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坐在破庙中。
破庙内没有主佛,屋顶有破洞,月光从破洞射进一条细线。
大半墙壁已崩垮,杂草从地板缝隙伸出。不远处,有夏虫鸣叫。
破庙内只有一盏灯火。晴明与博雅坐在地板,与道满相对而坐。
三人之间有一破口酒瓶、三个破口素陶酒杯。酒杯内斟满了酒,三人悠闲喝着。
“话说回来,晴明,我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博雅将酒杯送到唇边,问道。
对博雅来说,他原以为是闯进敌方阵地。然而,来了一看,不但道满在,而晴明似乎也夺回道满原本入手之物。另一方,对道满来说,他当然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晴明是来阻碍计画进行之人。既然如此,为什么道满和晴明还能一起饮酒作乐?
“我总觉得,我好象上了什么当。”
博雅会这样想,也是情有可原。
“一切都是明惠大人的粗心大意。”晴明说。
“粗心大意?”博雅问。
“他听说藤原鸭忠大人和橘好古大人要去,事前打点了两位大人想看的东西。”
“明惠大人?”
“嗯。那时,明惠大人也打算帮这座孔雀明王像拭去汗垢,想弄干净点。可是,木雕像的这两头蛟很碍眼,明惠大人觉得用布擦拭灰尘时,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折断这两头蛟。”
“……”
“那时,明惠大人才察觉一件事。原来这座孔雀明王像不是由一块木头雕成,而是由三个部分组成。”
“这样啊?”
据说孔雀明王与其乘坐的孔雀,是由一块木头雕成,但孔雀嘴里所叼及脚下所踩的蛟,可以各自拆下。
“让孔雀明王的孔雀嘴里叼着蛟,这样别出心裁的设计,并不常见。”
这座雕像与众不同之处,正是这点。因此,明惠觉得拆下雕像中的蛟,比较容易拭去灰尘。结果,他真的拆下那两头蛟,搁在一旁,清理完毕。
“可是,明惠大人竟然忘了将那两头蛟装回去。”
过一会儿,明惠想起这事,打算将木雕蛟装回时,却遍寻不着。
“这时。明惠大人才察觉事情严重。”
“什么意思?”
“首先,这是空海和尚于一百数十年前从大唐带回来的雕像,算是寺院的珍宝。”
“然后呢?”
“再者,自从空海和尚带回这雕像后,便一直收藏在东寺,每天耳闻空海和尚与其他僧侣念经……”
“唔,唔。”
“万一有人想用来下咒,这么强力的道具到哪里去找?”
“可是,晴明啊,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事?”
“是明惠大人告诉我的。”
“唔。”
“明惠大人猜想大概有人想利用在妖术上,所以偷走了木雕蛟……”晴明边说,边微笑地望向道满。
“其实,这事说是明惠的失策也不为过。”道满愉快地将酒杯送到嘴边。
“为什么?”
“因为让吾人知道了此事。”道满说,“东寺到处向有可能做这种事的落魄阴阳法师试探打听,吾人才明白一定有内情。”
“那么,您是说……”
“木雕蛟消失,不是吾人干的。”道满说。
“那、那……”
“大概是蛟自己逃出去的吧。”道满回应。
“这怎么可能?”博雅放声问。
“有可能。”晴明答道,“……以前,专门雕刻佛像的玄德大人,也雕了一座天邪鬼,那天邪鬼不也因为不想被广目天踏在脚下而逃走了吗?”
“……我想起来了。”
“这雕像来到这国家已一百数十年,一直被孔雀叼在嘴里和踏在脚下的蛟,当然也会想逃走。再说,有人特地把它们从孔雀嘴里和脚底卸下来,不利用这机会怎么行。”
“话虽如此,但它们原本只是木头呀。”
“只要有人祭拜,任何东西都会萌生灵魂。大家说它们是蛇、是蛟,再加上听了百年的佛经,即便是石雕的,也会走动。”晴明说。
“吾人查了一下,才知藤原鸭忠和橘好古两人,那天在寺院内喝了水。”道满边笑边说。
“水?”博雅问。
“嗯。听说的确喝了水。”晴明点头。
“水?”
“我也问过明惠大人了,问他有没有人在寺院内喝了水。”
“结果呢?”
“明惠大人回说,鸭忠大人和好古大人那天喝了从井里汲上来的水。”
“为什么水会……”
“因为蛟是水的精灵。它们得到自由后,第一件事当然是逃到距离最近的水中。”
“这么说来,那两头蛟是逃到井里……”
“距离最近的正是那口井。”
“意思是说,鸭忠大人和好古大人喝了井内有蛟的水……”
“没错,喝了。”
“结果,蛟进入了他们的体内?”
“正是如此。”
“可是,藤原鸭忠大人那边,体内出现蛟的不是宅邸内的女侍小菊吗?”
“鸭忠大人每次进食时,总会先让随从试毒,你不知道吗?”
“那,是女侍小菊试毒时,蛟进入她的体内……”
“大概吧。”
“好古大人的蛟,为何会增加那么多?”
“大概好古大人在体内积存的恶气太多了吧。”
“什么恶气?”
“就是妒忌别人、憎恨别人的感情。”
“意思是,好古大人的这种感情特别强烈?”
“大概是吧。”晴明道。
“吾人也是查过之后,知道有人喝了水,便等蛟在体内成长后,才登门造访把蛟带回来。”道满得意洋洋地笑道。
“为了什么目的?”博雅问。
“趁这机会,可以得到难能入手的式神。”道满放声大笑。
“可是,道满大人,既然您苦心得到了蛟,为什么又那么轻易地还给晴明……”博雅问。
咯、咯、咯。道满愉快笑着,接着说:“理由,你问晴明吧。既然这男人出面插手了,那程度的行情应该还算公平。”
酒宴,持续至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