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少女不怀春?
明珠公主图兰朵虽然在中都出名的刁蛮任性,但也曾想过自己日后的夫君是什么模样。
只可惜的是,她的婚姻注定不能由自己做主。身在皇室,衣食无忧,却也同样有诸多掣肘。
她好不容易抑住羞意,小脑袋从被窝里露出来,“皇奶奶,您说皇爷爷会给明珠许配什么婚事?”
“小丫头还真想嫁人了呀!”
也速儿眼中露出揶揄之色,“你生得这么貌美,你皇爷爷定然会为你找个青年俊彦的。”
……
当侍卫到各军中去通知统帅的时候,灭宋军的主帅杨帆正在地牢里。
也速儿的确没有失信,重用于他。他原本麾下士卒仅剩不过数百,如今,也速儿却从其他军中给他调拨足足五千精兵,让他成为麾下有名有实的万夫长统帅。
幽邃的地牢里,隔着潮湿的木栅栏,原天威军的副都指挥使和都虞候邓字甲、李鹤被关押在里面。
这些时日以来,已经是杨帆第十余次到地牢中来劝降他们俩了。
也速儿在这方面的确有着超乎常人的耐性。
而在杨帆的旁边,还有个汉人。这汉人看起来颇为儒雅,有股子书生气。
杨帆苦劝多次都没能奏效,此时脸上有些不耐,看向旁边的汉人去。
这汉人以前是南宋兵部的官员,名为宋碧涛,和李鹤算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只是近十年前的襄阳之战中,他在运粮途中被元军俘虏,然后就成为了元朝的将领。
此行他刚好运粮到镡津县城,被杨帆知道,于是便将他给拉来了。
若是能够劝降邓字甲和李鹤,这无疑也是军功。
宋碧涛看到杨帆隐晦的眼神,对着李鹤笑笑,“李鹤兄,我们两有近十年未见了吧?”
李鹤冷冷开口,“若是你也是来劝说我和邓兄的,可以免开尊口了。”
“唉……”
宋碧涛微微叹息着,“没想到我们哥俩再度重逢,竟然是在这样的场面之下。”
他怎么可能真的免开尊口?
眼神复杂地看着李鹤,他又道:“我们原本都为宋臣,为大宋分忧,李鹤兄你的忠义我是很敬佩的。而我宋碧涛以前是什么人,李鹤兄您也应该很清楚。襄阳之战,我在襄阳城内为军卒筹粮足足五年时间,可曾有过半句怨言?可曾对大宋有过半点不忠?”
李鹤微微动容。
宋碧涛以前的确是南宋朝中稍有的爱国将领。
但他仍是没有说话。
宋碧涛接着又道:“可你知道我被俘后,为何降元么?”
他稍作停顿,“我随着吕文焕将军镇守襄阳,每每浴血
奋战,可最后得到什么?朝廷重臣终日玩乐,奸臣贾似道诓骗圣上,对襄阳之围不管不顾!你可知道,我在襄阳看到多少将领军卒血战而死?为这样的朝廷,为这样的朝臣,他们难道能算是死得其所么?原本襄阳被俘后,我也是不愿意投降的,愿随着诸位勇将而去,但吕文焕将军跟我说了句话,让我改变主意,你可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李鹤定定看着宋碧涛。
宋碧涛也没真等他回答的意思,接着道:“吕文焕将军说,昏君佞臣误国,导致国土沦丧,民不聊生。我等虽为大宋官员,但心系的更应该是百姓,而非对皇室的愚忠。元朝虽然大举攻破宋土,但现在的中都如何?难道较之临安要差?原大宋在元朝境内的百姓们,可有倍受欺凌?别说没有,纵是有,我们身为汉臣,也更应该为我民族谋安生。在民族面前,区区愚忠,能算得什么?”
这番话,他说得慷慨激昂,甚至眼眶泛红。
可以看出来,宋碧涛这番话是发自真心。
说到末尾处,他甚至有要垂泪的迹象,“大宋灭亡几成定局,邓将军、李鹤兄你们二人,难道就不愿意匡扶圣上,解救这刚刚遭遇战火屠戮的百姓们么?”
