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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赶到霜清殿的时候,于美人像一尾死鱼一般泡在荷花池子里。
美人只有殿没有宫,而于美人的殿阁绝对算得上位置极佳,虽然不是挨着未央湖,可她的殿阁之后却也有个十丈见方的荷花池子,一条小径从她的寝院侧门通过来,这处荷花池变成了她一个人的专属,这份得天独厚,还是当年凤钦宠她之时赏给她的,彼时让别的嫔妾羡慕了许久,可没有人想到,于美人有朝一日会死在这荷花池子里。
正是初春,花池之中荷叶田田一片青嫩之色,偶可见粉苞露头,可以想见,再过几日这池中的风景必定更好,可过了今日,哪怕这池中风光再好,也没人敢在此赏景了。
于美人的衣裙重新换过,此刻她双眸圆睁面朝着天空仰躺在池边的浅水处,肚子因为喝了水微微鼓胀,她似乎也挣扎过,新换的衣裙之上满是淤泥脏污,散乱的发髻也沾了墨绿的水草,整个人,也只有那张青白的脸还是干净的,干净的脸,绝望的眼,死死的瞪着黑沉沉的随时都能落下暴风雨的天穹,死的怨念深重,死的好不甘心。
“美人回来一直在疯言疯语,奴婢们都很小心的侍候。”
“太医院的先生过来时说主子的神智太过激动不宜问诊,当时便开了药方让我们去煎药让美人先安静下来,奴婢们煎好了药喂了美人喝下去,美人这才安静了。”
“奴婢们给美人擦洗换了衣服,出去的时候美人还是睡着的。”
“太医开完药方之后便又去了别的宫殿,奴心想着这时候该去禀明太医便让石榴留下来看着美人,待奴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卧房之中不见了美人,奴一路寻过来,便见……”
“奴……奴守着美人的,可是那药是足够美人睡一晚上的,奴看着美人换下来的衣裙又湿又脏无人搭理便想先将那衣裙收拾清洗了,奴刚去打了水还未开始清洗便听到了海棠叫喊声,奴洗衣服的地方就在这寝殿旁的小院,奴根本不知美人是何时跑出去啊……”
于美人身边只有两个最近亲的侍婢,正是这石榴和海棠,荷花池边,石榴和海棠跪趴在地上,本还算清秀的小脸早就吓得青白不定,说话之时更带着哭腔,于美人疯了,可她是好端端回来的,还是好端端睡下的,她今日那一席疯话掀起了轩然大波,每个人都在想她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可就在她回来的这么片刻,她竟然死了……
“奴看到石榴的时候石榴手上还拿着香膏,她的确要为美人洗衣。”
“海棠……也真的去找太医了……”
侍奴二人虽然畏怕不已,却不曾相互推诿责任,然而她们的主子已经死了,这对于他们而言乃是灭顶之灾,在这宫里,奴隶从来都是仰仗主子而活,于美人一死,她的一干近侍都逃不过一个下场,朝夕心底有些唏嘘,可这蜀王宫的主人不是她,她没有说话的权利。
荷花池边跪了大片的人,可首当其冲的却是这两个侍奴,在这两个侍奴身旁,还跪着个太医,这个太医便是海棠去请回来的太医,太医倒没有像海棠和石榴那般哭哭啼啼害怕的不行,却也是汗如雨下面无人色,见这侍奴二人说完,太医忙也道,“启禀王上,今日受寒的夫人太多了,下臣开了药之后就去了刘美人那里,下臣开的药乃是安神之药,只因为此前美人反抗太凶了,这侍奴过来的时候下臣正给刘美人开完药方,听说美人服药安睡便打算过来,这侍奴前脚进来,下臣后脚进来,下臣本想在外面的等着通传,却也立刻听到了这侍奴的惊叫声,她本以为于美人还有得救,可下臣进来一看便知道美人是没救了……”
一边说着一边擦汗,一边还不停地抬眸看凤钦的脸色。
而此刻的凤钦,却早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今日的变故了。
好好地春日宴一团糟,而他的爱妾却竟然死在了自己的荷花池子里,春日宴沉船就已经是大大的不吉,眼下还死了人,这可真真是叫人无法接受……
天穹仍然阴沉的吓人,天边黑云滚滚,眼看着就要落下的暴风雨却迟迟未落,便如同黑沉沉的一张大网压在人的心头,叫人连喘息都费劲,凤钦站在荷花池边,身上披着件墨色的披风,他身边站着段锦衣和杨莲心,身后是凤垣和凤晔、凤煜三兄弟,整个池边庭院安静的吓人,所有人都在等着凤钦说话,朝夕几乎和凤钦一同进来,而直到现在,凤钦也未开口说一句话,这会儿他看了看池塘之中的于美人,又看了看周围表情凝重的众人,眼底深深的闪过疲惫和无奈,忽的闭眸,不堪重负一般的“蹬蹬”往后退了两步……
