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一日,拂晓。勒柯吉昨天忙了一夜,一直没有合过眼,这时才倦意上头,他经历了怎样一种场面呀!这是人类灵魂善与恶的表现,这是人类本性的暴戾和忘我的表现。
他将调查这个案件先放到一边。人命关天、悲剧造成的两个无辜受害者被放在临时担架上面,迅速地送到政府办公室。
桑德被放到床上,衣服马上被脱掉。情况令人担忧,两腿已被砸得稀巴烂,不复存在。阿尔特勒布尔看到年轻人的身子这个样子,心如刀割,痛不欲生,那久经风霜的古铜色脸上老泪纵横。
勒柯吉仿佛是一位慈母,耐心而又细致地给这个遍体鳞伤的孩子包扎。他那双腿是体无完肤,血肉横飞,他恐怕终身都无法靠它们行走了,得永远过残疾人的生活。这是回天乞求也不可救药了。但这样也有好的一面,不用截肢,否则会带来致命的伤害。
勒柯吉给他处理完后,在他无血色的嘴上滴了几滴强心剂,他开始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微弱声,其间还夹杂着呻吟。
然后,勒柯吉再处理迪克,但他看上去好像也十分危险,他紧闭着双眼,脸涨得发紫,一直在抽畜。他呼吸急促,正发着高烧。勒柯吉检查完后,感到非常着急,尽管他身体没有受到损害,看上去没什么危险,但实际上,他的情况比桑德还要严重。
把两个孩子安置好,时间已很晚了,但他还是来到阿里·洛德士家,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洛德士听后感到震惊,勒柯吉请他帮忙,他立刻就答应下来,毫不推诿。他们商量好了,由洛德士太太、克娜丽、杜丽姬·塞罗尼和格拉兹爱娜四人轮班看护这两个孩子。女孩子上白班,妈妈上夜班。洛德士太太第一个上班,她只用了几分钟换衣服,然后和勒柯吉一道出门。
把一切安排好,过了最紧张的时刻,他这才去休息,但怎么都睡不着。他满脑子想的尽是大事,心情无法平静下来。
五个罪犯,死了三个,还有两个活着,那么斗争并没有结束。尽管希瑞戴跑了,在整个岛上逃避追捕,但可以肯定早晚会将他缉拿归案。另外,肯尼迪被关了警闭,等着判决。
死了三人,一人在逃,两个孩子生命垂危,这次恐怕再也捂不住了,大家肯定会知道事件的真相。不过,趁着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马上行动,可能还有点希望。从何处下手?
其实,勒柯吉和其对手在思想原则上是一致的,只不过行事的方法大相径庭。总的来说,这些人和他一样,对各种束缚深恶痛绝,而且绝不会听天由命,逆来顺受。另外,他们个性也有差异:一方要彻底摧毁专制;另一方只是满足于逃避。因此,他们都要求和向往自由,尽管他们表现出观点各异,但其本质是一样的。不管怎样,这些人只是社会的叛逆,而他本人也曾与世可格格不入,他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现在大权在握,但他会乱开杀戒,对他们严惩不贷吗?
勒柯吉一起床就径直来到监狱,肯尼迪颓唐地在椅子上老老实实地过了一晚上。见他走来,肯尼迪连忙站起,但觉得似乎还不够尊敬,便卑躬屈膝地摘下帽子。由于手上上了牢固的小铁铐,因此摘帽时,不得不两只手同时举起来。做完这个动作,他便低下头,等着。
肯尼迪的表情仿佛是只落入陷阱的野兽,他再无权享用大自然赋予的财富,空气、空间、自由……周围的一切。他曾经是那么渴望剥夺别人这些财富,但现在是作茧自缚,自食其果。
勒柯吉一看见他就火冒三丈,控制不住。
“阿尔特勒布尔!……”他把头伸到警察局叫。
阿尔特勒布尔跑来。
“打开手铐。”勒柯吉指了指俘虏被铐起来的手说。
“可是,先生……”阿尔特勒布尔说。
“打开吧……”勒柯吉用一种不容争辩的口吻打断他。
“现在肯尼迪自由了。”他问:
“你想杀我,为什么?”
