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怎么来了?”
凤钦话音刚落,自己的手却被一把抓住,他低头一看,便见凤晔有些紧张的抓着他,整个人有些瑟缩的躲到了他身边,似乎对段锦衣很有些害怕。
凤钦反手握住凤晔的手,又拍了拍他脑袋做安抚,这才又转过头去问,“王后怎么来了?”
明日便是春日宴,今日段锦衣的禁足已解,虽然段氏换防的事在朝堂之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可到底段锦衣如今还是王后,他总是要给段锦衣几分面子的。
段锦衣一眼扫过凤晔,上前一步撩起裙裾便对着凤钦行了稽首大礼。
“妾身拜见王上。”
从那一日凤钦发怒将她禁足,他们已经有许多日不曾见过面,再看到段锦衣凤钦甚至有种陌生的恍惚,也没想到她会忽然出现,见她行礼,凤钦愣了愣才挥手。
“好了,起来吧,有事进去再说。”
凤钦说完,拉着凤晔转身进了大殿,朱砂这才先一步起身来扶段锦衣,段锦衣缓缓起身,捋了捋袖袍,又拂了拂裙摆上沾着的薄灰方才抬步朝殿门口走去,待走到门口,一眼便看到殿内凤钦落座在主位,而凤晔则是被另外准备了一张小坐榻小桌案,就坐在凤钦的左手边上,那里虽然不是正式的席位,却是仅次于凤钦之下距离他最近的。
段锦衣眉头微微一皱进了殿门,挥手让朱砂退下,她自己又走到殿中跪了下来,这一跪凤钦的眉头便扬了起来,“这是做什么?说了不需多礼。”
段锦衣闻言仍然老老实实的行了大礼,并且躬身不曾起来,只是语气沉肃的道,“王上,妾身是来请罪的。”
听见段锦衣这样说凤钦双眸微眯,“何罪之有?”
段锦衣趴在地上,闻言心底一凉,又继续道,“妾身此前掌管后宫不善,妾身有罪。”
凤钦听见“请罪”二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段氏换防之事,却不想她画风一转竟然仅仅说了自己掌管后宫不力之事,凤钦心头一动,随即便明白过来,段锦衣今日来是要要回掌宫之权的,他心底冷笑一声坐直了身子,面上却是表情和善道,“你已经禁足了几日,便算是受了罚了,往后有孙岑替你掌宫,想必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稍稍一顿,凤钦继续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段锦衣面色一白,垫在额下的手都不自觉握成了拳头,她咬了咬牙,仍然压着怒意道,“妾身身为王后,并不觉掌宫辛苦,能为王上分忧,是妾身之幸。”
凤钦看似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点孤自然知道,这么多年宫中也是有目共睹,之前禁足也是孤太过失望了,你放心,这件事就此揭过,孤听太医院说你的身子一直不太好,也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将养,宫里的事你不用操心了。”
段锦衣这么多年身居王后之位,除了祭祀典礼之外何曾跪这么长时间过,她的腰身早就酸痛难忍了,可是此刻她却僵住了,凤钦话语之中尽是宽容和关心,可是却是生生的将她的话头堵死了,她找不到任何一个突破口来说拿回掌宫之权的事,而她又怎么可能因为段氏换防来请罪?若她自己都觉得段氏奏请换防乃是一桩“罪”,那岂不是凤钦的任何惩罚她都没有反驳的余地,如此这般又是将段祺置于何地?!
好半晌段锦衣才缓缓的抬起身子来,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凤钦是不会给他掌宫之权了,她面色发白,唇角紧紧抿着,表情看起来克制而冷静,凤钦见她还跪着又道,“好了,起来说话吧,这些日子你在昭仁宫闭门未出想必不知道段氏奏请换防的事吧?”