“父王——”
“王上——”
周遭一片惊呼,幸而王庆眼疾手快将凤钦一把扶了住。
能进来这庭院的都是王室之人,商玦虽然不算,可他想进来凤钦拦不得,而在未央殿里,还有一群人在等着消息,虽然于美人死的事情只是下人禀告了凤钦,可凤钦知道,到了这会儿,整个蜀王宫的人必定都知道了于美人之死。
看着于美人的尸首,他仿佛又想到了一月之前秦美人之死,都是他曾经宠爱过的人,最后都死的如此不明不白如此狼狈不堪,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凤钦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扶着王庆的手才能站直身子,“她是自己失足死的?”
这一问可算是问到了关键点上,却也问的所有人一愣,久久无人答话。
凤钦看向一旁的蔺辞,蔺辞上前一步,“王上,都问过了,当时没有旁人来过,美人极有可能是自己醒了然后走到这荷花池旁失足跌进去的。”
“这院子只有两个近侍,怎么就确定没有旁人了。”
一直安安静静的,却竟然是凤晔忽然开了口,他小小年纪,又是这等场面,却竟然敢开口质疑,可他质疑的话落定,却是得了凤钦的心,凤钦扫了一眼跪成一片的侍奴,“这霜清殿明明有这么多侍奴,为何不安排个人守在美人榻前?”
这话问的所有侍奴一抖,跪在前的二人犹豫一瞬,还是那海棠先开口道,“启禀王上,美人近日来多梦难眠,白日里……白日里脾气有些不好,除了奴和石榴之外其他人都不得近身侍候,是以内院之中是无人看着的,谁若是进了内院便要被美人责罚。”
于美人因为七公子之事受了打击已经郁郁寡欢多日,凤钦对此倒是有些耳闻,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凤钦摇了摇头,似乎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了,关键时刻,又是凤晔上前一步道,“可是美人刚刚落水受了惊吓,这个时候她必定是最为怕水的,又怎么会自己跑到这池边来,且这池边水本是极浅的,美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被这么浅的水淹死……更重要的是,不是说御医开的药是安神叫人睡觉的吗?美人自己怎么就醒了,还能悄悄跑这么远……”
凤晔虽然声音不大,可语气却十分坚定,连凤钦也听得一愣,而现场其他人更是陷入了沉思,最简单的道理,于美人分明是睡着了,怎么就醒了且偏偏跑到了荷花池子里?
这疑问一出,只是不停擦汗的御医顿时慌了,此前于美人的死怎么都和他联系不上,至多他算个目击者,可眼下这般却是和他开的药扯上了干系,这可就是要掉脑袋的事了,御医面色大变,朝前膝行一步整个人都要趴在地上,“王上明鉴,下臣开的药绝对只是最简单安神的药,那药量至少要让一个精力旺盛之人睡上三个时辰,就更别说于美人刚刚受了水寒惊吓早已疲累脱力,按理来说,于美人便是睡到明日一早都是有可能的。”
说着话,太医又看了海棠和石榴一眼,“这二位近侍可以作证,下臣开了药方就离开了,于美人喝药之后必定是在两刻钟之内睡着的,下臣敢用性命担保,下臣的药绝无问题。”
太医年过四十,两鬓斑白,两只手也枯瘦如柴,一看便知生活艰难,而他此刻说话带着颤抖,似乎是拼劲了全力才让自己说完了这些话,这边厢海棠和石榴犹豫一瞬,还是海棠开口道,“启禀王上,李太医所言属实,奴和石榴喂完美人药之后她的确是过了一刻钟就渐渐睡着了,后来看她睡得沉了奴才想着去禀告李太医一声。”
海棠说完,一边的石榴也跟着频频点头。
太医言辞恳切,两个侍奴也愿意作证,如此说来便和太医没有干系了,凤晔眉头紧皱,看了一眼周围站着的人,这一场死亡明明就有这么多的疑点,他不信这些人精没有想到,可满场众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为于美人说一句话,又看了看朝夕,凤晔眉头皱的更紧,想了想,他却是继续看着那太医道,“李太医,你既然说你的药会让于美人睡着,那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醒来的?比如再用别的药让她醒来?”
