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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无定势,遂使牟某成名

作品:大败局Ⅰ 作者:吴晓波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在牟其中的一生中,有两本书让他品尝了两种截然迥异的人生况味。一本是由一位新华社资深记者撰写的《大陆首富发迹史——牟其中》,它使牟其中一跃而成为中国新兴民营企业的领军人物和“精神领袖”;而另一本由他原来的部属写的《大陆首骗牟其中》,则一棒子把他打进了“斯人不亡,天理不容”的万丈深渊。

    其实,真正应该为牟其中写书的时间是今天。因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作为一个奇特的转型社会中的奇特型的企业家,我们终于可以用一种理智的、全景式的思考来观察牟其中的商路历程了。

    1941年,牟其中出生于巴山蜀水间的重庆万县。他的父亲牟品三是当年川蜀知名的银行家,故牟其中自小就认为,“钱是商品,而银行是卖钱的商店”。跟同时代绝大多数的中国人一样,牟其中自幼有很浓厚的政治热情,且敢言敢为,百无禁忌。1975年,他因组织“马列主义研究会”被判反革命罪入狱。在狱中,他与狱友合力写出过一篇题为《中国往何处去》的万字文,并差点被判死刑,这成为他日后炫耀的最得意的政治资本。

    1979年的最后一天,牟其中从万县沙河监狱获释。两个月后,他领到了一张“江北贸易信托服务部”的营业执照,自称“自愿充当中国经济改革的‘试验田’”。1983年,他从重庆一家半停产的军工厂弄出一批座钟销往上海,结果被司法部门以“投机倒把”罪又关了1年监狱。

    1989年,牟其中在从万县到北京的火车上认识了一个河南人,从他口中,牟其中得知正面临解体的苏联准备出售一批图-154飞机,但找不到买主。于是,异想天开的他在京郊租了一间民房,到处打听有谁要买飞机。他对航空一窍不通,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钻,1个月后,终于让他打听到1年前刚开航的四川航空公司准备购飞机的消息。牟其中找到四川航空公司,七拐八弯之后,四川航空公司同意购进4架图-154飞机。然后,牟其中又在四川当地组织了500车皮罐头、皮衣等商品交给俄方以货易货。这笔贸易到1992年宣告成功,牟其中说他赚了8000万元到1个亿。

    日后人们发现跟牟其中有关的所有数字都是“仅供参考”的,牟其中从“罐头换飞机”中到底赚了多少钱,只有天知道,不过这件事使他完成了原始积累并迅速地名闻天下倒是事实。有意思的是,无论在当年还是在今天的中国,飞机贸易都是一个有进入限制的领域,牟其中此举的合法性何在却始终没有人提出来过。直到他被第三次判刑后的2000年7月,四川航空对外拍卖牟其中替它购的图-154飞机,其名义是“走私飞机”。

    以最原始的以货易货方式而获得匪夷所思的成功,使牟其中也突然间对自己刮目相看起来。也就在1992年前后,一位叫黄鸿年的印度尼西亚华商以“为改造国有企业服务”为大旗在国内一口气收购了数百家国有企业,并在海外上市倒卖成功,是为“中策现象”。(见本章所附【案例研究】《黄鸿年与“中策现象”》)黄鸿年以资本收购获利的事件在当时国内掀起惊天波澜,争议、赞赏声交错四起,中国经济界第一次目睹了“资本经营”的魅力。牟其中对黄鸿年惊羡不已,他很快将自己的“罐头换飞机”也归入到资本经营的大筐子里,以中国“第一个吃资本经营这只螃蟹”的企业家自诩。一时间,外有黄鸿年,内有牟其中,内外辉映,风生云起。

    由此生发开去,善于宏观思辨的牟其中提出了一套“智慧文明”的牟式理论:“从1992年以后,我就发现,过去的经济规律已经在市场经济中变得十分地可笑了,工业文明的一套在西方落后了,在中国更行不通,我们需要建立智慧文明经济的新游戏规则。有人说我搞的是‘空手道’,我认为,‘空手道’是对无形资产尤其是智慧的高度运用,而这正是我对中国经济界的一个世纪性的贡献。”(摘自1998年10月《中国企业家》刘东华等对牟其中的访谈)

    是牟其中让“空手道”这个原本颇有贬义的名词蒙上了神秘的橘黄色。

    在北京南德经济集团的大厅门口,书写着牟其中的一句格言:“世界上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的确,在以后的数年里,牟其中以资本经营的名义做了很多别人想不到,甚至想也不敢想的“大事”——用牟式语言表达就是“智慧型项目”。

    1992年,牟其中提出由南德公司出资150万美元独家赞助召开“华人经济论坛”,每年在大陆举办两次,邀请全球各地华人企业家和华人经济学家参加。

    同年,他宣布与一位民营科技企业家合作在北京建立1000亩的高科技开发区,准备进行高技术项目的开发生产,南德投资5000万元,计划在全国每个县建立一个高蛋白饲料加工厂。

