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昭听完之后,眼瞳不由睁大,“你说得都是真话吗?二妹她当真做过这些事情?”
清晓将小嘴一撇道:“小姐性子要强固执,学不会旁人的伪善,两面三刀。这些事情,小姐没有与少爷说过,但是不代表小姐心中不在意,不会难受。小姐觉得大少爷终究有一天能明白她的苦心,但是少爷却一再践踏小姐的心意……”
“那件披风,小姐熬了几个晚上才做好,为此两只手都生了冻疮!小姐想要让少爷试一试,没想到直接被少爷撕坏了。”说到这件事。清晓气就不打一处来。
一直没有出声的苏夕颜,目光淡淡地看了清晓一眼,辨不出喜怒,“你还真是多嘴!”
清晓跺脚,着急道:“小姐这些事您不肯说,难道要让少爷误会您一辈子吗?旁人挑拨两句,少爷就跟您离了心,您脸上的伤不知要多久才能痊愈恢复!”
苏锦昭心中的念头乱如麻,而在清晓说这些话的时候,苏雨嫣一直抿着嘴,没有辩驳一句。
清晓说完这一切后,跪在了苏夕颜的面前,“奴婢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小姐若要罚奴婢,奴婢绝无怨言!”
苏夕颜望着她一脸倔强无悔的样子,并没有出声。她是没有打算将这些事情告诉苏锦昭,苏锦昭与她不亲也就罢了,顶多再像前世那样少些交集。
那一巴掌,将她该还的都已经还尽了。从此就当没有这个哥哥……
身为一家之主的苏富泽也不知如何开口,今晚先挑起事端,搬弄是非的是二女儿身边的丫鬟,清晓确实是以下犯上,但也只是说清事情的原委。
屋中安静了下来,几个人都各怀心思。
苏锦昭忽然没有勇气抬起头,他不敢回身去看苏雨嫣,也不敢抬眸去望自己的亲妹妹。他不仅错怪了自己的妹妹,还说了一些寒心至极的话!可怎么会这样?在他印象中,苏雨嫣与陈姨太一直对他极好,关怀备至。
就连娘亲怀孕的时候,陈姨太还亲自熬汤给娘亲补身子。
苏锦昭想起那件送入他手中的披风。他没有来得及去细看,只记得衣领那一圈的貂绒很柔软,还带着她身上体温。
而他却当着苏夕颜的面,毫不留情,狠狠地撕成了两段。他竟这样糟蹋她的心意!
苏锦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寒意一直沁入他的骨缝里。
等他收敛情绪之后,转过了身子,目光直直地望向苏雨嫣。
苏雨嫣对上他陌生揣测的目光,仍是露出无辜伤心的神色。她说什么,苏锦昭向来听什么,还从未用过这样刀子般锐利的目光望过她。
“嫣儿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像她们说得那样?一直在欺骗我?利用我!”苏锦昭声音暗哑,双目微红,如同困兽。每一句话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
他相信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一直都在骗他!
苏雨嫣眨了眨纤长的睫羽,一串泪珠顺着她柔美的面颊滑落,她柔声哀伤道:“锦昭哥哥……你不相信我吗?我们有十几年的兄妹之情!罢了,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也怪我管教下人不利,惹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苏雨嫣像是承认,又像是否认,做足了弱者可怜的姿态。
苏锦昭望着她脸上的泪痕,眼神中所有的光影都熄灭了。没有再逼问下去。
清晓见苏雨嫣还装可怜,嘴硬。她满肚子的愤怒,恨不能跟大少爷说个清楚明白,她刚准备起身,就被苏夕颜按住了。
她知道苏锦昭已经开始动摇怀疑了。娘亲死后,只有陈姨太和苏雨嫣对他关怀些。不管藏在这些关怀下的是怎样的算计用心,毕竟都曾让苏锦昭感到过温暖牵挂。
现在她们撕去了这层关怀的外衣,让苏锦昭看清下面冰冷的刀光剑影,他一下子哪能接受得了?
宋妈妈赶来西间的时候,正好碰见院中的护卫抬尸首出去。宋妈妈一个不防,就看见血肉模糊的桃蕊。吓得差点叫出声。
这大过年的,怎么会处置下人?方才她还撞见过这小丫鬟,一转眼的功夫,就成了没了生气的血人。
宋妈妈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进了屋子,“老爷,少爷,小姐……御医已经针灸过了,郡主也醒来了。奴婢特意来报个平安。郡主精神不太好,还请各位主子明日再来探望。”
宋妈妈说着,眼瞅着屋中每个人的神色都不太对劲。大少爷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二小姐一个劲地抹眼泪。而坐在屋子另一头的大小姐也垂着面容,让人看不清神色。
也不知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到底又出了什么事情。宋妈妈想到云容郡主的病情,心里无声一叹。
苏家后院,也没个风平浪静的时候。
苏富泽搭腔道:“她醒了就好,你伺候云容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来看她。”
宋妈妈应了下来,目送老爷和几位姨太离开。桃蕊被打死了,苏雨嫣只能可怜费力地自己推着轮椅,还是与陈姨太交好的郭姨太,慢走了一步,将苏雨嫣推着送回了沉华院。
屋中就剩下苏夕颜与苏锦昭兄妹两个。
苏锦昭望向她。心中后悔,自责,疑惑,不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缓缓沉闷出声:“有些话我想听你亲口说!”