李太医闻言眉头微皱,“这倒是可以的,即便不用药也是可以醒的,下臣用药只是让美人陷入沉睡,并非晕厥,若是受到什么刺激美人也是会醒的。”
李太医说着话又开始擦汗,凤晔却忽然目光一转看向荷花池,“既然如此的话……要是将美人扔到荷花池子里她会不会就醒来了?”
凤晔语声还带着童稚,他忽然这么一问却是叫在场的大人们都背脊一寒,于美人睡着了,却好端端跑到了荷花池子里,还被淹死了,且她死的时候双目圆睁满是不甘,显然死的时候是醒着的,这其中疑点太多,可若是像凤晔说的这般,岂非说的通了?
于美人,是不是被什么人扔到了荷花池溺死的?!
李太医听见这话也是一抖,额头上的汗更是越擦越多,“按理……按理来说……一个熟睡的人……被忽然扔到这么冷的水池子里,怎么样都会醒的……”
李太医说的委婉,可意思却是明白,于美人哪怕服了药,被人强行溺死也是会醒的,可这个设想太过可怕,这直接在说于美人是被人谋杀的,可为何要杀她呢?
想到这里,凤钦的脸色顿时就变的很难看了,于美人平日里并无宿敌,近来更是关门闭客与宫中人没有了往来,可是凤钦没忘,其他人也没忘,就在刚才的未央湖上,于美人疯言疯语之下刚刚揭露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一个十三年前的宫中谋杀。
凤钦本来还在考虑于美人所言的真假,可于美人的死却仿佛坐实了她所言为真一样,正是因为她的话揭露出了那个惊天秘密,所以她触犯了别人的底线,所以她只能死。
凤钦心底一顿抽痛,更觉悲伤愤怒,堂堂蜀王宫之中,竟然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一双双黑手收割性命,这看似铜墙铁壁的蜀王宫何时变的如此漏洞百出危机四伏了?!
“父王,儿臣觉得,于美人必定是为人所害!”
大抵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又大抵是因为凤钦对凤晔的格外宠爱,这个时候谁都不敢下的断言由凤晔来下,他殷切的看着凤钦,而凤钦看着他的眼神却是一点侥幸都不能有,他的儿子正在看着他,这一场人命案是一定要查的,是谁下的毒手,也是一定要查明白的。
“蔺辞……这件事还是交给你,你来查……”
蔺辞面色严峻,大抵是想到了月前死去的秦美人,秦美人之死也死的蹊跷,好端端的竟然坠到了深井之中,可是那件案子交给蔺辞之后并未查出个所以然来,至今也没有一个圆满的交代,眼下于美人之死又交到了他的手上,相比之下蔺辞倒是更愿意去打打杀杀做个好护卫,论起刑狱断案,朝中本是有廷尉一职的,奈何两位美人之死都是蜀国王宫之事,许多关节都不好像朝堂公之于众,因此出了事凤钦第一个想到的乃是蔺辞。
哪怕蔺辞对早前秦美人的事还未查探清楚,凤钦也没有怪他,因为他便是在这王宫之中长大,他清楚的知道,这看似世间最为繁华富贵之地并不是每件事都能水落石出。
“属下遵命,只是……于美人……”
于美人还孤零零的躺在池子里,生前荣华富贵,死时却如此凄惨不堪,凤钦满是不忍心的往池子里看了一眼,“通知内府,来收敛,照大丧办,对外且称病故吧。”
凤钦每一字都说的十分艰难,其他人闻言心底也是一片沉重,谁能想到好端端的会在春日宴上死人呢?且又是宫中的美人……凤钦顿了顿,又道,“送消息给老七。”
说至此,众人心中却是猛地一提,于美人乃是七公子生母,七公子因为四公子之死而被发配去南边羌州,也是因为这样于美人才精神不好今日又受了刺激失常,这个档口上,凤钦极有可能会因为于美人之死大赦七公子,可他这话说完,众人等了半晌也没有听到他接下来的话,便知道凤钦只是将这消息告诉七公子,并无让他回来奔丧或是赦免的打算。
