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州东路巴州清化郡。
历经月余,仲孙启赋、赫连城等人终于带着所剩接近四万大军回到这里。
皇帝李望元仍旧卧床不起。
他伤得实在太重,现在性命已经无忧,但要想下床,还得静养段时间。在重庆府的岳玥也是差不多情况。
看到清化郡城门,仲孙启赋等人甚至有热泪盈眶冲动。
这回能够活着回到巴州,真属不易。当初重庆洪水,靠的是在世佛无得。后来白马军攻城,又是多亏岳鹏两千轻骑。
不然,他们这些人怕是都得死在重庆府内。
到现在,虽李望元重伤,但已经能算是最好情况。
城门口,西夏巴州知州易天华带着众臣亲自相迎。他原本是元朝官吏,只不过利州东路节度使庞红光投诚西夏,他们这些下官便也只能跟着投诚。等得宋元议和,元朝将利州东、西两路让与宋朝,他们就更没有什么回元的心思。
仲孙启赋等人稍微和易天华等人寒暄过后,便率着大军入城。
易天华年约六旬,已是老臣,对待仲孙启赋等人很是恭敬。
西夏军卒在夔州路虽然初逢大败,但其后知耻而后勇,将白马军赶到重庆府,这还是没让易天华这些元朝旧臣失望的。
虽然现在各国中西夏势力最为单薄,但总算不至于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城内街道两旁,尽是驻足观望的百姓。
先属宋,又属元,现在又属西夏。这些百姓们见到龙撵从街头上过,神情却是有些麻木。
数十年也不过三两代人,朝廷反复,连他们自己,都不再确信自己到底是何朝之人。
李望元静悄悄躺在龙撵内,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血色。眼睛已经睁开,却是在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再想着什么。
此番攻夔州之行,他心境、观念所遭受的冲击可谓巨大。
先是为妹妹李秀淑甘愿愧对整个西夏臣民,其后,却又逐渐感受到肩头上使命之重,皇权之妙,便又渐渐倾向于放弃李秀淑。那段时间里,他整个人都沉沦在皇权里,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让西夏发展壮大。重庆大水,他濒临绝望,无得只身挡洪峰,将他们解救于危难之际。
他感激之余,也被无得和尚无私精神而重重感触。
由此,也生出还是想换回李秀淑想法。
如今看来,西夏虽然损兵折将,但他总算也快如愿以偿。且和大宋隐约形成联合之势,也算不虚此行。
只是李望元心中总还是觉得有些空落落。
他不自禁的想着,若是能够救回妹妹的同时且将夔州路握于手中,那会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人心不足蛇吞象。
李望元陷入皇权之中,想要再自拔,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龙撵缓缓穿过街道,最终,跟着易天华等人入府衙。
&n
bsp; 大军怕是要在城内休憩几日,李望元便也被安排在府衙内后院居住着。
长途跋涉显然不利于他的恢复,而且军中缺药,那些负责给他养伤的御医们还得在城内采买药材。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夜,清化郡府衙内却是发生让仲孙启赋等人惶惶如终日的变故。
古色古香的房间内,数个楠木灯柱上油灯散发着柔和光芒,将整个屋子都弥漫在内。
有几个妙龄侍女守候在床榻边。
皇帝李望元躺在床上,眼睛微微合着,在休憩。
有御医端着汤药进屋,走到床榻旁,轻声呼喊:“皇上,该用药了。”
李望元睁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御医将汤药递给旁边侍女。
侍女轻柔抬起李望元的脑袋,将其枕在自己圆润大腿上。面色微红,小心翼翼地喂李望元喝药。
药似是很苦,李望元的眉头微微皱起。
不过他在元朝皇宫中长大,不像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皇族,这点苦头自是吃得。
端药进来的御医也轻轻松口气。
这药,是恢复内伤,化除淤血最好的方子,但很苦,他之前还真有些担心皇上会发怒。
然而,就在李望元将汤药喝干净以后,脸色却是豁然发生了变化。
他原本苍白的脸色陡然间变得殷红如血。
双目瞪得滚圆。
“皇!”
还不等吃惊的御医将皇上两个字完整喊出来,李望元一口血就从嘴里喷涌而出。
仰着面的他,这口血全部都吐在自己的脸上,瞬间无比狰狞、渗人、狼狈。
“啊!”
半抱着他的侍女发出惊呼,玉容失色,连手中的瓷碗都落到地上。
鲜艳的宫裙上被点缀数滴血液,是那般刺眼。
“皇上!皇上!”
御医眼中满是惶恐和不解之色,大喊数声,连忙搭住李望元的手腕给他把脉。
但是,李望元嘴里的血却像是不要钱似的不断往外汩着。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似乎承受极大痛楚,眼眸都要鼓出眼眶一般,极是吓人。
“朕……朕……”
嘴唇张张合合,却始终不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侍女已然吓傻了。
血液很快将她的宫裙下摆全部染透。
旁边几个侍女也是惊慌失措,尖叫不已,有人甚至因此而晕厥过去。
御医的手微微发抖。
此时此刻,莫说把脉,就是让他听脉,怕是都听不真切。
只约莫过去十余秒中时间,李望元
的神情就彻底僵化在脸上。
因为疼痛而握得极紧的双手忽然间无力垂下。
脑袋也向着旁边偏去。
屋外,有带刀侍卫闯进屋子。
见到床头斑驳血迹,都是呆愣当场。
“皇上!”
随即有人惊呼。
众侍卫铿锵都将佩刀给拔了出来。
雪白刀芒在折射在屋内房梁上。
但李望元,自然是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反应。
须发皆白的御医满脸灰白之色,无力坐倒在地上。搭在李望元手腕上的手也收了回来。
皇上没有脉搏了。
皇上,薨了。
李望元在军中称帝还不到四个月时间,还来不及回到西夏皇城中兴府正式登基,就这样暴毙在清化郡府衙内。
屋内的人全部都被控制住。
就在旁侧屋子里住着的两个一品堂供奉进来以后,也是呆愣当场。
有侍卫匆匆跑出院落,前去禀报仲孙启赋等人。
只不多时,西夏众随军出征的文臣武将尽皆赶到屋内。
当他们看到满脸血污,已是没有任何动静的李望元后,神情各有变化。
帝师仲孙启赋好似在这瞬间苍老数岁,老泪纵横,“天要亡我西夏皇族,天要亡我西夏皇族啊……”
他跪倒在地上,不断捶打着自己胸口。
除他之外,还有几个为西夏耗尽心血的老臣也是同样如此。
而赫连城等青壮将领、臣子们,虽然也是满脸痛楚,但看起来,就远远显得没有这般发自肺腑了。
他们还未出生时,西夏就已经亡国。他们是在元朝统治下长大,对西夏皇族,说到底实在远远称不上忠心耿耿。
赫连城抽出腰间佩刀,大步走到那瘫软在龙床边的御医旁。
刀倏然架在御医脖子上,“皇上为何会如此?”
御医打了个激灵,似乎这才回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方子,是微臣和数位同僚都确认过的啊!”
他浑身簌簌发抖不停。
“本将是问你皇上为何会如此!”赫连城大喝。
御医双腿间有带着些微黄色的液体流淌出来,“中毒,是中毒。有人在皇上的汤药中做了手脚,赫连将军,饶命啊!”
赫连城冰冷眼神落在侍女身上。
“哇!”
侍女便也在瞬间被吓哭了,“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奴婢、奴婢只是喂皇上服药……”
屋内侍女们都跪在地上,全部都喊着类似的话。
仲孙启赋等人还是痛哭不止,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