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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那个凹槽是用来装人的,那么毫无疑问,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崇真万寿宫的时候,太子的车驾反而偷偷做了手脚。居心叵测者完全可以藏在里面,然后伺机在半路上对太子不利。行刺是最方便捷的法子。但那样一来,太子死在车驾内,那个人也跑不了,从他身上很容易牵连出别人,到时候主谋也跑不了。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跟太子调换身份。但汪直也已经亲自跟太子当面对质过了,东宫那位是货真价实的,而非由谁假冒的。事实上,太子毫发无伤,除了淋了雨感染风寒之外,并没有遇到其它的危险。但下雨那是老天爷的事情,谁也控制不了,从崇真万寿宫回来之后,别说太子,许多大臣也都病倒了。既然如此,马车上那个凹槽,到底发挥了什么用处呢?汪直百思不得其解,他自忖并不愚蠢,但是这件事一团乱麻,令人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一个头绪,也许唐泛可以,而且这桩麻烦也是唐泛给他找的,不过唐泛现在在宫外,远水救不了近火。最重要的是,万贵妃现在死了,宫上下乱成一团,她虽然不是皇帝,但汪直却可以想象皇帝此时的反应。“汪公?”他手底下的胜远,连同汇报消息的那个小黄门都望着他。汪直的焦躁难安也感染了他们,后者三人难免流露出一丝惶然。“慌什么,天塌不下来!”汪直没好气地说了句,起身走动两步。他决定先把车驾的事情放到一边,既然太子没事,这件事就暂且没有必要纠结,眼下是多事之秋,贵妃一死,万党肯定比任何人都害怕,狗急跳墙,他们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汪直想了想:“这样,你们现在分头去打听梁芳的动向,小心一些,一有什么不对就回来禀报我。”“啊?”远有点糊涂,这种时候最应该打探的,不是皇帝那边的动静么?“蠢货!”汪直一眼就看出他心所想,“用你的脑子想想,打听陛下行踪是大忌,而且太招眼,很容易被人发现,若是从梁芳身上下手,就会容易许多,你们又同是内官,不会有那么多人防备的!”远被骂得狗血淋头,好在他也习惯了,吐着舌头,赶紧应了下来。胜总归比较有悟性,闻言就道:“汪公是否想知道他与万通之间有无联系?”“不错!”汪直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他跟万党暗牵扯甚多,这种事情他不会没有动静的,你们仔细盯着罢!”从资历上来说,梁芳比汪直还要更高一些,这宫的宦官,原本只有怀恩才配与他平起平坐,怀恩外放之后,司礼监和御马监这两个内宫十二监里最重要的部门就完全落入梁芳的掌控,只手遮天,说一不二,内配合万贵妃,外呼应万党众人,可谓如鱼得水,万贵妃与万党之间的沟通,有时候还要依赖梁芳从传话,他的权势可见一斑。汪直没有料错,得知万贵妃暴毙,梁芳随即就将消息传出宫,又利用自己的关系,连夜将万通放入宫内。这原本是不合规矩的,而且追究起来是要获罪的,但此时皇帝正处于极大的悲痛之,如何有空去管这些闲事?看到万贵妃的弟弟,也许反而能令他感到一丝慰藉。“你来了。”万贵妃的尸身还停放在她平时睡觉的床榻上,边上坐着皇帝。后者双目通红,脸色是一贯的苍白,手还紧紧握着万贵妃的一只手。皇帝对妃子这等深情旷古少见,不过万通心非但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在暗暗算计自己还能从姐姐的死得到多少好处。“是,陛下,听到姐姐的死讯,臣就连夜进宫了,请陛下宽恕臣的鲁莽。”他跪下来行礼。皇帝自然不会去追究这些细节,他扬了扬另外一只手:“你也过来,见见你姐姐最后一面罢。”他的声音难掩哽咽和巨大的悲痛,目光没有从万贵妃身上移开半许。对万通而言,可能仅仅只是失去了一个能够继续庇护他,让他坐享荣华富贵的姐姐。但对皇帝而言,他却是失去了自己半生的支柱。万通领命起身,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皇帝身边停下来,跪了下去,看着姐姐紧闭双目的面容。万贵妃是午突然倒地的,等到太医确定无力施救,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各个衙门也已经散值。不过在那之前,万贵妃重病的消息就已经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出宫廷,许多高级官员都得到了消息。但大家没有确认万贵妃是生是死,所以大家都还在观望,谁也不敢有什么动静。而梁芳正好就抢先一步,趁机将万通叫进宫来,面见皇帝。这一步极为重要,如果万通与皇帝确定了什么事情,等到第二天再公布,朝臣们就是要反对也来不及了。万党现在打的就是这个主意。“陛下节哀,姐姐九泉之下,想必也不愿见到陛下为她如此伤心。”万通劝慰道。他不说还好,一说这句话,皇帝强忍许久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朕还记得,朕幼时被叔叔软禁,连生母也未能得见一面,心忧惧交加,经常生病,宫人情冷暖,攀高踩低,那些宫人见朕落魄,便不愿意多事,还是你姐姐连夜去求了太后,又跑去太医院请来太医给朕看病,日日陪伴左右,朕才能康复,否则今日朕还不知道在何方!”