“王上,外面太冷了,您先进去歇着吧。”
荷花池子旁本来就水汽重,又因为风势不小自然极冷,王庆出声劝了一句,凤钦动了动脚步,可双脚却像是灌了铅似的走不动,王庆见之赶忙将其扶着,凤钦这才小步小步的往前院走去,他一走,其他人便更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朝夕远远的看着于美人的尸首,眼底一片微寒,商玦站在她身边,这会儿拢了拢她肩上的披风。
“她必定不是自杀的,是有人想封口。”
朝夕语声压低道出这话,商玦面色也沉沉的,“对方下手太快了。”
不光是朝夕和商玦,所有人都没想到只是回去换个衣服的功夫于美人就死了,商玦和朝夕是明白要保住于美人的,可对方简直是雷霆之势,今日宫中这么多人,且霜清殿不比秦美人死的北苑那般偏僻,虽然于美人的内院没有许多人守着,可这霜清殿之外的巡逻侍卫却是严防死守,便是这样还是叫人钻了空子,如此住在这宫中的人都该人人自危了。
凤钦走在最前,步伐缓慢身形佝偻,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急急赶来的孙岑,孙岑一脸的惊惶疲惫,身上衣裙已换,发髻也重新梳整,可显然还没有修整好,是临时听说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一眼看到同样疲累苍老的凤钦,孙岑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她还未说话,身后又传来脚步声,不多时,段凌烟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院门处,她先是看到走在前面的孙岑,而后才看到凤钦这边还有这么多人,微微一愣,下拜行礼。
孙岑见状才想起来自己也忘记了行礼,赶忙跟着一道下跪。
凤钦疲累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都起来吧。”
段凌烟和孙岑先后起身,段凌烟也重新休整过,换了一身崭新的却没有平日那般明艳的素色衣裙,看起来比孙岑精神好些,她先走上前来,“王上,美人的事是真?”
段凌烟好像还在怀疑真假,可话一出口却又摇了摇头改口,“王上节哀。”
说这话,上前扶着凤钦,王庆十分知趣的退到了后面。
孙岑这边也上得前来,“王上节哀,于妹妹心知您对她的宽容……”
七公子虽然不是害死四公子的直接凶手,可四公子却是因他而死,凤钦没有动于美人的位分份例,只是将七公子远放,的确是对她有几分怜惜,而这话由孙岑来说再合适不过,凤钦闻言叹了口气,这边厢一直不曾说话的段锦衣这时才开口道,“王上,诸位重臣命妇都还在未央殿,眼下宫中死了人,这祭礼可还要继续下去?”
凤钦眉头紧皱,他当然没有忘记未央殿的那些人,整个蜀国的贵族氏族都入宫了,此时此刻,未央殿之中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这些老氏族和贵族更不知道将王室的这些乱子说成什么样子,不管怎么样,今日的春日宴实在是混乱不堪,他的脸算是丢尽了!
“这个点了是不是让大家先出宫去,毕竟还是要先解决宫里的事。”
杨莲心小心翼翼的道出这话,她本打算一直不开口的,可若一句话不说,倒也显得太畏首畏尾了,指不定就要被谁怀疑上,而凤钦此时却面露了犹豫,水祭出了乱子,却基本上算是将程序走完了,火祭还未开始,当真就在此断了?如此会不会招致上天的惩罚?
