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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皇帝见朱厚照沮丧,却又笑了:“朕看你在顺天府操心劳力,比从前清瘦了。”“怎么……”弘治皇帝凝视着朱厚照:“近来,顺天府又在弄什么玄机?”朱厚照道:“父皇,顺天府这里,倒是一切都好,不过……却在等吏部那儿,订立选吏为官的细则呢。吏部那边没有章程出来,儿臣这边也就没有底气了。”弘治皇帝颔首。欧阳志掌吏部之后,已经开始草拟关于选吏为官的细则了。在新政的区域,选吏为官的效用很强。要知道,官吏二字,前头那个官字,人数稀少,正因为稀少,他们几乎是难以体察到下情的。整个大明王朝,当真接触到了具体事务的,往往都是吏。这些小吏,几乎的官府与百姓接触的桥梁,是真正将皇帝的旨意和官府的政令传达到最底层的媒介。可问题就出现了。小吏居然没有定员,没有编制,什么都没有。他们不但受人歧视,且随时可能被开革出去,甚至……没有一丁点的标准。就这么一群人,有的不过是上官带上任的家奴,有的呢,则是本地的泼皮,有的是朝廷的徭役,从民间征调上来的。成分复杂,没有规章,甚至……没有定额的钱粮,靠着这些人,朝廷和官府能够解决问题吗?因此……欧阳志在吏部上任之后,就打算采取当初在保定的经验,对所有的官吏进行规范。太祖高皇帝做了皇帝之后,这位平民出生的天子,一切都以省钱为原则,军队哪里来?朝廷能省就省吧,不必养了,给他们一块地,让他们自己种地,自己吃自己。做官的薪俸……哪里来……省吧,能省就省,别看人家是金榜题名,可实际上,俸禄低得令人发指,没钱,自己不会想办法?而至于小吏,大抵也是遵循这个方针。可现在……今日不同往日了啊。国库已经有银子了,至少在京师、保定、江南一带,税赋是充裕的。在这种情况之下,完成吏员的编制,解决他们向上提升的途径,让他们安安心心的办公,是当务之急。因为官府要管的事,已经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细化,若没有一批精干的吏员,根本是无从解决接下来五花八门的矛盾的。吏部这边,将南直隶、北直隶这两地,为暂时试点的方向。而今,就等欧阳志拟出一个万全的章程来,而后推行了。弘治皇帝点头道:“顺天府这里……太子有什么看法?”朱厚照凝了凝神道:“儿臣已经预备好了,等章程一出,父皇颁布了旨意,儿臣便立即开始着手吏选,继藩的意思是,选吏,还得通过考试,只是和科举不同,这考试的内容要变,应该更接近实际的学问,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招考的额员多,因此这考试,也会比科举容易的多。所有考上的吏员,顺天府要给予他们一定的保障,同时……还要拟定出一个政绩的标准。当然,现在吏部还没有拿出章程来,顺天府这里也不敢轻举妄动。”弘治皇帝默默的听完朱厚照的话,才叹口气道:“那么此前的吏员呢?”“照样考。”朱厚照道:“当然,难度可以降低一些,若是他们能通过考试,便依旧留任,若是这样简单的考试都通不过,就只好让他们另谋高就了。”弘治皇帝的脸上露出了几许忧色,道:“可是现下最难的,不是这些旧吏,而是此前的科举,该怎么办?这么多的读人,都读了四五经,有人寒窗苦读了半辈子,现在却突然在北直隶、南直隶也推广选吏为官,只怕这些人……是不肯依的。”弘治皇帝顿了顿,眉头皱得更深,继续道:“国朝优待士人,并非只是因为他们四五经读得好。其根本的缘由就在于,这些读人的背后,是一个个乡绅哪,现在科举虽还同时进行,也明眼人,也可看出大势了,他们为了自己的前途,怎么甘心一辈子读了无用之呢?”方继藩听到此处,倒也理解弘治皇帝的担忧。围绕着科举,其本质就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的理念,现在选吏为官甚嚣尘上,哪怕还没有波及各省,科举照旧进行,读人和士绅们想来也知道,这天下只怕和从前不太一样了。这在他们的眼里,已不啻是改朝换代了啊。任何人利益受了损害,岂会听之任之。这新政的本质,既是让一批新兴的人得利,可与此同时,也让旧有一批没有跟上时代的人失去他们一直享有的好处。他们肯……善罢甘休吗?方继藩想了想道:“陛下,欧阳志那里,一定会考虑到这个情况的。总还会给予他们一些让步,儿臣在想,他们平时总是说要以天下为己任,要效忠朝廷,他们一定能体谅陛下的苦衷吧。