苏夕颜抬起面容,灯影晕染着她的容颜。白皙秀美的面庞上红肿的五指印记,分外清晰。
看到她脸上的伤,苏锦昭心中格外烦躁难受,想着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弥补她?让她脸上的伤快点好。
苏夕颜清澈的眸,光影淡淡,宛若是烟波暮霭。
苏锦昭皱眉望着她雾气朦胧的眼,觉得那是没有落下的泪。
“我没有任何好说的。我身为嫡女,该有的一切,我都拥有。完全没有必要去陷害刁难谁。”她的声音很平,很淡。但在安静的厢房中,格外清晰悦耳。
“可是……”他还想再问什么。
苏夕颜已经站起了身子,“哥哥,我累了。还有别的事情,你以后再问吧。”
苏夕颜走出了屋外,清晓也跟了上去。苏锦昭笔直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不期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自己其实一直不喜欢这个亲妹妹,她出生了。娘亲却死了。小的时候,他和苏雨嫣,苏夕颜一起玩秋千,因为苏雨嫣总会甜甜地唤他“锦昭哥哥”,长得又粉雕玉琢,自己一直很宠爱她。对自己的亲妹妹却很冷淡。
苏雨嫣从秋千上跌落,哭得眼泪汪汪,一直指着苏夕颜说是她推了自己。而他站在一旁看得清楚,是嫣儿自己从秋千上滑落。陈姨太,父亲,几个人都哄着苏雨嫣。父亲更是痛斥苏夕颜,说她人小。鬼点子却多,心肠坏。
而他站在一旁一声不吭,也不为自己的亲妹妹辩解。只有几岁的苏夕颜听着他们的数落,竟也是锯嘴葫芦,一言不发。一个人躲到了破旧的院子里,让下人们找了许久。
她这样倔强不服软的性格。自然挨了打。挨打的时候,苏夕颜就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不肯落泪地望着他。
苏锦昭想到她雾气朦胧,却又倔强睁着的眼眸。想着她为什么一直这样逞强,哭一哭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还可以帮她擦去眼泪。
妹妹的性格与娘亲太像。坚强又倔强,像是姜花。比不得娇弱的带雨梨花,让人心疼。
雪素出了凤桐院,正巧遇上等消息的徐妈妈,就将西间里面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让她好好劝一劝大少爷。
苏锦昭离开凤桐院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寒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子。却有人撑着油纸伞等在院门口。看见他,就走了上前,弯腰行礼:“奴婢见过大少爷。”
这个人他在画心堂的时候见过,是伺候过他娘亲的老仆。
“少爷可还记得奴婢?”徐妈妈问道。
苏锦昭点头,“你可是在这等我,有话要对我说?”
徐妈妈也不绕弯,直接道:“奴婢有几句话确实想对少爷讲,少爷之前问过雪姨娘的事情。小姐千里迢迢从江南找到雪姨太带入府中,当真只是为了让陈姨太不自在?郡主身子不好,万一陈姨太有孕,到时候她若生下个儿子。你与大小姐的处境,少爷考虑过没有?”
“陈姨太被扶正后,这孩子就成了嫡子。有了这个嫡子,少爷的位置岂不是危险?母为子则强,陈姨太肯定会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苏锦昭再不懂后院的弯弯绕绕,徐妈妈说得这样明白清楚。他也能听懂。
“陈姨太与二妹一直温和守礼,就算真的被扶正,也不该……”苏锦昭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些年陈姨太一直对他极好。
他是苏家的嫡长子,陈姨太对他好也是应该的。但假如她真的有了自己的儿子,一切都不好说了。
徐妈妈望着大少爷忽明忽暗的神色,知道他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所以说,大小姐为老爷纳妾,也是在为少爷谋划。清晓姑娘说得那些话,都是实情,没有半句骗少爷的。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少爷也该将自己的眼睛擦亮了。陈姨太与二小姐。都是深藏不露,少爷万不能再为了她们,伤大小姐的心。”
苏锦昭想到苏夕颜脸上被自己打出的伤痕,又想到她看自己时目光的清冷失望。他拢紧了衣襟,还是抵不住寒凉。
隆冬的寒风,透过他的肌理。一直钻入他的心底。像是有无数根冷针,密密扎下。
苏锦昭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别过徐妈妈,他脚下的步子又沉又重,像是迈不开腿,用了半个时辰才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苏夕颜出了西间,并没有离开而是让宋妈妈找来了为云容郡主诊脉的御医。
“郡主的脉象可有问题?为什么一直不见好?”
宫中御医也不敢有隐瞒:“郡主的脉象是有些奇怪。微臣见郡主身子骨并无太大毛病,但这脉象太过虚弱,看样子像是病弱之症,但调理也不见好。也有可能是郡主郁结于心,伤了五脏,才导致病情反复无常。”
苏夕颜清澈的眸中有一线锐芒划过。让清晓给了赏银,“郡主的病,有劳御医大人操心了。”
御医连连拱手:“岂是劳烦,微臣也想让郡主早日康复。但郡主这病也急不得,需要慢慢调养,再不可让她情绪起伏,忧思多劳。”他又与苏夕颜说了平常饮食注意的地方,好一会,才由宋妈妈送出了府宅。
等院中无人了,清晓才小声向苏夕颜问道:“小姐觉得郡主的病有蹊跷?”
苏夕颜望着屋檐间零零落落坠下的碎雪,抬手捧住道:“不是我觉得,而是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清晓有些不解:“但御医说是郁结于心。”听上去合情合理。
苏夕颜望着手心中的碎雪,“看来我得出府求人,也不知他肯不肯将师傅借给我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