万通默然,他无法理解皇帝这种雏鸟情结,但他知道,自己姐姐实际上不仅是皇帝的妃子,更是皇帝的姐姐,朋友,母亲,也正因为如此,自己姐姐在皇帝面前,根本就没有寻常妃子的小心奉承,而皇帝也甘之如饴。两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非片言只语所能说清。但万通很明白,万家是罪官之后,若不是沾了万贵妃的光,他现在还不知道在边关哪个地方吃沙子,哪里能够像现在这样叱咤风云?万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万贵妃这张护身符,所以他现在的恐慌不会比皇帝少半分,只是强自压抑下来而已。“你姐姐这一去,朕估计也时日无多了!”皇帝哀叹一声,“既然你来了,就一起商议一下你姐姐的后事罢,虽说有礼部在,但朕总不放心交给其他人,贵妃的谥号还得由朕自己来拟才放心……”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万通听得有些不耐烦,却不能打断,只得耐着性子听完一段落,才道:“陛下,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皇帝抬眼,不明所以地看他。万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和克制:“陛下,姐姐生前既然无法被陛下立为皇后,如今就算给她上再多的谥号,她也难以体会到陛下的情意了。”皇帝被万通的话挑起更多悲伤和愧疚,这是他心觉得最对不起万氏的事情。当初他要立万氏为后,老娘周太后哭天抢地的反对,眼看着如果真把万氏立为皇后,亲生母亲就要恩断义绝了,他终究还是只能选择对不起万氏。“朕,可以追封万姐姐为皇后。”皇帝如是说道,也不知道是在对万通说,还是透过万通在对万贵妃说,“这次就算朝臣和母后反对,朕也要坚持到底。”但万通要的并不是这个,皇后的弟弟再尊贵,也只有虚名而已。“陛下,您知道,姐姐要的并不是这个。”他道。“……”皇帝茫然,“那她要什么?朕都可以满足她。”万通慢慢道:“姐姐生前心心念念的,无非是希望看见兴王能成为太子。”他何尝不知自己这番话过于胆大妄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错过今晚,他们以后可能再没机会了。见皇帝没有说话,万通暗暗咬牙,又壮起胆子道:“如今姐姐虽然去世了,但臣以为,若想告慰其在天之灵,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此。”万贵妃还在生的时候,就不止一次怂恿过皇帝废太子,这件事皇帝自然是知道的。当时他也的确动心了,准备付诸实行,谁知道泰山会忽然发生地震,令人措手不及。皇帝又不是果决狠辣的性子,见状也就打消了念头。现在,万贵妃去得突然,而万通再一次提及此事。偌大的昭德宫里,除了两个活人之外,再没有喘气的声音,所有宫人都被遣到外头去了。但这种情况注定维持不了多久,太后那边很也会派人过来查看皇帝的情况,所以万通要珍惜这片刻的光阴。皇帝沉默半晌,忽然冒出一句话:“朕知道你不是为了你姐姐。”万通心头一惊,就要辩解:“陛下请听臣……”皇帝打断他:“你担心太子登基之后,会因母仇而对你们家下手,所以你千方百计希望太子被废。”万通知道皇帝不是个昏庸好欺负的人,他所倚仗的,只是皇帝对自己姐姐的迷恋,但万通没有想到,皇帝会如此不留情面,一阵见血地指出自己的心思。他心头狂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得不再三叩首:“陛下明鉴,臣绝无此心,臣只是为了姐姐的意愿……”皇帝冷笑:“你姐姐要求朕废太子,朕可以理解,因为她有这个资格,从朕有记忆以来,她就一直陪伴在朕左右,又对朕有救命之恩,在朕心里,没有人能比得过她,但是你呢,你有什么资格,跟朕如此要求?”万通从未见过皇帝如此疾言厉色的一面,一时都吓呆了,只能不停地说着“臣冤枉”。“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皇帝话锋一转,“让兴王当太子,的确是贵妃想要看到的,为了她能走得安心,朕也会尽力达成她的愿望。你回去之后让万安准备罢,后日是大朝会,届时朕就宣布废太子。”大惊之后又迎来大喜,万通几乎汗湿重衣,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平素万事不上心,得过且过的皇帝此时朝万通露出嘲讽的笑容:“得亏你投得好胎,当了你姐姐的弟弟!”皇帝与万通在昭德宫说这番话的时候自然无人听见,汪直也不知道皇帝竟然又因为万贵妃的死而起了废太子的心思,但他早从手下的汇报得知梁芳私放万通入宫,又知道万通进了昭德宫之后迟迟没有出来,显然正在与皇帝密谈。在宫廷生活多年的汪直即便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也已经嗅到阴谋的味道。事已至此,万党与太子一方势如水火,绝不容半点差池。太子一日没有身登大宝,他就一日还是储君,储君和君之间仅有一字之差,却有天差地别,万党不会因为万贵妃的死而停下所有动作,恰恰相反,为了保住身家性命前程,他们会更加不顾一切,做下更加疯狂的事情。