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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人呢?”唐泛问官驿的伙计。伙计道:“杨御史就在官驿里,没出去过,预备着大人您回来要召见,让小的等在这里,若是瞧见大人回来便先过来询问一声,若大人要见他,小的这就去请杨御史过来。”唐泛点点头:“去请他过来。”比起陈銮,杨济就有点其貌不扬了。他年纪还不到四十,却已经半白了头发,不过这不是累的,有些人生来便是少年白,但因为杨济身形瘦小,所以无形又增加了不少沧桑的痕迹。“下官南直隶巡按御史杨济拜见左佥都御史唐大人。”杨济行礼道。“杨御史免礼。”唐泛摆了摆手。“请坐。三儿,奉茶。”唐泛与杨济素无交情,也不准备绕圈子说废话,待二人分头落座,他便问:“杨御史这是有要事?”杨济侧坐半个身子,拱手道:“下官先前去昆山县巡视了,未能与大人碰面,是以回来之后听说大人找过下官,便前来拜见,没想到大人又去了吴江县,幸好这回没再错过。下官知道大人此来是为了巡查吴江饥荒的事情,正要与大人禀告此事。”唐泛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颔首道:“你说罢。”杨济道:“下官奉命驻守苏州府,去年太湖泛滥,吴江吴县等地饥荒,闹出不少人命,下官赶往那几个地方之后,发现吴江的情况最为严重,当时下官也是莽撞,未经调查,便认定吴江知县陈銮玩忽职守,拖延救灾,所以上疏弹劾。”说罢他叹了口气:“结果后来却证明是下官错了。”唐泛放下茶盅,指节轻轻叩了一下桌面:“哦?你错了?怎么说?”杨济道:“陈銮非但没有玩忽职守,反倒尽职尽责,已经做到了最好,他将灾民悉数迁到城南,又安置了不少从吴县那边过去的灾民,谁知苏州府拨下的粮食根本不够,为此陈知县不得不搬空县仓,还去向城富商借粮,下官亲眼目睹,所以才觉得自己先前上疏弹劾所为实在是有失妥当,若是陈知县为此掉了乌纱帽,那下官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还请大人明鉴。”唐泛唔了一声:“这么说,你觉得陈銮非但无过,反而还有功了?”杨济摇摇头:“有没有功,下官不敢论断,只是下官希望大人能够查明真相,禀明朝廷,下官愿与大人一道具名,弥补自己先前犯下的过失。”唐泛笑了笑:“是不是过失,尚未有定论,你身为御史,本来就应该纠劾百司,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记者,皆须铁面无私,整饬抚治,何错之有?”杨济一愣:“大人的意思是……陈知县仍旧有过错?”唐泛的目光落在茶汤的颜色上,好似那里头开出了一朵花似的,杨济等了半天都等不到回答,忍不住出声:“大人?唐大人?”他这才如梦初醒:“嗯?方才说到哪儿了?”杨济:“……”唐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日刚刚赶过来,今日又去了趟吴江,累了点,就走神了。”杨济一脸理解,关切道:“大人可要保重身体啊!”唐泛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呵欠,歉意道:“见笑了,你继续,继续。”杨济只好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大人方才的意思,下官不太明白,能否请您再说一遍?”唐泛:“嗯?我刚才说什么了?”杨济:“……您说陈知县是否有过失,尚未定论。”唐泛:“是啊,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他有没有过失,本来就应该有朝廷来判断的,我虽然是钦差,也只能将自己所见所闻上奏而已。”杨济实在弄不懂这个唐泛是真傻还是假傻。他没跟唐泛打过交道,只是对方屡破案子,以断案闻名。尤其是在香河县时,幼童死于井,人人皆以为其失足落井而亡,又或者被人推下井,唯独唐泛从尸体的蛛丝马迹判断对方是被人先杀死再抛尸,正是这桩案子,使得唐泛名声更上一层。不过现在看来,唐泛明显更适合去当断案的刑官,而非跑到这里来搅混水。