肯尼迪没有抬头,只是耸了耸肩,身子不自然地左摇右晃,不停地拧手中的贝蕾帽,那神态好像是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勒柯吉默默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朝警察局大门走去,将门全打开,侧过身子:
“滚吧!”他说。
而肯尼迪一副不敢肯定的神情看着他。
“滚!”他用镇定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这种事还要别人求他吗?昔日的水手低间弯腰出了门。勒柯吉跟在后面,把门关上,径直朝两个伤员方向走去,而阿尔特勒布尔站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
桑德的情况是暂时的,但迪克却很严重。他得了令人可怕的谵妄症,躺在床上也不停地动,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毫无疑问,这孩子是严重的脑充血,颈部不好。到现在为止,没有办法给他治疗。他高烧不止,到哪里去搞冰给他降温?霍斯特岛除了冬天以外,其他的时候是找不到这个东西的,它还没有发达到这种地步。
冰,勒柯吉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天公做美,苍天有灵,他很快就有了数不完的冰。一八八四年的冬季,异乎寻常地早到,而且十分寒冷。四月初,就开始连降暴雨,一个月内几乎就没有停过。暴雨伴随着大幅度地降温,最后天降大雪。从勒柯吉在麦哲伦安定下来起,还从没有碰见过这种天气。当雪下得不大时,人们还是正常活动。但到了六月,下起鹅毛大雪,银花飞舞,人们试了一下,但再也无法出门,积雪已达三米,利贝丽亚已被埋在一层冰下面了。门已被冰雪封死了,只好改由楼上的窗户出进,而那些平房只好在屋顶上开个口子。所有的公共生活都停止了,出门只是为了买些食品,其他的一概都没有了。
天寒地冻,大众健康状况又令人担忧,疾病又开始传播,勒柯吉不得不帮利贝丽亚医生一下,因为他一个人早就应付不过来了。
幸运的是,他心里可以松一口气了,他不用再为迪克和桑德担心。两人中,桑德第一个痊愈的。出事后的第十天,这个甘为他人献身的人就已脱离了危险,而且不用截肢了。接下来,他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也可以说,因为他小,身生命力旺盛,所以恢复得很快。但是,在两个月内。他还是不准下床。
下床!……说句实话,这种说法不准确。桑德永远再也不能下床了,如果没有人帮助,他只能呆在原地不动,坏死的腿已撑不住他的身子,他终身残废,无不行动。
这孩子对此好像并没感到十分难过。他苏醒时,恢复了意识,第一句话并不是喊疼,而是打听迪克的情况,他为了救迪克,那么勇敢无私的献身,当人们告诉他迪克安然无恙时,他半张着嘴,露出一丝微笑,但不久,他不再相信别人的话了,随着身体的康复,他变得越来越固执,要求见他的朋友。
但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满足他。迪克几乎一个月内处于谵妄症的状态中,他的头烧得滚烫,尽管现在搞到冰不是件难事,但用冰还是退不了他的高烧。这段艰难的时期终于过去了,他的身子十分虚弱,风一吹就会倒。
不过,从即日起,他的身体迅速恢复,治疗他的灵丹妙药莫过于告诉他桑德也大难不死的消息,迪克听说后,脸上放出天使般的喜悦,这些天来,他是第一次安然入睡。
第二天,他亲自去看望桑德,证实了别人没有骗他,桑德还活着,桑德从这时,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至于自己的不幸,他才不在乎,只要迪克还活着,他就放心了。于是他要人把小提琴给他,当他接过小提琴时,仍上漾溢着幸福。
又过了几天,在两个孩子的再三要求下,人们只好让步,把他们放到一间屋子里。从这时起,他们再也不觉得时间难熬。两张床靠得很近,他们都躺在床上,迪克看书,桑德拉琴,为了歇口气,时不时互相打量一下,然后会心一笑,感到惬意。
