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拉和泰勒冲到外面的大街上。泰勒和玛拉打了个车,而在旅馆高高的八层楼上,透过玛拉房间的窗户,泰勒可以看到一道道人影晃来晃去。
车上了高速,汇入所有的灯光和其他车辆,六车道的车流朝前方的尽头疾驶,这时玛拉告诉泰勒他一定得整晚都让她醒着。玛拉一旦睡着,她就会死。
有很多人巴不得她死,玛拉告诉泰勒。这些人已经死了,在那边待着,到了晚上他们就给她打电话。玛拉跑到酒吧里也会有酒保喊她接电话,可等她拿起听筒时却发现线路是死的。
泰勒和玛拉,他们俩就在我隔壁房间里折腾了差不多整整一夜。等泰勒醒来时,玛拉已经消失不见,又回了摄政旅馆。
我告诉泰勒,玛拉·辛格不需要情人,她需要的是社会工作者的帮助。
泰勒说,“别情不情的这么叫。”
长话短说,如今玛拉已经跑出来想毁了我人生的另一个部分。我从大学开始交朋友。然后他们结婚。我也就失去了朋友。
好吧。
妙极了,我说。
泰勒问,对我来说这是不是个问题?
我是乔纠结在一起的五脏。
不,我说,没问题。
拿把枪抵在我脑门上,把我的脑浆喷溅到墙上。
很棒,我说。真是棒极了。
我老板因为我裤子上那些干了的血迹把我撵回了家,我倒是大喜过望。
脸颊上打穿的那个洞总是不收口。我想去上班,可我凸起的眼眶就像两个肿胀的黑色面包圈,只能通过中间剩下来的两个小洞往外看。直到今天,我真要给气死了,因为我已经变成了个绝对自信的禅宗大师,可竟然没一个人留意到。不过我仍然在干传真这等小事。我写些短小的俳句然后再传真给所有人。当我走过大厅里正在工作的那些人,我在每个人那满怀敌意的小脸上得到的恰恰正是禅意。
工蜂可以离开
连雄蜂都能飞走
蜂后是它们的奴隶
你放弃所有的尘世财产和你的车,跑去住在有毒、废弃城区的一幢房子里,而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能听见泰勒房间里玛拉和泰勒相互叫对方傻逼 。
接着,傻逼。
来呀,傻逼。
吞下去。别吐出来,宝贝。
仅仅通过对比,这使我成为世界上那个平静的小中心。
我,两个眼睛肿得老高,裤子上带着硬邦邦的干血迹,我跟办公室所有的人问好。哈罗!看看我。哈罗!我多有禅意。这是血。这是无。哈罗。一切皆是无,顿悟真是太酷了。比如说在下。
叹气。
看。窗外。一只鸟。
我老板问我那血迹是不是我的血。
鸟顺风滑翔。我正在脑子里写一首小俳句。
一个巢都没有
一只鸟能把世界称作家
生命就是你的事业
我掐着手指算计:五、七、五。
血迹,是不是我的?
是,我说。有些是。
这回答错了。
好像这有多么大不了。我有两条黑色长裤。六件白色衬衣。六套内衣。最低限度的必需品。我去搏击俱乐部。这些事就这么发生了。
“家去,”我老板说。“换换衣服。”
我开始琢磨泰勒跟玛拉是不是同一个人。除了他们的性交,每晚在玛拉房间里。
干呀。
干呀。
干呀。
泰勒跟玛拉从来不在同一个房间出现。我从没过他们俩待在一起过。
不过,你也从没见过我跟莎莎·嘉宝 待在一起过,这当然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玛拉在的时候泰勒从不露面。
这样我就能把裤子洗洗了,泰勒得教我怎么做肥皂。泰勒在楼上,厨房里满是丁香和毛发烧焦的气味。玛拉坐在餐桌旁,正在用一支丁香烟 烧她内侧的胳膊,还一边管自己叫傻逼。
“我拥抱我自己正在溃烂的腐坏,”玛拉冲着香烟头上的樱桃木说。玛拉拿香烟在她胳膊内侧那柔软的白肉上碾着。“烧吧,巫婆,烧吧。”
泰勒在楼上我的房间里,在我的镜子里观察他的牙,说他给我找了份宴会侍应的差事,是兼差。
“在普莱斯曼酒店,如果你能在晚上工作,”泰勒说。“这份差事会燃起你的阶级仇恨。”
