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红叶上,闪闪发光。
午后阳光,正缓缓回归天边。
方才映照整个庭院的阳光,现在只晒得到较高的草丛叶尖。自西侧伸长的瓦顶泥墙阴影也罩上红叶树根。
开着黄花的败酱草丛,在逐渐西斜的阳光中露出头部。
秋阳正悠然步入垂暮。
“真是安详的一天。”喃喃说着这话的,是源博雅。
博雅坐在窄廊,视线投向庭院。
此处是安倍晴明宅邸——
晴明支着腿坐在博雅面前。背倚柱子,双眼半睁半阖,眯着眼、痴然如醉地倾听博雅的声音。
晴明细长白皙的右手指尖,举着只剩半杯酒的酒杯。
“晴明啊,这样坐着观赏庭院,那些花草树木、风啊、阳光啊,看起来很像在弹奏一首大自然乐曲吧?”
博雅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
不久之前,博雅便喝光杯中的酒,只是还未将酒杯搁在地板。
“今天一整天,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都沉浸在大自然乐音中。”
博雅仰头望着屋檐上方的青空。
青空弥漫着秋阳。秋阳朗朗,宛如响彻高空风中的嘹亮笛声。
晴明不作声。
看样子,即便是自博雅双脣中断断续续流泻出的声音与话语,听在晴明耳里,也像大自然乐音一样。
中午前,博雅就到晴明宅邸。
“今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大好日子……”博雅望着晴明说,“结果突然很想来看你。”语毕,腼腆微笑。
之后,两人无所事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坐在同样的窄廊上,一整天都眺望着秋日庭院。
偶尔,将近半个时辰,彼此默默无语。
长时间的沉默,对晴明与博雅来说,丝毫不感觉痛苦。
博雅在自己的酒杯斟满了酒,也在晴明的酒杯斟满了酒。
两人悠闲自在地喝酒。
蜜虫、蜜夜均不在身边。
只有他们单独二人。
宅邸内不见其他任何人,只有酒瓶空了时,蜜虫会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酒瓶内添酒。
博雅早已让自己所乘的牛车回去了。
归程时,晴明应该会让博雅乘自己的牛车;若没牛车也无妨,顶多徒步回家。以前博雅也曾不乘牛车徒步来到晴明宅邸,或徒步回家。
这是家常便饭。
此男子有时会满不在乎地做出宫廷之人不应有的行为。
而这些行为对博雅来说,全然不以为意。
“话说回来,晴明……”博雅似乎想起某事,向晴明搭话。
“什么事?博雅。”晴明仍半眯着眼回应。
“你听过惠增上人的事吗?”
“醍醐寺的惠增和尚?”
“嗯。”
“怎么回事?”
“这是十天前,惠增上人自己说给皇上听的。这事非常奇异,所以皇上又说给近臣听,最后传到我们耳里。”
“喔,那应该是他老是无法记下《法华经》中某两字的那件事吧?”
“原来风声也传到你这儿来了?”
“那又怎么了?”
“不怎么了,我只是觉得这世上还真有此咄咄怪事。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有道理。刚刚望着庭院,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这事。”博雅说。
博雅所说的惠增上人之事,是这几天宫中公卿贵族间的热门话题。
事情是这样的:
伏见醍醐寺的惠增上人,是年轻时便有“其才盖世无双”之誉的秀才。
不但短时间内便将《仁王经》、《涅槃经》默记下来,而且能以比阅读更快的速度,轻松将之背诵出来。
然而,当他接着想默记《法华经》,却遭受挫折。
《法华经》是长篇的大部头经典。要全部默记当然非常困难,但据说惠增几乎已全部背下。
不过,只有两个字,惠增怎么也背不下来。
这两个字正是《方便品》中〈比丘偈〉里的“瞻仰”一词。
经文内容如此。
所谓“两足尊”,指的是佛陀;“瞻仰”则是仰望佛陀之意。
而“瞻仰”一词,无论惠增读了多少遍,总无法默记下来。
他通常边读经典,边屡次重复背诵内容,待觉得应该已暗记下来而阖上经典,当下就忘了那两个字到底是什么。
这到底怎么回事?
若说脑筋不好才无法默记,那《仁王经》、《涅槃经》也应该无法默记才是。
即便是《法华经》,除了那两个字,其他内容几乎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致使他无法默记这两个字?
为了探讨原因,惠增到长谷寺闭居了七天。
“祈求大悲观世音让我能够默记此二字。”惠增如此祈祷。
结果,第七天黎明,一位老僧出现于惠增梦中。
那老僧告诉惠增,自己是观世音菩萨的使者,并说:
“老身来帮你默记那两个字吧。”
接着又说:“首先,你无法默记《法华经》那两个字的原因,在于你的前世因缘。”
“我的前世?”
“你前世是播磨国贺古郡大愿寺的僧侣。某天,你面对火盆诵读《法华经》第一卷经文时,凑巧飞来两粒星火,落在你手上的《法华经》,烧掉了两个字。那两个字正是‘瞻仰’。而你还不及补写那两个字,就过世了。那部《法华经》目前还在大愿寺内。你只要到那寺庙,再度拜读《法华经》,将那烧掉的两个字补上就行了。如此,你应该可以默记那两个字吧。”
老僧说毕,惠增便醒过来。
第二天,惠赠立即整装出门,前往播磨国大愿寺。
惠增说明缘故,请对方带他到经堂看那部《法华经》,果然其中一卷经文中,有烧毁那两个字的段落。
惠增在经文上黏贴新纸,补写上“瞻仰”二字,结果当场就能默记整部《法华经》了。
事后,惠增将这段经验说给皇上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