杨济觉得此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由隐隐有些轻视之意。只是话说回来,眼下这件事,一个昏聩没有主见的钦差,明显比一个精明能干的钦差更合适。杨济笑道:“大人说得是,不过大人准备如何上奏,能不能先与下官通个气,如此一来,下官也好紧跟着您,免得走错了路子。”说罢他从怀掏出一份奏疏,双手递了过来:“此为下官这几日重新草拟的奏疏,还请大人过目。”唐泛接过来放在一边:“那等我先看一看,你晚上没事罢,要是没事的话,咱们晚上一起吃个饭,饭桌上再说。”此话正合杨济的意,他的笑容越发真心诚挚了:“那下官就在别院恭候大人传唤了。”刚送走杨济,陆灵溪后脚就回来了。唐泛问:“怎么这么就回来了?”陆灵溪笑道:“我不敢逗留太久,事情打听清楚就马加鞭回来了,怕你这儿没人使唤。”他们离开吴江之前,陆灵溪跟着唐泛出城,转头却又回到城里,办了唐泛交代他的事情,才又赶回来。钱三儿撇撇嘴:“什么叫没人使唤,我不是人啊?!”陆灵溪笑道:“可是你身手不行啊,万一唐大哥遇到危险怎么办?”钱三儿恼羞成怒:“谁说我身手不行,我的身手可是跟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大人学的,你知道他是谁么!”陆灵溪:“喔,原来镇抚使大人的徒弟在我手下过不了三招啊!”钱三儿的心顿时碎了一地。“好了,不要闹了。”唐泛拿起放在旁边那封奏疏,打开来,一张纸从里头轻飘飘地落下来,在落地之前,就被陆灵溪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是银票,一万两。”陆灵溪咋舌道,像他这样的大家子弟,自幼熏陶,不是见钱眼开的人物,能够令他动容,那必然是银票上的面额数目巨大。“这还是茂昌号的银票,见票即兑,可提现银,真是大手笔!”银票比现银携带方便,不易被盗窃,还是送礼贿赂之必备,所以沿袭前宋智慧,大明开国之后,这种银号逐渐就流行了起来。这时候的钱庄,背后都有大商贾支持,并非某个商人在经营,而有可能是一整个商会,譬如京城鼎鼎有名的汇通票号,背后就是山西商人,茂昌号的靠山则据说是扬州商人。每个钱庄都有自己独特的防伪手段,陆灵溪手上的这张,上面的字皆以特殊材质所制的墨,只要放在阳光下一照,书写字体的墨迹就能够呈现出区别与一般书墨的色泽,而且银票上面还有半个签名,到时候与钱庄那边的存根一并,正好合成一个签名,这样就算是对上了。听见这个数目,唐泛就想起当年他查武安侯府案时,欢意楼的清姿姑娘身价是好几千两,如此说来,他现在的身价岂不也抵得上两个欢意楼的头牌了?想及此,某方面脑子有点缺根筋的唐大人不由哈哈笑了起来。“唐大哥,你笑什么?”陆灵溪好地问。唐泛一边笑一边给他们回忆那件事。陆灵溪却道:“武安侯府案吗,我也有印象,听说当年闹得很大,最后证明杀郑诚的凶手还不止一个?”唐泛颔首:“正确地说,是想杀郑诚并且已经下手了的人不止一拨人,一是他的弟弟和小妾合谋,二是他正妻买通了欢意楼的妓子下手,但郑诚死后,已经很难辨认到底是哪个原因才使得他猝死,也许两边的缘故都有。说来也是宿世冤孽,不单弟弟要他死,连老婆都想让他死,做人做到这等境地,也真是太可悲了。”陆灵溪兴奋道:“原来那个案子是唐大哥你断的,我就听说当年这桩案子,武安侯府原本以为郑诚是纵欲过度而亡的,后来有位官员硬是通过层层线索,将两边的凶手都找了出来,没想到那个官员就是你!”这个案子是唐泛入仕途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值得一书的案,却并非他赖以成名的案子,陆灵溪不知道也不出。唐泛闻言就摇头笑道:“其实武安侯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能,他未必不知道儿子的死因有蹊跷,只是他不希望牵连太广,所以反倒想要息事宁人罢了。是我那时候年轻莽撞,非要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这才有了后边的风波。武安侯府因我而失去儿子与长媳,如今他们府上的人见了我,都是直接绕路走的,我仕途上几番沉浮,也少不了他们家的落井下石。”陆灵溪道:“不管死者为何而死,生前做了什么,将真相还原出来,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的态度如何,并不能说明唐大哥做错了,你没有错。”