灯。
冬子再度闭上眼,悄悄缩起身体。没有任何疼痛,也毫无异常。她轻轻叹息出声。
望向身旁,贵志仰躺,问:“好吗?”
以前,冬子从未主动问过种事,总觉得好吗或舒服吗之类的话,即使有男人会问,女人也不该问,当然,也可以说是害羞而无法启齿。
但,此刻大概很在意这点吧?或者由于自己没有全心投人性行为中?贵志沉默不语,久久,才好像想到的颇首。“嗯……”
“真的?”
“当然。”
“怎么啦?突然问这种话?”
“没什么,只是想问。”
“奇怪。”贵志微笑。
在谈谈的灯光下,冬子想着贵志刚刚的回答。贵志并未说“不好”,可是多少存在着些许困惑,既肯定,却又有着某种迷惑!以前爱抚时,贵志非常热情,而且完事后,一定会脱口说出“太好了”、“太美了”之类的的话。那既代表对冬子的爱情,同时也表示对冬子易体的惊异、赞美。
而,每次,被贵志这样说的时候,冬子总是很难过。贵志是冷静的注视着自己丧失意志的淫乱时而说出这样的话吗?
所以,冬子每次都叫着“不要说了”,伸手按住贵志嘴巴,不让他继续讲去。
完事后再被回想当时的情景是难堪的,对方讲“太美了”,即表示自己太淫荡!
但,此刻的冬子却等待着这样的话,也希望贵志讲出,那么,她就能够恢复自信了。问题是,贵志什么也未说,只是缓缓转身面向冬子,抱紧她。
把冬子拥人他宽阔的怀里,静静抚摸她的头发。
“满足吗?”
“嗯。”贵志额首。
冬子在对方怀里闭上眼,贵志是温柔的男人,绝对不会说“不满足”,不管冬子问他多少逸“好吗”,答案都将是固定。
可是,贵志回答“好”并不一定就是真的,这点,冬子最清楚不过了。
坦白说,冬子不太有感觉。如果是往常,她会逐渐亢奋,不久,忘掉一切的瞬间来临,然而这次并未如此,她很冷静,从开始至结束都记得一清二楚。
有那么短暂一刻,是觉得甜蜜逐渐扩大,却也只是一瞬而已,若和以前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以前,从半途起她就会全身火烫,敏感部位如即将溶化殷的感受快感,但,这次几乎没有;尤其在贵志射出的那一瞬间,冬子会感到花芯深处似有热流扩散,自己也达到高潮。但这次完全没有那种亢奋。虽知道贵志已经射出了,却未能同时感到高潮的喜悦。
若像问贵志“怎么样”的问问自己,冬子不得不摇头了,妨且不说“好或舒服”、而是“几乎没有感觉”。
——为什么呢?
在贵志怀里,冬子茫然想着。
她还是担心切口动过手术,伯伤口裂开又引起出血无法放松心情,这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却是害怕无法让贵志满足的不安。
她是在边想着手术过后的第一次若令贵志失望,自己也会很难过的心情下接受对方进入,不安的压力当然沉重。
但,还有其他原因存在,那就是冬子不太喜欢这种宾馆。
没错,这儿能营造出豪华的情调,但却让情绪无法松懈下去,尽管是在偏院的房间,感觉上仍像是有谁在窃看一般。
拉开床劳的帘腹部分,里面是镜子,这样的配置也让她好紧张。何况,棉被、浴衣,表面上虽干净,还是觉得有所不洁。
这种种的事都在冬子脑海中旋绕,即使闭上限想专注于爱的行为,意志力还是无法集中,愈是想忘掉反而愈是抛不开。
医师虽讲过摘除子宫算不了什么,但,或许那只是安慰之辞罢了!
没错,失去那样重要的东西,不可能和以前完全相同,若是相信医师之言,未免也太一厢情愿。
看样子,自己这辈子已经没指望了。
“我不要!”冬子在贵志杯里喃喃说着,闭上眼。
贵志似觉得冬子的异样,移开身体,问:“怎么啦?”
“你今天有些怪怪的。”
“接受手术后,我的身体已经改变了。”
“没有这回事!和以前一样。”
“错了……”冬子情不自禁把额头抵住贵志胸口。“你现在没有得到满足,一定觉得没趣,对吧?”
“那是你自己吧!”
“我?”
“你心里想着太多事,放不开,不是吗?”
“不要去想那些无聊的事。”
“可是……”
只是想太多事就会变成那样冷感吗?不可能,绝对是肉体上有了某种变化的缘故!
“你是因为手术后第一次而不安吧?”
“当然啦!是那么大的手术。”
“就算动过手术,有毛病的部分都已经摘除,不会有问题了,你必须更有自信才行。”
冬子摇头。
她尚未告诉贵志自己的子宫已经摘除之事,虽然一直想告诉他,却总是一天拖过一天。
贵志一定认为冬子的子宫还在。
冬子突然觉得自己卑鄙了,明明已经没有子宫,却仍旧一脸没事状。
“我错了。”
“错什么?”
“我……”冬子深吸一口气。看来还是应该坦白告诉贵志才是,这样既能安心,心情也轻松许多。“其实连子宫也摘除了。”
“你说什么……”
“由于肿瘤太多,医师说最好擒除了。”
“真的吗?”
“我没有说谎。”
贵志稍稍挪开距离,凝视冬子。
“对不起,我是想找时间告诉你,却说不出口,所以才会认为一定不能让你……”
“对不起?”
“请别再谈这件事了。”
“不,你坦白告诉我。”
贵志沉默无语,不久,站起身,走向沙发。
冬子也跟着站起,虽然只穿浴衣,但,房里暖气够强,很暖和。她拿着脱下的衣服进入浴室。
浴缸里,方才带两人进来的女服务生已帮忙放好热水,虽已有点凉,不过再加进热水,马上又温了。
冬子撩高头发,以毛巾扎着,进入浴缸。粗糙的铁平石砌成的浴缸里浸泡着纤弱的身体。
——这样一来已告诉贵志……
冬子一方面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也有些许后悔。反正终有一天必须说出来,坦白之后心情轻松多了,但,仍有一般侮意伴随着产生——或许他会就这样离我而去……
冬子凝视着弥漫的热气。粗糙的石纹恰似她此刻的心境。
和贵志都已经分手一次了,现在就算再度分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毋宁是无所牵绊,反正,结局本来就是如此。
——这样就可以了……
连肩膀都浸入热水里,冬子喃喃自语。
仿佛从摘除子宫的那一刻起,冬子的生存方式就注定有所变化,夸张些的话,可以说是她的人生已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