也不知是今日之事太过诡谲让凤钦心底有些畏怕,还是他当真将老祖宗的规矩看的格外重要,想了想,凤钦却是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天穹,“趁着还未落下雨来,不管如何火祭都要进行完的,蔺辞,你留在这里看着,务必先封锁消息处理美人的后事,其他人,先去未央殿稳住百官命妇,严正……”凤钦左右张望了一下,可算是看到了不知怎么就缩在了最后的严正,“严正,你去安排,火祭该如何还是如何,决不能触怒了老天爷。”
凤钦犹豫半天,众人能感受到他的焦头烂额,本以为他最终会决定今日的春日宴就此收场,可没想到他竟然会让继续准备火祭,这样的天气,一众嫔妾又经历了刚才的落水,即便是举行了火祭,又有谁秉持着一颗诚心来祭祀呢?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段锦衣眉头一皱,杨莲心眼底闪过两分讶色,其余人面上的表情也格外复杂,可是凤钦才是这蜀国的王,他既然已经下令,又有谁敢违抗?
下令之后凤钦便朝霜清殿正门的方向去,他被段凌烟扶着,背脊有意识的挺的直直的,虽然脚步仍然缓慢虚浮,却给人垂死而生的悍勇之感,一边走还一边吩咐,“适才落水的想必有不能来的,若是实在不能来就算了,其余人等还是前往未央殿之前的祭台准备火祭,不论如何,春日宴的规矩不能在今日破了,若是今日半途中断,怕是整年都会不顺。”
凤钦声音不大,这话不知是说给其他人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其余人再看了一眼荷花池子的方向,心知于美人这事暂时要放一放了,而这霜清殿,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空置荒废,没有人敢接凤钦的话,更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所有人沉默的跟着凤钦,直直朝着未央殿之前的祭台而去,人群之中,只有凤晔越走越慢,最后走在了朝夕身边。
“二姐姐今日怎么样?可有什么大碍?”
凤晔声音压低,却是在关心朝夕,朝夕闻言心中微微一动,摇了摇头,“我没事。”
凤晔又转过头看了朝夕几眼,再往最前面凤钦极其周围的王后和其他嫔妾身上扫了一眼忽的冷笑了一下,“刚刚死了人,即便火祭了又能如何?二姐姐不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是太过奇怪了吗?从在未央湖上开始,事情便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凤晔小小年纪,朝夕知道他聪慧,也知道他有一颗不为人所知的狠辣心肠,可却是没想到他适才竟然能那般为于美人之死说话,今日场面发展成这样,谁都格外小心谨慎,因为一个不慎可能就要引火烧身,凭着凤晔的聪明,他绝对可以想到这一点。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有等火祭之后再说了。”
朝夕回答的简单,语气之中更含着两分提醒之意,凤晔却摇了摇头,语气也格外的沉肃,“二姐姐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于美人这么快就死了吗,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她便被人溺死在了荷花池里,想一想,除了因为她说了庄姬王后病故存疑的那句话还有别的什么?二姐姐难道不应该急着找出谋害于美人的真凶?谋害于美人的真凶必定就是当年害死庄姬王后的凶手啊,我能想到这一点,二姐姐你这样的心性怎么会想不到呢……”
朝夕蹙眉,只以为凤晔在质疑她的行动力,她正要解释,凤晔却继续道,“二姐姐一定要说你想到了只是刚才没有插言,毕竟不是说几句话就能找到凶手……”朝夕挑眉,忽然觉得她误解凤晔的意思了,果不其然,凤晔忽然转身目光暗沉的看了她两眼,“我总算知道二姐姐回来巴陵要做什么了,二姐姐安静了这么久,这是你要做的第一件事?”