令人难过的日子来了,桑德可以起床了。迪克下地有一个多星期了,看到他的朋友那种绝望的神情,他恐怕永远罕记住这一幕。他的人完全改变了,像是仙女的魔棍点了他一下,一个新的迪克产生了,变得无比稳重,有礼貌,讲规矩,更温顺些。
六月初,大雪封天,利贝丽亚居民躲在家里,足不出户,一个月后,进入三九、开春之前,雪绝对化不了。
勒柯吉开动脑筋,想办法,振作人的精神,削除人们长期呆在家里产生的不良的心理反应。他领着众人,组织了多次户外活动。很多人来到河堤上干活,打个洞,挖个口子,将水引出来,浇在沼泽地上,很快就形成了出色的滑冰场,这项运动在美洲非常流行,精于此道的人可以尽情地玩耍。不会的人就去南边小山坡滑雪橇。
从事运动的人身体变得越来越结实,兴趣越来越浓,大众的健康和心理情绪形成良性循环,慢慢地到了十月十五日。
这天,冰雪开始融化,先是海岸边,第二天是利贝丽亚城,融化的雪水涌进街道。变成湍湍的激流,而此时,河流上的冰层开始破裂,很快到处是破冰现象。南边的山坡开始代雪,连日来,泥浆和水从山上冲下来,流过城市,而内陆的积雪仍在融化,河水因此猛涨。一天之内,便漫出河堤,流到城里,得采取紧急措施,否则修建的全部工程将毁于一旦。
勒柯吉完全投入到救灾抢险中。他领着一大群人将城市周围的一直到西南边河堤加高加固,其中一条斜着直奔南山,另一条与河水有一定距离,顺流而延展。只有少数几间房子,在保护区之外,尤其是帕德逊的家,靠河太近,只好把这里牺牲掉。
二十四小时内,日夜不停地干,工程终于完成。时间正好,内地的河水呼啸着向大海流去,堤成功地抗住了滔滔洪水。
利贝丽亚地势较高,因此在几个小时以内,变成了四面环水,浮在水面的岛中岛,西北边的新镇地势较高,也没有被淹,但它们之间的交通中断了。汹涌澎湃,滚滚奔腾的河水将城镇隔开,使它们遥遥相望。
过了一个礼拜,还没有水退的迹象,这时发生了一起严生的事故。帕德逊虽然住的地方很高,但河堤被洪水冲垮,因此将他连人带家一起卷走,龙杰也被无法抗拒的旋涡卷走,站在堤上的人眼睁睁看到他们和房子被冲走,却束手无策。
这两人的受害好像平息了龙王爷的愤怒,很快,洪水开始退了,河水在渐渐下降,一个月内,不断融化的冰雪造成的洪水,终于在十一月五日,恢复了正常的水位。
洪水退后的景致是多么的凄凉:利贝丽亚街道被冲成一道道沟,就像大车走过留下的印子一样。有些路段被冲毁,有些堆了一层厚厚的泥土,整条路显得残缺不全。
首先要恢复中断的交通,建一条通往新镇的道路,因为原先那条受损最严重,而它是最重要的,应最先恢复使用的道路,只用了三个多星斯,道路又开始畅通。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第一个使用这条路的人竟然是帕德逊。帕德逊抱住一块大木头,在海上漂游,在他感到绝望时,新镇的渔民发现了他。爱尔兰人幸运地,安然无恙地脱离了危险,而龙杰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人们去搜寻他的尸体,却总是空手而归。
这些情况是人们后来从救他的那些人品中得知的,而并不是帕德逊讲的。他根本就不说话,径直往家里走,当他看到一无所有时,才彻底感到绝望,他在这个世界是所拥有的一切随着它的离去而消失,他带来的一切,他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对人对己吝啬到极点才积攒下来的这点财产,现在是一去不复返了。只有金子才是他真正的感情,人生的目标永远都是积累,再积累,而现在荡然无存,他变得一文不值,比穷人还穷,他现在好比是个初生的婴儿,赤条条,一无所有,他得重新开始。
他尽管痛不欲生,但绝不怨声载道,绝不怨天尤人。他死死地盯着卷走他一切财富的河水,冥冥苦想,然后直接找到勒柯吉。见到他,他先毕恭毕恭地致意,然后请他原谅自己的冒昧相扰。他述说,洪水几乎要了他的命,也使他变得穷光蛋,生活艰难。
勒柯吉对他没有一点好感,便冷冰冰地问:
“很遗憾,不过,我能为您做点什么?您是来请求援助的吗?”
他虽然爱财命,但却有个优点,那就是自尊。尽管他做事是不择手段,但凡事无求人。他虽然一点点地收敛财富,但总是保持自己的尊严,他发了财功劳也只能归自己。
“我不要求怜悯,”他挺胸抬头说,“我要求法律!”