汪直深知自己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现在宫里为梁芳所把持,怀恩又不在,他孤掌难鸣,当下也再顾不得会不会被人监视,直接就让胜出宫去找卫茂,再让卫茂去找唐泛,将宫里发生的一切告知对方。彼时唐泛和隋州已经准备躺下了,却听见外头响起几声婉转的鸟鸣。唐泛怪道:“怎么大冷天的,又是半夜,会有鸟叫?”隋州不动声色地披衣起身,门外随即传来一阵重物落第的闷响。片刻之后,他重新推门而入,后面跟着苦着脸揉胳膊的卫茂。唐泛又好气又好笑:“我说老卫,你要进就进来啊,又没有人拦着你,装什么鸟叫?”卫茂苦笑:“小的也没办法啊,托锦衣卫的福,这附近倒是没有人敢放肆,可汪公宅子周围可是一直有人盯着的,我好不容易才找着机会出来,又不敢动静太大,不过伯爷您这手劲也太大了,我胳膊差点没折了!”隋州面无表情,被打断好事,任谁都不会高兴得起来吧,幸而这还是没开始,要是半路还要去开门抓人,那他的火气会更大。唐泛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你这种时候找上门来肯定有急事罢?”卫茂也不废话,当下就将汪直让他转达的话简单说了一下。唐泛听罢紧皱眉毛:“这事有些不妙了。”卫茂紧张道:“大人,汪公在宫里会不会有危险?”唐泛摇头:“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他比谁都精,定会趋吉避凶的,我说的不妙不是指他。”他又对隋州道:“看来我得去一趟公主府了。”隋州没有二话:“我送你过去。”隋州要送唐泛,不是怕他在半路发生什么不测的情况,被人劫道或者灭口,京城治安还未坏到这等地步,唐泛虽然现在赋闲在家,也不是随便哪个宵小之辈就可以下手的,而是因为隋州干惯了锦衣卫,熟悉京城大小道路,他可以带着唐泛抄小路,避开有心人的耳目。卫茂离开之后,两人就一前一后从后门离开,前往公主府。重庆公主府现在也已经歇下了,当值的门房也不例外,天气冷,谁都不愿坐在那里吃风,早早便躲进被窝不愿出来。不过因为实在是太冷了,他没能马上入睡,而是翻来翻去,琢磨着白天吃过的炖肉,心里还美滋滋的。这时候头顶好似有一片冷风刮过,他缩了缩脖子,心想自己明明关好了门窗,还哪里来的风,顺势抬眼一看,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只见自己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黑乎乎的,也看不清面目。门房吓得大叫起来,但他随即发现自己的嘴巴被捂住了,只能发出类似呜呜呜的声音。其一人道:“别叫,我是唐泛,几天前周驸马曾请我过来作客,我有急事找公主和驸马,你现在马上去帮我通传一声。”这声音的确有几分熟悉,门房想了想,点点头,对方这才松开手。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您是……唐阁老?”此时桌子上的油灯被点亮,借着微弱的烛火,他终于瞧见对方的模样。还真是唐阁老。可这……这……他们这是翻墙进来的吧?大半夜的,堂堂内阁宰辅不走正道,反倒翻墙摸进别人家,这合适吗?门房瞠目结舌,便见唐泛身边那人冷冷道:“还不去通报,你当唐阁老闲着没事跑你这里来玩儿吗?”那人的声音冷得要掉冰渣子了,门房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也不敢再耽误,赶紧披了外裳跑出去。这一层层通报,公主府上下很就被惊动了,烛火一支支亮了起来,小半柱香之后,唐泛终于见到了重庆公主和驸马周景,依旧是在那间书房里。唐泛也不废话,劈头就问:“公主何故对我说谎?”此言一出,不仅是隋州,连周景也是面露诧异。重庆公主却没有任何意外:“唐大人发现了?”唐泛:“是,公主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太子没有被人假冒,为何上回还要说没看到太子手上的伤痕?”重庆公主叹了口气:“此事我也是逼不得已,上回入宫的时候,我无意听到两个司设监的内侍说话,提到太子车下面有凹槽的事情,当时我便吓了一跳,但又不能直接去查证,那样只会打草惊蛇。而且老实说,你也应该知道,我虽然贵为公主,在宫,却不怎么说得上话的。”她顿了顿:“不消说,那个凹槽肯定是用来藏人的,但如果对方意欲行刺,现在太子早就已经死了,想来是别有用处,而且很有可能是用来调换太子的,虽然听上去令人难以置信,但假如施为得当,也并不是做不到。所以我思来想去,只能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借唐大人之手,去试探太子的真假。不得已之处,还请唐大人见谅,当时我心惊骇万分,却连外子也不敢告知。”唐泛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在所有人都觉得万党很可能会用假太子来换人实施惊天阴谋的时候,万党偏偏没有这么做,真太子依旧好端端地待在东宫,既然如此,万党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呢?难道万党就这么甘愿看着太子登基,什么也不做?公主见唐泛神色凝重,试探地问:“唐大人,万贵妃忽然昏倒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罢?”唐泛道:“贵妃已经回天乏术,薨了。”公主和驸马俱都震惊地倒吸了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