行,我说,怎么都行。
“他们让你系上个黑领结,”泰勒说。“你在那儿工作只需一件白衬衣和一条黑裤子。”
肥皂,泰勒。我说,我们需要肥皂。我们需要制造点肥皂。我需要把我的裤子洗洗。
泰勒做他那两百个仰卧起坐的时候我按住他的脚。
“要做肥皂,我们首先需要熔解脂肪。”泰勒简直无所不知。
除了性交,玛拉和泰勒从不待在同一个房间。要是泰勒在场,玛拉全当看不见他。这种做派看着好熟悉。我父母就正是这样相互视而不见的。后来我父亲干脆一走了之,另开一家连锁店去了。
我父亲总是说,“趁着性爱还没变得无趣赶快结婚,否则你永远结不成婚。”
我母亲说,“千万别买任何带尼龙拉链的东西。”
我父母说的任何一句话,你都决不会想坐在沙发上添油加醋学给别人听。
泰勒的仰卧起坐做到了一百九十八个。一百九十九。两百。
泰勒穿件蹩脚的法兰绒浴衣,底下套了条运动裤。“把玛拉弄出去,”泰勒说。“派玛拉去商店买一罐碱液。那种呈片状的。不要那种结晶状的。只要把她弄走。”
我,又回到了六岁,在我不和的父母间来回递信。我六岁时深恶痛绝。我现在也深恶痛绝。
泰勒开始做高抬腿,我下楼去告诉玛拉:要片状的碱液,我给了她一张十美元的钞票和我的公交卡。玛拉还坐在餐桌旁,我把丁香烟从她手指间拿走。很友好很容易。我拿了块洗碗巾,擦拭玛拉胳膊上那些红褐色的斑点,香烟烧出来的疤破了,血流了出来。然后我给她的每只脚都套上一只高跟鞋。
玛拉低头看着我像“灰姑娘”里的白马王子那样给她穿鞋,她说,“我是自己进来的。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你们的前门没锁。”
我什么话都没说。
“你知道,安全套就是我们这代人的水晶鞋。你碰上个陌生人的时候就套上它。你整晚跳舞,然后你把它给扔掉。安全套,我是说。不是那个陌生人。”
我不跟玛拉说话。她能硬挤到互助组和泰勒中间,可她绝对没办法跟我套近乎。
“我整个上午在这儿等的就是你。”
花儿开了又谢了
风儿带来蝴蝶或白雪
一块石头不会注意到
玛拉从餐桌旁起身,她穿了件闪光料子做的蓝色无袖连衣裙。玛拉捏住裙边,把它翻起来让我看里面细密的针脚。她里面没穿内衣。她眨了下眼睛。
“我原想让你看看我的新裙子,”玛拉说。“是条伴娘穿的裙子,而且是全手工缝制。你喜欢吗?古德维尔 的特价商店只卖一美元。有人缝出这么多细密的针脚就为了做这么条丑陋已极的裙子,”玛拉说。“你能相信吗?”
那条裙子一边长一边短,裙子的腰部低低地托住玛拉的双臀。
玛拉去商店前,用指尖拉起裙边绕着我和桌子舞了一圈,她屁股在裙子里面晃荡。她说,那些别人先是特别热爱可一小时或一之后就会扔掉的所有东西玛拉都爱。就像圣诞树,本来是众所关注的中心,可圣诞节一过,路旁就到处都是丢弃的死树,那些箔、丝的装饰都还没摘掉呢。你看到这些树就会想到被车辆碾死的那些动物或是性犯罪的受害者,内衣反穿,用黑色绝缘带绑着。
我只希望她离开这儿。
“动物监控中心是个绝妙的去处,”玛拉说。“所有的动物,人们爱过又抛弃了的小狗小猫,甚至是已经老了的动物,都围着你又蹦又跳,吸引你的注意,因为三天过后,就会给它们注射一针过量的苯巴比妥钠,最后给扔到巨大的宠物焚化炉里。
“长睡不醒,‘狗狗谷’ 那样的方式。
“就算有人因为爱你救了你的命,他们还是会把你给阉了。”玛拉看着我,好像我就是那个正在遗弃她的家伙,“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赢得你,是不是?”
玛拉走出后门,一边唱着那首瘆人的“玩偶谷” 歌。
我就这么瞪眼看着她出去。
直到玛拉所有的一切都从房间里消失后,才有了一、两、三刻的沉静。
我转过身,泰勒出现在身后。
泰勒说,“把她给弄走了?”
