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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品:林中城堡 作者:诺曼·梅勒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阿洛伊斯在莱昂丁开始养一个新蜂群的时候,她对他说起过这个习俗,并且问他,想不想让她来对蜜蜂说话。他大笑起来。“假如这是像老爷子那样的真正的蜜蜂房,我觉得还有些意思。要是投资很大,”阿洛伊斯说道,“谁都不想给蜂群带来任何的风险。因此,当然啰,来一点迷信的做法也不会有什么害处,而且谁会说这样做不会有什么帮助呢?可是,假如你硬要这么做,那就跟蜜蜂真正开讲吧,把我们家的事统统跟蜜蜂讲吧。它们就会把这些传来传去的话登到报上去。”说了自己的玩笑之后他笑得更爽朗了,弄得她真后悔跟他说了这事。

    酒店老板和他的伙计把他抬到旁边的空房间里。招待要赶快去找一个神甫,但是酒吧老板说:“我看阿洛伊斯先生是不想要的!”

    因信仰上帝而在此安息

    是一则讣告。那是报纸自己决定要登的,那是上奥地利州发行量最大的报纸。这则启事她读了一遍又一遍。这两行字让她想起了葬礼的每一刻。她能想象阿道夫又在那里哭泣,因而她感到极大的安慰。她自己心里在说:“他毕竟确实是爱他父亲的。”而她要留住这个念头,不得不频频点头。

    真的,有一回我玩起充当另一个对象的保护天使的把戏,结果被一名短棍从一排石阶上扔下来。魔鬼也会摔伤,这样说恐怕很难叫人相信。尽管当时我不具有肉身,没有皮肉可以摔得青肿,可是,啊,这对我的内囊是多沉重的打击!铁器与石头对于魔鬼而言是非常坚硬的东西。这就是牢房是用铁和石头砌的缘故。

    —不过他还是把它上交了。这件事毫无疑问促进了他的提升。

    阿道夫心想,他的母亲是一个可耻的伪善的人。她居然会缅怀她的丈夫,没错,真是的!“因信仰上帝而在此安息。”真是的!他的父亲还有什么,只不过剩下墓地墓碑上镜框里的一张照片,为防止风吹雨打用玻璃保护起来。照片里的阿洛伊斯,一头短发,两只像鸟眼睛一样晶亮的小眼睛,留着弗朗茨·约瑟夫式的连鬓胡子。没错,这里埋着一个效忠皇帝的人,但是又有谁可以说他因信仰上帝而在此安息?

    现在,半年之后,在葬礼上,她相信了,他的蜂群的飞走促使了他肺部的大出血。她心里明白。他害怕爬上蜜蜂簇拥在一起的那棵树。他心里明白蜜蜂簇拥在那一棵树上,但是,他装作不知道。是的,她心里是明白的。道理很简单,那是因为他知道他已经爬不动树了。所以,为了补救这个缺憾,他只好独自一个人把半吨的煤搬到地窖里去。多么愚蠢的一个举动啊!阿道夫让他感到的遗憾,他为波拉萌生的伤心——不行,她不可以再去多想这些事了,一刻也不可以再多想。也不敢去想埃德蒙!她眨着眼睛驱赶那无限的悲伤。人们必须在葬礼上痛哭,她只想尖声喊叫。

    一月五日举行葬礼的那一天,在教堂里他哀哭起来。然而到现在,硬要刷刷地挤出眼泪以便打动可能会盯着他看的在场的男人和女人,已经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而我,也不得不树立他的信心,让他知道上帝并不生他的气。于是,我又一次以保护天使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尽管我们偶尔可以借增强对象的上天垂爱的意识,缓解他们对上帝的畏惧,但这样做也是一件需要慎重对待的事情,因为我们的工作做得越好,危险性也就越大,对象就会充分表现他们的虔诚,从而吸引短棍们的注意,这样一来短棍们反过来会因为我们在学他们的做法而对我们刻骨仇恨。

    她记起来,就在半年前,他的蜂群飞走了以后,他很痛心地骂过一阵。打从那以后,他在莱昂丁就没有再养过蜜蜂。六年前他在哈菲尔德做过的一个不吉利的梦,他的蜂群会弃他而去,倒是在一九零二年的夏天应验了。

    迈尔霍弗说起了他不得不把小阿洛伊斯坐牢的事告诉阿洛伊斯的那个不愉快的日子。“亲爱的希特勒太太,”他说,“我夜里醒来,想到给他带来这样的消息,就深深地责备自己。”

    “先生,”那个招待问道,“这种情况有把握吗?”

    不过,我们闲话少说,还是把葬礼交代一下吧。我得让阿道夫有许多装模作样的伤心表现。无可否认,我们要面对与他见到他父亲尸体时的第一声痛哭截然不同的要求。现在,为了要挤出几声抽泣,他就要从记忆里挖掘他与阿洛伊斯几次愉快谈话的片断。他过去曾经钦佩过(即使很勉强)他父亲讲起话来头头是道。但是,这一点回忆并不足以灌注如此贫瘠的悲伤的枯井。最后,他竭力想起了他们第一次一起到老爷子家拜访的那一天。一想到这里他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但那是为老爷子的死而流的泪。

    葬礼在一个滴水成冰的日子里举行,道路都结了冰变得光滑,一排排的树都是光秃秃的枝桠,天空阴沉沉的,但凡是他们在莱昂丁认识的人几乎都到了,包括他在林茨海关的同事。卡尔·魏斯莱还一路风尘仆仆特意从布拉格赶来。他跟克拉拉说了一会儿话,他说:“哦,希特勒太太,我们两个人过去说笑话常常是毫不留情面的。我们笑得多开心。你知道,阿洛伊斯喜欢喝啤酒,而我呢,爱喝葡萄酒。‘你不过是一个奥地利人,’我常对他这么说,‘所以你喝起啤酒来就像一个德国人,而我们捷克人很有教养,所以喝葡萄酒。’我们毫无疑问是开玩笑。‘哎呀!你们捷克人,’然后他就会对我说,‘你们对待葡萄太冷酷了。你们的一双脏脚在葡萄上踩呀踏的,待到这些可怜的东西被你们踩得发酸了,你们就再加上一点糖,假装是葡萄酒的行家。你们喝一小口加糖的酸葡萄汁,尽量不皱起眉头来。啤酒,它至少是用粮食做的。它的感觉就不是很淡。’”他一面说一面笑。“你的丈夫很会说话。我们俩相处得很好。”

    一句话:“戏演完了!”

    酒店老板摇摇头,“行,给他找一个。”

    真的感到悲痛。(他深信上帝是关心他的,现在这是他妄自尊大的基础——这是我的重大贡献之一。)

    一九零三年一月三日早晨,阿洛伊斯感觉身体很不舒服,因此,在他每天照例进行的莱昂丁城中散步的时候,决定停下来到斯泰弗宾馆喝一杯葡萄酒。为了提起精神来,他唤起了旧时的记忆。

    我们安葬了一个好人——这句话可以用来评价退休帝国海关高级收税官阿洛伊斯·希特勒,他于今日被安葬在最后的安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