“法律!……”勒柯吉惊讶地重复,“您要指控谁?”
“指控利贝丽亚城,”帕德逊回答,“指控整个霍斯特政府。”
“指控什么?”勒柯吉感到吃惊。
他又恢复了刚才恭敬的态度。他措词严谨,语言平和地阐叙了他的观点。其大意是,政府应该承担责任。首先大家普遍遭灾,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失;其次政府严重失职,只提高了城市大堤,它应该毫无例外地保护所有的房屋建筑。
勒柯吉指出他的申诉没有道理,是不合乎实际情况的,没有效的。帕德逊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固执己见。颠来倒去的还是那几句话,勒柯吉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他,结束了争论。
帕德逊也不打算再说下去,他又回到港口,开始干活。生活被毁,因此要争分夺秒,重建家园。
勒柯吉认为这事到此为止,因此立刻就忘记了。谁知第二天,他就改变了看法,不,事情还没有完,法院院长博瓦勒接到投诉就是证明。既然这个爱尔兰人已经在霍斯特岛的法律面前赢得过一次尊严,那么他可以再一次求助于它。
不管好坏,法院对诉讼案件总得进行判决,帕德逊当然是以失败而告终。他虽然输了,但表面上没有显示出一点不满。倒是公众十分讨厌他,对他冷嘲热讽,他权当没有听见。审判结束后,他走出法院,平静地回到工作岗位。
但是,他心中充满了仇恨。到目前为止,他把世界一分为二:他一头,其他的人另一头,要根本解决问题,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把那些人的金子全弄到这边来,这需要长期不懈的努力,但千万不要充满仇恨。仇恨是一种情感,它可带不来利润,真正贪财的人知道什么叫仇恨。但是帕德逊现在真有了仇恨,恨勒柯吉对他不公,恨所有的霍斯特人,他们看到他含辛茹苦挣来的家业毁于一旦还在一旁幸灾乐祸。
帕德逊将仇恨深深地埋在心里,愤怒使他产生许多坏念头。但是,他现在拿敌人还无可奈何。俗话说,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他等待着。
现在,春暖花开,人们主要修理洪水造成的毁坏,道路翻新,农庄垫高。从一八八五年二月起,灾难留下的痕迹全部消失了。
在此期间,勒柯吉像往常一样,在岛上来回穿梭。他现在有时间出去巡查,他还可以骑马,因为已经进口了一百匹马。在途中他有几次机会打听到希瑞戴的情况。但他所得到的消息都是模棱两可的,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具体情况,有几个人记得去年秋天见过他,他步行往北去了,至于他现在怎么样,没有人知道。
一八八四年年末,多里克爆炸未遂后,政府就订购了两百条枪,现在由水路送来,霍斯特政府今后大约拥有两百五十支枪,这还不包括流落在少数几个移民手中的枪。
又过了一个月,在一八八五年初,霍斯特岛接待了几个土著人的来访。这些贫穷的印第安人在这里定居。这是个独立的民族,不会受制于任何规章制度,对像往年一样,来向好施的勒柯吉求助,指点迷津。他们之所以叫勒克吉(救星的意思)是为了表达他们的感激。即使他们忘了他们,他们对他的奉献永远铭记在心,然而不管火地岛人怎么敬重他、热爱他,但到目前为止他还从未批准一个印地安人他们而言,自由高于物质利益,一旦安家落户,将终身被束缚住,而他们只向往真正的自由。这就是他们一旦得知要受法律的束缚时,便继续流浪、漂泊,过着缺衣少食,前途暗淡的生活。
勒柯吉这是首次决定让三家游牧民族在这里安营扎寨,试着过定居的生活。选出来的家庭是其中最聪明能干的,他们在河的左岸,利贝丽亚和新镇的前面固定住下来。他们建个小村子,形成土著人村落的雏形。
这年夏天,岛上出现了两件性质不同,但极其引人注目的大事。
其中一件与迪克有关。