他语气低沉诡谲,幽幽的,瞬间让朝夕想到了那个山洞之中用利刃折磨昭仁宫大太监的小小身影,朝夕眉头一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凤晔抿了抿唇,“不论你有没有做什么,今日这事只看结果却是和你关系最大,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结果?有了于美人这个引子,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查当年的事。”说着又冷笑一声,“背后那人也实在是傻,于美人一死,她那会儿说的话就更有信服力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出了霜清殿,要继续火祭的消息已经传开,所有人都朝着祭台的方向去,不知不觉的,朝夕商玦和凤晔三人已经落在了最后面,而凤晔说话也不回避商玦,朝夕也不觉得商玦跟在身边听着她们姐弟的话有什么不妥,远远看着,倒觉得她们三人十分交好,朝夕听凤晔说完,看着他的目光有些陈杂,“慧极必伤,你还小,无需插手这么多事。”
寻常人眼底的凤晔是那个经常被凤钦宠的嬉皮笑脸的稚童,可朝夕却知道他的另一面,而他自己更清楚这一点,因此在朝夕面前从不隐藏,他分明是十分认真的在和她讨论今日之事,可她却说“他还小”?凤晔眉头一皱,当即便低声呵斥起来,“谁还小了!我这么小都能明白的道理这么多大人却自欺欺人岂不更是可悲可笑……”
凤晔恼羞成怒,朝夕见他这样唇角竟然微微一弯,而一旁的商玦更是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凤晔抬眸瞪朝夕一眼,再瞪商玦一眼,心知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而朝夕也不可能将什么事都告诉他,于是气呼呼的哼一声便朝前面的凤钦追去。
这边厢商玦还在笑,看着凤钦的小小身影道,“他挺有意思的。”
他这语气叹然,倒不是平日里谈论无关紧要之人的云淡风轻,朝夕便知商玦对凤晔应该是有两分喜欢的,她便也看着凤晔的方向,“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并不是什么好事,看到他总能想起我自己小时候,所以我倒是希望他真能向他自己说的,多向往些蜀国之外的名山大川江河湖海,若是整日浸淫在王宫的权利阴谋里,倒是损了他这小小年纪便十分难得的豁然心性,等他将来长大了,再运筹谋算再争权夺利,必定会是个厉害的角色。”
商玦听着这话眉头微皱一下,也不知道朝夕哪一点说错了。
微微沉默一下,他语气变的有些低沉,“你……似乎挺喜欢他的。”
凤晔只是个小孩子,朝夕一点都不怀疑商玦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她仍然看着凤晔那个方向,思忖一下才道,“或许是因为觉得他和我从前很像?八岁……八岁的小孩子就能狠下心来杀人,而你我都知道,杀人的感觉并不太好,我看着他,仿佛就能想到十年之后的他会是什么样子,而他到底和我不同……他还是别成为我想的那样比较好。”
凤晔聪慧精灵,却也狠辣无情,若是在这样下去十年八年的,必定会成为一个善于和阴谋打交道的弄权好手,可这样的人……根本不是那个满眼向往说要自己去踏遍大殷河山的意气少年,朝夕不知该如何形容,可看着凤晔,她记得更多的是他问她赵国风土燕国山河时眼底的星光,她想让这星光不灭,因为她知道,她永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
朝夕从不是多话的人,可今日说起凤晔她的话倒是多了些,想到这里,商玦的表情不知为何更为沉凝了些,朝夕见他忽然不语本想问问,可一抬眸却见一行人已经近了未央殿,百官和命妇们已经接到了旨意,都齐齐的等在未央殿之外,也不知怎么,适才还渐大的风势这时候忽然小了些,倒像是老天为了火祭顺利忽然开眼了。
没有人通知百官们于美人之死,可走得近了朝夕却看到在站的所有人表情都怪怪的,格外的严肃,格外的小心谨慎,有些人眼底甚至还有畏惧,朝夕知道,他们必定已经知道消息了,因凤钦的出现,所有人都下跪行礼,凤钦这会儿不愿多言,只字不提于美人的事,只勒令严正尽快准备妥当,火祭早有准备,此时不过是再做调整,拜见了王上的众人有的返回观礼台,有的则是留下等待祭礼的开始,而老远的朝夕看到了扶澜和洛玉锵。
他二人本在邀月台,听到于美人之死之后不便和朝夕一起去霜清殿才未至,这会儿必定是得了消息还要火祭又过来了,可他们没去观礼台上,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
商玦对朝夕说了句“我过去看看”朝他们二人走了过去。
朝夕等在原地,依旧是在队伍末尾,而因为火祭要重新开始,一些换了衣服没有大碍的嫔妾又赶了过来,不多时还看到了凤念歆和凤念蓉、凤念依三姐妹,三人之中凤念蓉面色最差,可她依旧妆容精致一丝不苟的过来了,果真是任何场合都不愿失礼。
场面太过沉默,朝夕也无心去看旁人,只有意无意的看着商玦那边,商玦的面色还是有些暗沉,他侧对着朝夕和扶澜说着什么,扶澜也一改平日里的慵懒样子面露深思。
出了什么事?朝夕下意识的生出疑问,正想走过去问问,那边厢严正却走过来道,“王上,祭礼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还差几张您亲手写的符文。”
祭祀诸事,能凤钦亲手做的他都是亲手做,这写符文本也是如此,若是平时便罢了,可是这会儿的凤钦走路都有些不稳双手都在发颤,怎么也不可能按照程序去亲手写那些符文,凤钦眉头一皱,显然不满意严正思虑不周对他提起此事。
严正见凤钦这表情也是心底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君臣之间正尴尬,一旁的凤晔忽然上前一步浅笑道,“严大人,不如由我去代替父王写?平日里父王日日教我念书习字,今日我代父王写符文也能表王室诚心,父王,您看如何?”