段锦衣正缓缓起身,听到这话动作一顿,而后才有缓缓的站起身来,对上凤钦的目光,段锦衣心底冰冷一片,她垂眸,语声静缓道,“不敢瞒着王上,此事今日一早便知道了,此乃前朝之事,又是兵马之事兹事体大,是以妾身才未曾提及。”
凤钦叹了口气,“大将军如此做委实让孤十分为难啊。”
段锦衣垂眸,“妾身不懂前朝之事,也不知哥哥为何忽然有了这个奏请,不过哥哥对蜀国对王上的忠心日月可鉴,想必也是有缘故的,何况……何况段氏守卫南境多年,又是蜀国占用军饷最多的,朝内朝外早有了风言风语,哥哥或许是因为这个才……”
“哦?”凤钦一笑,他面上神情十分从容可亲,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的王后就站在十步之外,华服加身尊荣无双,仪态雍贵面容未改,这也是他曾经宠爱过的人,不然他们也不会有凤垣,同床共枕二十载,他第一次觉得她离他如此遥远。
段氏和王室终究不是一条心,而他的王后,很显然是站在了段氏那一边。
凤钦笑着点点头,“王后不说寡人倒是忘了,大将军只怕也有自己的苦衷。”
段锦衣也目光复杂的看着凤钦,纵然她此刻表现的再气定神闲再雍华贵胄她也明白自己在凤钦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了,或许也不是从现在开始的,可从此刻起,他们只是君王与王后,再非夫妻,她也是女子,也曾希望相夫教子和乐圆满,可她的心早就死了,至此刻,也不过是寒潭上结了冰而已,无论如何她姓段,她自然有自己的立场。
“多谢王上体恤,等明日哥哥入宫,妾身便去问哥哥。”
凤钦摇了摇头,“不必了,吾知道你做的很好了,后宫不得干政,你好好养着身子,前朝的事就不必去管了,此事虽有些棘手,不过孤已想好了解决之法。”
段锦衣眉头微抬,正要再问,殿门之外却听到了王庆的声音,他道,“王上,朱氏二公子入宫请见了,正等在正殿外面呢,您看……”
“孤去书房见他,宣吧。”
凤钦说着便起了身,又想到一旁的凤晔,转头看着凤晔似乎在想要不要将他一起带上,凤晔的桌案之上正好摆着书册,他便展颜一笑道,“父王尽管去吧,晔儿自己读书便好,必定不会乱跑的,晔儿等父王回来。”
凤晔的笑仿佛三月春阳,瞬时便将他的心一暖。
凤钦点点头,又看着段锦衣道,“王后也回去歇着吧,孤看你面色不好,好好歇一歇,明日便是春日宴,你是王后,可是要费些精气神的。”
也不等段锦衣回答,凤钦抬步便朝门外大步走去。
凤钦一走,王庆也跟着离开,这殿内便只剩下段锦衣和凤晔二人,门口的朱砂探了探头,便看见段锦衣的目光落在凤晔身上,凤晔见段锦衣看着他也不怕,只又咧了咧嘴,“王后的面色是真的不太好啊,快回去请个御医瞧瞧吧,明日一整天祭礼颇多呢,王后可不要在百官重臣还有燕国世子和晋国三公子面前丢了丑呀……”
他语气天真,若说话的对象是别人或许听着没什么,可因为说话的对象是段锦衣,便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段锦衣看着这长得雨雪可爱笑容灿烂的小娃娃心底恶寒到了极致,在她心中,凤晔当然不是这么单纯无害的,虽然不知道他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到底能做些什么,可是凤钦对他的宠爱却是最为致命的,什么叫他喜欢的一切凤钦都能给?
若他要的世子之位……凤钦也会给他吗?
“王后怎么还在看我?王后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啦!”凤晔说着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探头进来的朱砂,他便面色一沉道,“你怎么做侍婢的,还不快将王后带走?”
前一刻还晴光灿烂,后一瞬却阴鸷沉郁,而见惯了大世面的朱砂却被凤晔的表情吓了到,竟然真的傻乎乎的迈步进了殿,带走进来两步她才一顿足反应过来,这里的主子是段锦衣,她的主子也是段锦衣,段锦衣还没有吩咐,她怎么能听别人的命令?
听到朱砂疾走几步又停下的脚步声,段锦衣看着凤晔的目光越发吓人了,可这时的凤晔却又开心的笑起来,似乎不管段锦衣多么骇人的目光在他看来也只是个笑话一般,若是旁人,只怕要被他的无礼激怒的发火,可段锦衣到底是段锦衣,即便心中再恨,她也终归是淡淡的拂了拂袖转身而走,一个王后,总不能和一个八岁的孩子纠缠对峙。
转身,一步步的往外走,朱砂这才上前来扶,眼看着主仆二人就要走出大殿,后面凤晔的方向却传来“咣当”一声响,那是什么物件沉沉坠地的声音,段锦衣一脚迈过门槛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待看清了凤晔弯身在地上捡的是什么之后眼底瞬间闪过深深的怨毒。
朱砂也回头看清了那样东西……可直等到和段锦衣又走出来几步之后她才压低了声音满是惊恐的道,“王后,刚才……刚才那是王印吗……王上这是什么意思?”
即便未看清全貌,可是那个小小的造型别致的金色的被凤晔捧在掌心的印章只可能是蜀国的王印,王印这等宝贵的东西从来都是凤钦随身携带,莫说是段锦衣,便是凤垣都未碰过,可便是这样一件宝贝的东西,凤钦竟然给了凤晔?!
不管是不是含着更深层的意思,凤钦如此无底线的宠爱凤晔委实是个危险的信号,段锦衣下意识的攥紧了朱砂扶着她的手,尖利的指甲深深扣进了朱砂白腻的皮肉之下隐隐见血,朱砂疼的额冒冷汗,却是咬紧了牙关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又走出两步,段锦衣才终于咬牙切齿的开了口……
“不管什么意思,他都该和他娘一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