唐泛深深注目他片刻,含笑点头:“你说得对,我没有错。”对方这一眼里,仿佛蕴含着对自己态度的肯定,对自己观点的认同,以及若有似无的知己之意,这令陆灵溪的心跳瞬间了一些,心情也瞬间飞扬起来。“所以像你这样的人,外柔内刚,外软内硬,情势越是复杂,别人越是逼迫,你虽然看似步步后退,但实际上心早有定计。”唐泛嘴角噙笑:“那你说说,我有什么定计?”陆灵溪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每当对方露出这样的笑容时,他不知不觉就会看得呆住,直到唐泛再次出声询问,他才会回过神来。“示之以弱,让对方放松警惕,然后暗再去进行自己想查的事情。”唐泛眼露赞赏,像陆灵溪这样聪明的少年他见过不少,旁的不说,他那位前姐夫,少年时素有神童之名,聪敏必也不下于陆灵溪,但陆灵溪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的学习和适应能力很强,又因为在外游历,胸襟见识远比一般关在家的读书人强,能能武,思路也更加开阔。也难怪怀恩会推荐他来协助自己,这其未必没有存着让唐泛提携陆灵溪的心思,毕竟怀恩再如何得圣眷,他也只是一个宦官,行事有许多不方便之处,让陆灵溪跟唐泛搭上关系,也有助于陆灵溪以后的仕途发展。不管如何,唐泛确实起了爱才之心。“不错,”他也不再卖关子了,“现在看来,杨济的确是与陈銮站在一边的,他话里话外俱有为陈銮开脱之意,巡按御史权限虽大,官职却不高,江南虽然富庶,但杨济又非富家子弟出身,让他一口气拿出一万两银子来贿赂我,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张银票只会是陈銮借他之手给我的。”钱三儿不解:“既然杨济和陈銮是一伙的,那为什么他们俩还要互相弹劾呢?”陆灵溪猜测:“也许他们俩先前不和,现在勾结到一起了?又或者他们希望唐大哥在陛下面前为自己说说好话?”他虽然聪明,也见过不少世面,但毕竟不是官场人,对里头的弯弯绕绕不太了解。唐泛摇首:“现在不需要凭空猜测,晚上钱三儿留在官驿,益青,你陪我去一个地方。”钱三儿挠头:“晚上您不是要与杨济吃饭么?”唐泛睨了他一眼:“正是饭后。”陆灵溪却已经明白了唐泛的打算,抚掌笑道:“唐大哥好算计!”当天夜幕刚刚降临,唐泛就派人将杨济请了过来,又自掏腰包,让官驿的人从外面买了一桌上好席面,单独与杨济对酌,二人绝口不提正事,只论风月,杨济这人有清廉之名,不好钱财,唯独爱名,唐泛看准这一点,三句倒有两句离不开杨济的奉公爱民,廉正刚直,将杨济说得浑身飘飘然,在酒水的助兴下,杨济仿佛看到自己成了将百姓拔诸水火,登于衽席的救世主,大明朝没了他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的救时能臣。不过杨济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趁着喝酒的间隙,他忍不住问唐泛:“不知大人可曾看过下官那封奏疏?”唐泛含笑,神情满意:“看过了,写得很好。”不知情的,还真当两人说的是奏疏。实际上杨济的潜台词是“你看过奏疏里面夹的银票了吗,收不收?数目还满意吗?”而唐泛的潜台词则是“收,很满意。”只听得唐泛又道:“我亲自去吴江看过了,陈知县的确尽忠职守,反倒是苏州知府胡藻,从我刚到苏州至今,只过来拜见过一回,连我上门都避而不见,殊为可恶,拨给吴江的钱粮数目不足一事,只怕他脱不了干系。”见他表明态度,杨济终于放下心:“大人英明,胡知府只手遮天,苏州府全由他说了算。我官小位卑,能做的毕竟有限,如今大人一来,总算有了主心骨,下官愿随大人一并上奏,绝不使大人孤军作战。”唐泛哈哈一笑:“好,来,喝酒,喝酒!”这样的氛围下,一场酒宴自然尽兴。杨济酒量一般,又被唐泛接连灌酒,还没等散席,他就一头栽倒在桌子底下。唐泛摇摇晃晃地起身去拉他:“惠民兄?”杨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掀。唐泛伸手想将人扶起来,“一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大半重量都压在杨济身上,结果对方哼都没哼一声,可见醉酒程度。