六月十五日以来,两个孩子的身体完全复原了。尤其是迪克。当然他还有点瘦弱,但他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可以说,用不了多久就会长得更壮。至于桑德,大致情况就这样了,没有什么可改善的。而且,没有必要再为他操心。他将终身残废,无法行走,人类的科学也无可奈何,残疾人无法避免的事实非常冷静接受了。他生性温和,与迪克的反叛精神截然不同,正是因为他温文尔雅才能够接受目前的状况。而且,他对过去玩得各种大型游戏并不怀念,他当时参加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快活,只是为了使别人高兴。现在的倒退生活反而使他高兴,使他快活。但过这种生活还得附带一个条件:拉小提琴与迪克聊天。只要迪克来了,他就会一反常态,停止拉琴。
而且,他对迪克很满意。他真没有说的,一直都陪伴着他,不让任何人为桑德做事。他亲手将他抱下床,放到椅子上,他每天都在这里打发时间,他一直呆在他身边,随叫随到,尽心尽责,显得无限的耐烦,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曾以是个性子急,脾气暴的小男孩。
勒柯吉看到他如此尽心尽职,非常感动。在他们生病期间,他有幸观察过他们,爱这两个孩子。对于迪克,除了父爱之外,他还有一种特殊兴趣。随着时光流逝,他了解到,这个小孩子品德端庄,心底善良,聪明过人,终于,他渐渐感到这天赋的才能不善用就可惜了:人材难得,可生不逢时。
勒柯吉一旦产生这种念头,就决心特别地管教他,让他成为自己的继续人,让他掌握人类的各种科学知识,他曾经教育和培养了阿尔吉,但在迪克身上,可能产生另一种结果。迪克一直生活在文明的国度里,文明对他的影响很深蒂固,因此文明的种子在他身上会茁壮成长。当然还得迪克愿意开发天赋的聪明才智。
冬末,勒柯吉开始了教育工作。有一天,他领着迪克散步,慢慢地启发诱导他。
“桑德现在好了,”这时田野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不过,他永远也站不起来!孩子,你要永远记住他是为了救你的命才失去双腿的。”
迪克抬起头,泪盈盈地看着勒柯吉。总督为什么跟他讲这话,桑德对他的恩德,他将终生不忘。
“你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报达他,”勒柯吉又说,“就是要使他不白白失去双腿,你应该做一个有益于别人的人,而到目前为止,你还像个孩子。你已长大成人了。”
迪克目光熠熠闪亮。他明白这话的含义。
“总督,我该怎么办呢?”他询问。
“学习。”勒柯吉严肃地说,“你愿意努力学习的话,我将当你的老师,我们一起学习科学知识。”
“好的!总督!……。”迪克答应了,别的再不需要讲了。
立即开课,白天勒柯吉教一个小时课,然后迪克回到桑德身边继续自学。他的成绩突飞猛进,老师都感到吃惊,自从桑德出事后,他就完全变了,现在有了知识文化,他判若两人,现在再无心玩什么餐馆、狮子、或别的游戏。孩提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他成了早熟的男子汉。
第二件引人注目的事情是阿尔吉和格拉兹爱娜的结合。阿尔吉已经二十二岁了,格拉兹爱娜也快满二十。
在此之前,已有很多人结婚,所以这并非是霍斯特岛举行的第一次婚礼。勒柯吉从一执政开始,就首先进行了居民身份确定工作,并成立了专门的机构,因此到了年龄,想结婚的年轻人只要申请就立刻得到批准。在勒柯吉眼里,阿尔吉的婚礼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他的杰作终于完成,这可是他付出毕身心血的杰作,野人被改造成会思考,有头脑的文明人,并且生息繁衍。
新婚家庭的未来生活不用担心,阿尔吉和他的父亲每次出去打渔,总是满载而归,他们要做的是,在新镇建一座罐头厂,霍斯特的海产品可以运往世界各地。即使计划还没有确定,工厂还没有建设,阿尔吉和卡洛里已经给产品找到销路,由于产品极其畅销,毫无疑问,建厂问题迫眉睫。
过了夏天,勒柯吉收到智利政府对奥尔勒海岬建议的回函。答复含糊其辞,模棱两可,他们需要考虑,要权衡利弊。勒柯吉对政府机构的官僚作风、陈规陋习了如指掌,因此对这种办事拖沓的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他只有一条出路,忍心地等待,继续保持外交对话,但由于两国之间相距遥远,因此很难马上达成协议。