说着,他深深作揖下去,“在下恳求两位将军,为天下百姓再做思量。”
杨帆眼神平静,但也作揖下去。
牢房里,李鹤和邓字甲两人对视,的确动容。
宋碧涛说的没有错,以前的南宋朝廷,的确让人失望。
但是,那是以前。
李鹤开口,说道:“宋兄,李某敬你是个汉子。以前听说你降元,李某心中便不再认你这个朋友,但现在,李某觉得自己错了。若是李某也在襄阳城那样的情况下被俘,说不得也会另投明主,然而你可知道,现在的大宋,非以前的大宋。现在的宋君,非以前的宋君。现在的宋臣,也非以前的宋臣。”
他从草席上站起身来,走到宋碧涛近前,“现在的皇上少年英明,文韬武略皆是非凡。现在的宋臣忠君爱国,齐心抗元。现在的大宋国土,雷州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你说,李某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降元,如何对得起皇上,如何对得起百姓?”
他深深看着宋碧涛,叹道:“若是宋兄仍将我当成兄弟,便让李某死得体面些,可好?”
邓字甲在后头也是忽然开口,“还有邓某。”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脸上都是视死如归之色。
能够从临安跟到碙州,始终对大宋朝廷不离不弃,已经足以说明他两人的心迹。
宋碧涛张开嘴,还想再劝,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化为叹息。
他也听闻过现在宋朝的情况,知道现在的小皇帝非以前的皇帝可比。
若他此时还是宋臣,怕是也不会降元。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回不去了。
偏头看向杨帆,宋碧涛说道:“杨将军,可否让军卒备些酒菜,
宋某给邓将军、李鹤兄送行。”
杨帆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碧涛道:“宋某和李鹤兄多年好友,怎忍心看着他继续身陷囹圄?”
杨帆看出来李鹤、邓字甲两人都很难被劝降了,心中其实已经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但还是说道:“此事你难道不打算先行禀报也速儿元帅?若是元帅怪罪下来,你我谁来承担?”
他和宋碧涛又有不同。
宋碧涛降元,是形势所迫,而他降元,却是为一己之私。
在这里,宋碧涛、邓字甲、李鹤三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看不起杨帆。
宋碧涛眼眸深处划过几抹轻蔑之色,沉声道:“若是元帅责怪下来,自然由宋某一人承担。”
“好!”
杨帆点头,向牢房外面走去。
刚刚转身,他的嘴角已是露出些许笑容。
也速儿这些天常常让他劝降邓字甲、李鹤两人,他也是有些烦了。如今,宋碧涛要给两人送行,他可谓是乐见其成。虽然军功没有了,但起码也不用在为这事殚精竭虑不是?
不多时,便有士卒端着酒菜到这间牢房里来。
而杨帆在外面接到侍卫通报,没有再回来,匆匆赶往府衙大殿去了。
宋碧涛让士卒打开牢门,亲自端着酒菜到里面,坐在地上,“来,邓兄、李兄,咱们再痛饮一番!”
端放韭菜的盘子上,有一坛酒,还有一小壶酒。
那铜质的小酒壶里,放的是什么酒,自然可想而知。
邓字甲、李鹤两人坐下,待得宋碧涛倒好酒,两人端起杯道:“多谢宋兄了。”
宋碧涛感慨,“世事弄人啊,虽没能和两位兄长共事到最后,但能给两位兄长送信,亦是我宋某的荣幸。”
三人唠叨着些以前同在南宋朝中的事,时而发笑,时而痛骂,很快都已是带着醉意。
不知不觉,菜没了,酒,也空了。
整坛酒都落到三人的肚子里。
宋碧涛醉眼朦胧,端起最后那杯酒,“来,这杯酒,宋某替两位兄长践行。”
李鹤拿起那小壶酒,给自己和邓字甲斟上,也是举杯:“愿来生,再无战事。愿来生,再得遇明君。愿来生,能再和两位同朝为臣。”
说完,他仰脖子,将杯中的酒全部喝下了肚。
“邓某与李兄黄泉相随!”
邓字甲也是猛地将杯子里的酒全部喝干净。
“哈哈……哈哈……”
宋碧涛状若癫狂,醉态酣畅,泪流满脸,摇摇晃晃走出牢房。
以酒践行,从此,阴阳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