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丝毫气味,泰勒就这么出现了。
“首先,”泰勒说着从厨房门口跳进来开始在冰箱的冷冻室里翻箱倒柜。“首先,我们需要熔化些脂肪。”
至于我老板,泰勒告诉我,要是我实在气不过,我就该到邮局去填一份更换地址的申请卡,把他所有的邮件都转发到北达科他州的拉格比。
泰勒开始把装着冰冻白色物质的好多三明治包拽出来,扔到水槽里。我呢,应该在炉子上放个巨大的煎锅,把水加至差不多满锅。水太少,脂肪在分离为油脂时颜色就会变暗。
“这种脂肪里盐太多,”泰勒说,“所以水越多越好。”
把脂肪放在水里,把水煮开。
泰勒把每个三明治包里的白色物质挤到水里去,然后泰勒把空包都埋到垃圾桶底下。
泰勒说,“开动点想象力。想想在童子军里他们教给你的所有那些开拓进取的鬼话。想想你的高中化学课。”
真难想象泰勒在童子军里的形象。
我还可以这么办,泰勒告诉我,我可以在某天夜里开车到我老板家,把软管接到户外的水龙上。软管的另一头接个手动泵,这样我就能往我老板家的管道内注入一料工业染料。红、蓝、绿都成,第二天就等着看我老板的尊容吧。要么,我还可以安坐在灌木丛里不断压我的手动泵,直至管道内的压力超压,达到 110磅/平方英尺。这样的话,只要有人冲一下马桶,马桶座就会爆炸。到150磅/平方英尺,如果有人打开淋浴,水压会把淋浴头给轰掉,把各个组件炸开,砰,淋浴头立马成了迫击炮弹。
泰勒这么说无非逗我开心。事实上我很喜欢我老板。还有,如今我已经顿悟了。你知道,只有佛教才有的顿悟。金线菊。《金刚经》和《碧岩录》。哈瑞茹阿玛,你知道,克利须那,克利须那 。你知道,顿悟。
“屁股上粘上羽毛,”泰勒说,“你也成不了小鸡。”
脂肪熔化的时候,油脂会漂到沸水顶上。
哦,我说,这么说来我是在往屁股上粘羽毛喽。
倒好像面前的泰勒,胳膊上一排香烟烧疤的泰勒竟是个发展成熟的灵魂。傻逼先生和太太。我镇定一下脸上的神色,思绪转向人们打算屠杀的那些印度圣牛中的一头,那是航空紧急程序卡上印着的。
把煎锅底下的火关小。
我搅着沸水。
越来越多的油脂会升上来,直至水上覆盖上一层彩虹色珍珠母般的壳。拿一把大调羹把这一层撇掉,放在一旁备用。
煮呀撇呀。煮呀撇呀。把撇出来的油脂装到牛奶盒里,盖儿要一直敞着。
泰勒把一把椅子拖到冰箱前,冰箱大开着,他就这么看着那些油脂冷却。因为厨房里很热,冰箱底部蒸腾出阵阵冷雾,绕在泰勒脚边。
我把油脂装到牛奶盒里,泰勒把它们往冰箱里放。
我走过去在冰箱前挨着泰勒跪下来,泰勒抓起我的双手给我看。生命线。爱情线。爱神纹和战神纹。冷雾环绕着我们,微弱的灯光映出我们的脸。
“我需要你再帮我个忙,”泰勒说。
应该跟玛拉有关吧?
“永远不要跟她谈论我。不要在我背后议论我。你能发誓吗?”泰勒说。
我发誓。
泰勒说,“你只要有一次跟她提到我,你就再也甭想见到我了。”
我发誓。
“发誓?”
我发誓。
泰勒说,“现在记住了,你已经发了三遍誓了。”
冰箱里油脂的顶上正在形成又厚又清亮的一层什么东西。
我说,油脂在分离呢。
“甭担心,”泰勒说。“清亮的那一层是甘油。你想做肥皂的时候可以把这层甘油再搀回去。或者,你也可以把这层甘油撇出来。”
泰勒舔了舔嘴唇,把我两只手转过来,手心朝下压在他大腿上,压在他浴衣那拙劣的法兰绒上。
“你可以将这些甘油跟硝酸混合造出硝化甘油来,”泰勒说。
我嘴巴大张地喘着气说,硝化甘油。
泰勒把嘴唇舔得湿湿的、亮亮的,在我手背上吻了一下。
“你可以将硝化甘油跟硝酸钠和锯末混合造出炸药,”泰勒说。
那个吻湿湿地在我雪白的手背上闪着光。
炸药,我说,跌坐在我的脚跟上。
泰勒把那罐碱的盖子撬掉。“你可以把桥梁炸掉,”泰勒说。
“你可以将硝化甘油跟更多的硝酸和石蜡混合造出胶质炸药,”泰勒说。
泰勒将那罐碱在我手背上那个闪光的潮湿吻痕上方一英寸高的地方倾斜过来。
“这是个化学灼伤,”泰勒说,“会比你以前所有的灼伤都痛。比一百支香烟的灼伤都痛。”
那个吻在我手背上闪着光。
“你会留下道疤,”泰勒说。
“只要有足量的肥皂,”泰勒说,“你就能炸平整个世界。现在记住你的誓言。”
泰勒把碱液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