冬天伴随着寒冷降临,在持续的五个月间,除了发生一次政治风波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而且这是一起无足轻重,自下而上掀起的浪潮。
奇怪的是,挑起这次政治风潮的人正是肯尼迪。人人都知道这个水手是个什么货色,现在,事件的整个过程,尽人皆知:多里克和摩尔兄弟的死亡,桑德的英勇献身,迪克的久病不起,希瑞戴的神秘失踪以及勒柯吉的遇难呈祥。
当肯尼迪回到移民中间时,大家无不对他嗤之以鼻,冷言冷语。但渐渐地,有人将此事淡忘了,而且不久出现了一种奇特的现象,所有心怀不满,牢骚满腹的人与他臭味相投,沆瀣一气。总之,他的经历与常人不同,因此,所以算上个人物。但在大部分霍斯特人眼中,他是个罪犯,可是没有人能拿出证据,指责他干了何种坏事,实施了什么暴行。他现在成为怀有异心那群人的领袖。
只要社会有存在,心怀异端的人就无时不有,无处不在。人人满意的大同世界至少是目前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所以利贝丽亚有不满的人是正常现象。
这只队伍主要由发逸恶劳的人组成,当然还要加上生活困窘的人,或者已经摆脱贫困但因种种原因又重蹈覆辙的人。事情好像成了惯例,他们总将个人的不幸归咎于政府,非要它负责。这只懒汉队伍中,还有些爱说大话、空话,使用政治术语的人。不幸的是,他们的眼界不高,所公开主张和宣扬的只不过是勒柯吉曾经津津乐道的学说,他们或是以刘易斯·多里克为榜样,或是费尔丁南·博瓦勒为指南。
这支队伍形形色色,鱼目混珠。尽管他们之间观点各异,却能同仇共忾。因此,他们形成一个反对派,目的旨在毁掉政府,各种野心自由地结一起,等待着分享果实。他们随心所欲,野心勃勃,昔日的对头变成了盟友。
既然目前大家看法一致,便表现出了种种动乱的端倪,但只是停留在表面上,整个冬天,他们多次抗议集会,参加的人数微不足道,最多的时候也只百来个人。但他们气势汹汹,勒柯吉肯定也知道了这种对立派的存在。
他心平气和地对待多次出现的忘恩负义行为,并冷静地考虑了他们提出的各种要求。他觉得他们至少有一点讲得有理,总督的上任没有举行任何方式的选举。他是强奸民意,强取政权的,他使用的是专制行为。
勒柯吉虽然对自己践踏自由的行为绝不感到后悔,而且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思考和犹豫,但是,今天的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霍斯特人有了自己的思维方式和精神追求,生活繁荣昌盛。也许人民的思想成熟了,可以谨慎地尝试更民主的生活方式。
于是,他决定答应抗议人的要求,同意举行选举同时组织议会,同选民任命三名代表,参加政府日常工作。
选举于一八八五年十月二十日举行,也就是说时间订在初春。霍斯特岛人口已增加到两千多,其中法定的成年人有一千二百七十五人,但有些因住所离利贝丽亚太远,无法参加选举,投票的总人数是一千零二十七人,勒柯吉九百六十八张选票,议会的选举,选民很有理智,投了阿里·洛德士八百三十二张票,接下来是阿尔特勒布尔,与他的得票差不多,共计八百零四张。最后是热尔曼·李威利获七百一十八张选票。反对党尽管气得火冒三丈,但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
由于有了议会的协助,勒柯吉相对有了更多空时间去实现盼望已久的旅行考查。鉴于目前与智利政府就奥尔海岬仍在谈判,因此他认为没有必要去查看这个小岛。
十一月二十日,他与卡洛里乘维尔-捷小艇出发,经过半个月艰难的航行,于十二月十日返回。
就在他上岸时,一个骑兵从北边的公路进入利贝丽亚城。这个士兵满身尘土,因此可以说他是从远处策马疾飞而来的。
骑兵直奔政府,与勒柯吉同时到。他下马自报家门,带来了紧急情况。他要求马上举行一次特别会议。
一刻钟后,议会召开。同时,很多报信人到各地分头去召回警察。将近一个钟头以后,勒柯吉带领二十五个骑士,全速前进,向内陆奔去。
大家很快知道了这次急忙离开的原因。于是谣言四起,霍斯特岛有了被侵占的危险,大难临头,一支巴塔哥尼军队确实正穿过贝阿格尔运河,在杜马斯半岛北岸登陆。正朝利贝丽亚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