唐泛眯起眼等了片刻,见他的确醉成一滩烂泥,这才轻轻叩了叩桌面。片刻之后,外面有人推门进来,正是陆灵溪和钱三儿。唐泛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两人会意,钱三儿将杨济搀扶起来往外走,嘴里还一边说:“杨大人,小的扶您回去歇息啊!”陆灵溪则过来扶起唐泛,一边悄声道:“杨济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他要照顾杨济,肯定没空管咱们,钱三儿那边也会伪装你还在官驿里的假象。至于盯梢我们的人,现在外头只有两个,很容易甩脱,等会我们不要走后门,直接翻墙出去。”唐泛嘴唇阖动,也悄声道:“……我不会翻墙。”陆灵溪捏了捏他的腰:“没事儿,有我呢。”唐泛咳了一声:“你手放哪儿呢,拿开些。”陆灵溪无辜道:“拿来了还怎么扶着你,别说太多话了,你还醉着呢,小心被看出来!”他说着,一面又稍稍提高了音量:“大人,您悠着点儿,小心脚下,哎哟,大人,我不是您的春儿,别摸我腰,痒!”唐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晚,唐泛与杨济大醉一场,直到深夜时分才分头睡下,估计隔天没有日上三竿都是起不来的了。另外一边,两名乔装打扮成平民百姓的人,却神不知鬼不觉从官驿离开,前往吴江县。县城城门夜晚是关着的,除非有紧急军情,否则绝不会打开。唐泛他们也没有攀爬城门进去的兴趣,那种情节只会出现在话本传里,现实操作难度实在太大了,很容易被发现。所以他们一路悄悄地来到城外,混入那些赶早想要入城的百姓之,静静等待着城门的打开。二人身上都穿着粗布衣裳,看上去跟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但是容貌和气质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衣着而改变,站在普通百姓之,他们俩的脸就显得鹤立鸡群了,而且他们昨天白天才刚来过吴江,保不准城门守卫还认得自己,为此陆灵溪还给自己和唐泛的容貌做了稍稍的修饰,眉毛画得粗一些,脸色蜡黄一些,黏上点胡子,额头眼角再加点皱纹,这样就不会太惹眼了,也包管没人能认出来。唐泛对这样的技巧很是新:“这就是易容吗?”陆灵溪摇头:“这还谈不上易容,只是与妇人画妆有些类似罢了,易容之法要高明许多,除了将容貌改变之外,还可以改变头发,身形,甚至由男变女,或者由女变男,那才是真正的神鬼莫测。”唐泛想起李漫当初悄无声息与儿子互换了身份躲过一劫,又想起李子龙装扮成出云子的事情,不由点点头:“确实如此。”陆灵溪看着唐泛,他改变了肤色,多了胡子,但反倒更显出几分魅力来,可以想象,等唐泛真正蓄起胡子,再恢复白面书生的模样时,必然比现在更加俊美:“不过唐大哥,就算是现在这样,你还是很好看。”唐泛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不要总对长辈语出轻佻,我可是你爹!”两人如今正是扮成父子,唐泛气质成熟,加上把胡子还可以装装年人,陆灵溪再怎么乔装也不像,只好本色扮演,此刻的容貌自然不如之前那样俊美,不过蜡黄的蜡黄的脸色反倒让他看上去小了两三岁,像是个长期营养不良的贫苦人家少年郎模样。陆灵溪闻言嘻嘻一笑,身体凑近唐泛:“爹,咱俩连表字里都有个青字,可不正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他们此时站在墙根下,边上还有其他百姓,为了不引人注意,两人靠得极近,唐泛几乎都可以感觉到他说话时的温热气息了。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了!唐泛啼笑皆非,也不知道该气好还是该笑好。他摸着胡须,一本正经道:“乖儿,这还用说,都能做父子了,自然是前世修来的缘分,爹站得有些累了,你来给为父捶捶腿罢!”本以为陆灵溪会退却,谁知道这家伙笑眯眯地说了声好,还真伸出手,在唐泛腰上揉来揉去。唐泛拍开他的爪子:“是捶腿,不是让你揉腰!”陆灵溪眨眨眼:“站久了,腰也酸啊,先揉揉腰。爹,您的腰比我还细呢!”唐泛简直为他的厚脸皮绝倒。