    1993年4月,南德与重庆大学在重庆宾馆签署了联合办学协议。同时,双方还决定将重庆火锅快餐化,推向世界各国,在5年内做到销售收入1000亿元;南德投入2亿元成立重庆麻辣火锅快餐公司,将从1000亿元收入中拿出15亿元建立重庆大学教育基金。同时,南德宣布收购重庆当地的一家柴油车修配厂。

    同年春天,牟其中宣布投资100亿元独家开发满洲里,建设“北方香港”。

    同年11月,南德又与张家界市签署了一张协议,计划投资10亿元进行区域开发。

    1994年,牟其中提出建一个118层高的大厦,地点考虑在北京或上海,下边的广场就叫邓小平广场,投资100亿元。

    同年,牟其中走马考察陕北,情绪激动地表示:准备在陕北投资50亿元。

    同年3月,南德宣布要搞三大项目,分别是中华巨塑、世界华商大会和南德别墅。

    1995年,牟其中在一次演讲中提出要办一所“南德儒商大学”,投资5亿元。

    1996年,牟其中宣布对辽宁的3家国有企业进行2亿元的投资改造。

    同年3月,牟其中提出将喜马拉雅山炸开一个宽50公里、深2000多米的口子,把印度洋的暖湿气流引入我国干旱的西北地区,使之变成降雨区。继而,他又提出采用定向爆破的办法,在横断山脉中筑起一座拦截大坝,可以为黄河引入2017亿立方米的水量,投资额为570亿元。

    同年9月,南德对外公布投资控股总造价为1亿美元的“国际卫星-8号”。

    ……

    这一个个惊人的投资项目,一次次地在国内传媒上炸开,一次次地把牟其中聚焦在耀眼的镁光灯下,使牟其中和他的南德公司光芒夺目。尤其跟一般企业家不同的是,牟其中以机敏善辩著称,是一个天才的演说家,他对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有着自己独到的观点和思路。在对新经济现象的观察中,他善于敏锐地捕捉到兴奋点,将其提升到理论的高度,并用其独特的语言进行表达。他先后提出了“99加1度”、“平稳分蘖”等颇让人耳目一新的观点,尽管这都是一些对经济活动的形象化描述,并不构成一个新的理论发现,可是在当时还是很有启蒙意义,在经济界一次次地受到关注。那些年,牟其中周游全国,布道演说,四处考察,八方许诺,所到一地必掀起一股牟旋风,被尊为“资本经营大师”、“中国民营企业的先行者”。

    1993年,南德集团公布其资产和债务:总资产8.6亿元,净资产4.8亿元,固定资产2.9亿元。1995年2月,《福布斯》杂志将牟其中列入1994年全球富豪龙虎榜,位居中国大陆富豪第4位。同年,中国的一本名为《财富》的民间杂志把牟其中定为“中国第一民间企业家”和“大陆超级富豪之首”,牟其中称其资产“至少20亿元,也可能是100亿元”。

    1996年1月,一本由新华社记者撰写、厚达450页的《大陆首富发迹史——牟其中》由作家出版社公开出版,牟其中的名望达到顶峰。在书中,他还宣布了南德公司的新目标是,5年到10年内跻身世界10大企业行列。(这个新目标的可参照背景是,1994年,中国最大的企业是大庆石油管理局,它当年销售额为42.22亿美元,而这个数字同排名世界第500位的日本一家企业相比,尚差36.22亿美元。)公司的业务路线被确定为:“从1998年起,用3年的时间,在西方发达国家建立起50家商业银行、投资银行、保险公司、证券、基金等金融机构;充分利用外资,在全世界购买高新技术,在国内大规模地与国有企业合作建成股份公司,进行体制改造,并用上述高新技术对其技术改造;充分利用中国人的聪明才智和低成本劳动力,生产出世界第一流的产品,在全世界销售;最终建立起几十个高新技术垄断、行业垄断的大型跨国企业集团,再对这些优秀的企业进行国际金融操作,获得更多资金,又开始新的一轮循环。”

    然而,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漫长的经商经历中,除了“罐头换飞机”之外,牟其中到底还做过什么赢利的商业项目,至今仍是一个谜。一个很可能的事实是,南德从来就是一个靠贷款维系着的吸氧型企业,他所宣布的那些“智慧型项目”都是向银行求贷的理由之一。早在1991年初,当顾健被牟其中请去当南德顾问后不久,他就发现了这个真相:

    当时,南德经济集团还在北京羊坊店的地下室里。但据它散发的材料介绍:“业务范围横跨航空服务、租赁、航运、金融服务、风险投资、贸易、工业、房地产、高科技、工程开发、信息咨询等10多个领域,在国内外设有20多家分公司、子公司和7个主要研究所,贸易伙伴遍及世界各地。”牟其中的“分公司”、“子公司”、“研究所”都是空的,一个单位只有一个人,甚至几个单位只有一个人。

    牟其中与外国记者谈话,顾健大多在场。顾健亲耳听到他在几十天里把自己的资产越吹越大,“3亿”、“6亿”、“10亿”、“13亿”、“20亿”,甚至“50亿”。顾健问他:你的钱在哪里?你怎么赚来的?你缴多少税?他得意地说:“谁来查我?怎么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