陛下不必担忧,他们不会闹事的。”“嗯?”弘治皇帝看向方继藩:“何以见得?”方继藩咳嗽,看了朱厚照一眼,不好意思的道:“他们敢闹,太子殿下就打死他们。”朱厚照腰杆子挺得笔直,脸上顿时带着神采。顺天府现在是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有人,方继藩这番话,可不是空穴来风。朱厚照日盼夜盼着,就是有人造反呢。出来一个打死一个,不是一般的爽。弘治皇帝却是摇了摇头,道:“此事,朕自会和内阁商榷,你们啊……”后面没继续说,又摇摇头,似乎觉得年轻人们,总是不知愁滋味。朱厚照和方继藩告辞出宫,方继藩一路上都依旧想着弘治皇帝的担忧。选吏为官,乃是欧阳志在吏部最大的举措,这等于是拿着无数读人的前程来开刀,压力可想而知。作为他的恩师,方继藩很想分担一点他的压力。方继藩若有所思的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坐下,唤了人来,耳语一番。那人点点头,去了。等方继藩吃过了几盏茶,那人便带来了七八个附近的士绅来。这些士绅们一个个脸色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犹如受惊的小鸟,一脸无辜的模样看着方继藩。却见方继藩施施然的翘着腿,抱着茶盏,笑吟吟的看着这些士绅。“学生……学生……”为首一个战战兢兢的老士绅,须发皆白,头都不敢抬,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学生王汉正,不知齐国公……”“有一件事想要调查一下。”方继藩清了清喉咙道:“选吏为官,你们听说过了吗?”王汉正怎么没有听说过,立即点头:“听……听说过一些。”“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方继藩道。“这……这……齐国公的意思是……”“你们不要紧张。”方继藩压压手,和颜悦色的道:“主要是想要调查一下,没有别的意思,测试一下民意是否可用。”“这个……这个……”“没关系,老人家,可以畅所欲言。”方继藩的声音很是温和七八个士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那王汉正立即道:“齐国公,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可谓是利国利民,小老儿当然是极力赞成了。”“对,对,我们是极力赞成的。”大家纷纷点头。方继藩却是皱眉了,道:“你们家里没有子弟读?”“有是有的。”王汉正小心翼翼的看了方继藩一眼:“可欧阳部堂是什么人,他可是咱们大明的能吏,咱们为了朝廷,为了大明,牺牲一些些,又算的了什么?只要齐国公一声令下,莫说是选吏为官,便是叫小老儿人等,上刀山下油锅,我等也是甘之如饴。”方继藩吁了口气道:“这样啊,我还以为大家都反对呢。”王汉正等人纷纷摆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谁若是反对,就是和我们过不去。”方继藩乐了,弯唇笑道:“如此甚好,好的很,这可是你们说的啊,来,将他们的话都记下来,明日贴出来,是王汉正人等,登门哭告,哭天抢地的要选吏为官。”王汉正:“……”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角落里,早有人唰唰的提笔,正记录着他们的话。记录完毕了。笔录送到他们的面前,签字画押。王汉正:“……”咬咬牙,手指头还是毫不犹豫的摁了上去。从齐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大家感觉就好像是去阎王殿走了一圈。王汉正和诸士绅,个个心有余悸,显得后怕。“还好老夫机灵,不然,我等别想走出这齐国公府了,姓方的那狗……不,齐国公他脾气不好,又有病,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你辩驳两句,他比你还凶,你和他拍桌子,他就敢犯病打死你,兼着折腾你一家老小,哎……作孽啊,这是做了哪门子孽……”王汉正捋着花白的胡须,岁月给他带来了睿智,能活到他这个年纪的人,基本上生活中只剩下苟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