要说平日里凤钦那般疼爱凤晔,委实是小小年纪的凤晔实在是太过懂事了,凤垣和凤煜也在旁边,他们二人却是没有第一时间上来说他们可以代劳。
凤钦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松了松,满意的看着凤晔点头,这边厢严正也大大的松了口气,本来由君王亲手将祭祀的祭文写在灵符之上就是为了表达诚心,凤晔是王室公子,自然也是极佳的人选,“好好好怎么不好,十三公子代替王上是再好不过了……”
凤晔拍了拍凤晔的肩膀,“去吧,不枉父王平日里疼你。”
这话说的周围人面色微变,凤垣更是有些惭愧的低下头来,凤晔嘻嘻一笑好似没发现这话是在夸他,只看着严正道,“严大人,在哪里写你且带路便是了……”
严正转身抬手一请,“十三公子请这边走,就在不远处的经堂……”
“经堂”二字让凤晔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可他还是二话不说的跟着严正朝他指的方向走,朝夕瞧着心底又是一叹,说凤晔心思玲珑委实不为过,见凤晔走远,朝夕又看向商玦那边,见他们还在说着什么心底疑惑更重,心思一出,她径直朝商玦走去。
“我记得我说过,命这东西都是相互关联的,你若不怕生出变数只管……”
扶澜语气沉肃的对商玦说着这话,说到一半眼风却扫见朝夕过来了,他话头一断,立刻对朝夕咧嘴露出个笑,“嘿嘿……小鹿来啦……”
二人都是侧对着这边,显然因为什么事十分焦灼都没注意到朝夕的到来,便是商玦也是因为扶澜这话才向朝夕看了过来,这在朝夕看来简直是不寻常至极,且扶澜那个忽然露出来的笑无端的叫人觉得他十分心虚,再一抬眸,刚刚还站在扶澜身边的洛玉锵这会儿竟然站到了一旁去,明显适才二人说的话洛玉锵是不能听的。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有什么事是要瞒着她的?
朝夕看了看扶澜,又看了看商玦,“怎么了?”
扶澜又是嘿嘿一笑,却看着商玦,明显是让商玦来回答朝夕的问题,而商玦抿了抿唇,却是下意识的将视线往不远处的人堆之中看,也不知道是在找谁,看了一圈之后眉头忽然一皱,而后有些急迫的问道,“凤晔怎么不见了?”
果然是太专注了,以至于连凤晔不见了都没发现。
朝夕心底叹一声,更确定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口中却还是回答道,“他去抄符文了,代替父王去的,待会儿就回来了……”
商玦闻言点了点头,朝夕蹙眉,“问这个干什么?”
商玦眼底闪过一分犹豫,可对上朝夕的目光,深重的看了看朝夕之后却还是道,“今日,让他离有火的地方远一些……”
朝夕下意识的点头,可随即眉头一扬。
“经堂里面有没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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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个第一个万更~大家新年快乐呀~评论我都有看哟!么么哒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