幸好就在这个时候,城门终于缓缓打开,唐泛神色一正,将头顶上的笠帽往下拉了拉。“该做正事了。”“是。”陆灵溪也识趣地收回手,挑起扁担两边装着梨子的箩筐,跟在唐泛后面二人一道入城。入了城,二人寻了一条没人的小巷,将箩筐一放,便直奔城西。从西面的城门出去,才是通往太湖,但之前唐泛一直都在东面城门进出,陈銮带他去视察灾民,走的也是城南,从未靠近过城西,如今唐泛瞒过众人耳目,带着陆灵溪来此,正是为了亲自验证陈銮到底是不是在说谎。远远地,他们便瞧见城西的大门紧闭,城门上有士兵在巡视。之前受唐泛嘱咐重新折返回来的那次,陆灵溪就已经打听清楚了:“城外应该才是真正的灾民安置之所,城门只许出,不许入。当时大灾过后,瘟疫横行,为了避免传染,陈銮下令将染病之人都赶出城,连同那些灾民,全都被安置在外头,每日只能吃到一顿粥,外头死的人越来越多,官府每日都会让人出去收殓一次尸体。不过因为担心那些尸体染病,所以基本都是一烧了事。”对于瘟疫的处置,官府历来都是采取隔离的办法,这点唐泛也挑不出毛病,但陈銮在明知他来吴江巡查的情况下,不肯带他去看真正的灾民安置点,反倒弄虚作假,又通过杨济送银子想要封他的口,这其必然另有蹊跷。唐泛道:“这么说,我们很难出城去看了?”陆灵溪摇头:“相反,很容易。我们可以混在收敛尸体的人里边,而负责收敛尸体的那些胥吏,一般都没人会想担下这个差事,他们甚至会出钱雇一些人去做。而守城的士兵那边。只要没有灾民想要混入城,他们也不会管的。跟我来。”他带着唐泛来到知县衙门,两人进了旁边的耳房,那里正有几个人围坐着吃茶说笑。陆灵溪一进去便哈腰笑道:“几位老爷,我们来领点差事做。”其一人嗑着瓜子:“差事?只有一个差事,出城烧尸,一趟三十,干不干?”陆灵溪忙道:“干!干!多谢老爷大恩大德!”对方打量了陆灵溪和唐泛一眼,两人都弯腰垂头,低眉顺眼的模样,他满意地哼了一声,拍拍手起身,跟同伴道:“你们先聊着,瓜子给我留点儿,别吃光了,我去去就来!”又对陆灵溪他们道:“跟我来罢!”唐泛陆灵溪二人跟着他一路走到西城城门下,与已经候在那里的几个人会合。旁边是几辆板车,上面堆放着柴火,还有几双套手的布套。那县衙小吏对他们道:“你们记着,拖曳尸体的时候要带上布套,口鼻也要用衣物掩住,不能直接碰触尸体,烧完了立马就回来,给你们一个时辰,晚了城门就不给开了。”旁边几人显然不是头一回干这种差事了,大家都唯唯应是。那小吏交代完就走了,唐泛和陆灵溪推着其一辆板车,跟在其他人后面出城。城门是一道分界线,伴随着城门缓缓打开,唐泛看见了一个与城内截然不同的世界。或者说,人间地狱。城外的空地上,七零八散,或坐或躺,全是密密麻麻的人,有的嘴里发出□□,有的紧闭着双眼,但毫无例外,他们脸上都是全然的麻木,即便看见唐泛他们将身旁亲人的尸体拖走,也没有半点动静,仅仅只是目光空洞地从他们身上掠过,又停留在虚无缥缈的远处。这里才是真正的灾民安置点,没有大夫,没有医药,吴江与吴县两个县城的灾民加起来,足有数千,不过眼下最多不过千多人,估计先前已经死了不少。他们唯一的指望,是官府每日从城门上用吊篮送下来的少量米粥。但米粥自然不够所有人吃,所以在争抢之下,那些染上瘟疫又或者体力虚弱的人首先会被淘汰死去,而在日复一日的消磨,因为有了这个能够活下去的微弱希望,许多灾民没了冲撞城门的斗志或者离开的念头,他们只能在等待迎来死亡。问题是,假如有充足的米粥和医药,这一切本来不会发生。换句话说,在陈銮治下,他没有选择安抚灾民,反倒放任其自生自灭。这就是他不想让唐泛知道的真相。伴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不久之后,这里的痕迹将会永远被消除,陈銮欺瞒朝廷,杨济助纣为虐,胡藻缄默不语,如果连唐泛也呈上一封万世太平的奏疏,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眼前的这一切,令唐泛深深地震惊了。他从未见过一个地方官员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一面与杨济合伙作戏,努力营造出自己已经在尽力赈灾的假象,另一方面却以不用刀的方式在屠杀自己治下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