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瑜对爱尔兰曾经一度非常的抵触,甚至是厌恶。
一个遥远的西欧国家,距离九千公里,没有直达的航班,飞行长达十几个小时的国家,在无数个深夜,像狰狞的巨兽将他吞没,让他与幸福隔海相望。
“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国家?”林子瑜淡淡地问着明筝。
“可能是因为遥远,有时候距离会让人产生安全感,这里离中国是真的远。”明筝跟他手牵手,抬眼冲着他微微一笑,“也可能是因为音乐,我妈妈最喜欢的摇滚乐队是爱尔兰的小红莓乐队,这里很好,很安静,像童话一般。”
也可能是因为对爱情的美好期盼吧。这是唯一一个离婚率低的国家,政府曾经一度颁布法令,不准离婚。
林子瑜说道:“若是你喜欢,每年我们可以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明筝目光微亮,点了点头,循着母亲给的地址,找新搬的房子。
母亲新搬的小屋在小镇的外围,平层的小屋,门前有绿油油的草坪,黛色的茅草屋顶,窗户刷成了天蓝色,草坪上还支起了一个遮阳伞,摆放了木质的桌椅。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路风尘仆仆,远远地就看见阮静女士坐在遮阳伞下戴着眼镜一边阅读,一边等他们。
明筝满心欢喜,正要上前去,手被林子瑜紧紧地攥住,男人琥珀色的瞳孔深邃地看过来,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有跟你妈妈提过我也过来吗?”
明筝失笑,扬起下巴,笑道:“放心,若是你被撵出去了,我帮你订酒店。”
男人甚是无奈,摸了摸高挺的鼻梁,说道:“那好吧。”
明筝回家心切,飞快地跑上前,喊道:“妈,我们回来啦。”
阮静女士提起头来,笑容满面地放下手里的书,取下眼镜,迎上来,笑道:“我寻思着要晚点才回来,午饭吃了吗?”
“在机场吃了,妈,你在这边住的怎么样?”明筝伸手抱着她的胳膊,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阮静女士笑着摸着她的脑袋,然后看到了身后跟上来的林子瑜,笑容微微收敛。
八年未见,当时俊秀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成熟稳重且相貌更加的出色,阮静女士内心微微郁结。
“阿姨好,我是林子瑜。”林子瑜淡淡地开口,笑容恰到好处,既不讨好也不冷漠。
阮静女士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带着两人进了屋。
“我搬来没多久,屋子还在收拾,除了主卧,只有一个小次卧,筝筝,你在附近的酒店订间套间,给林先生住。”阮静女士淡淡地交代着明筝。
“哦,好。”明筝已经参观完了小屋,确实小而精致,没有多余的房间给林子瑜。
“我自己订就好,这一次只是送明筝回来看望一下阿姨。”林子瑜对此也没有太大的意见,甚至隐隐松了一口气。
他从小到大除了在学术研究上一帆风顺,旁的事情都比别人艰难数倍,感情上不顺是正常,若是阮静女士对他热情有加,他反而要不适应了。
林子瑜在附近的酒店订了房间,然后体贴地给母女俩留了说话的空间,自己去了酒店。
“妈妈这样对他,你会难过吗?”阮静女士见林子瑜也算是识趣,略坐坐就走,免了彼此的尴尬,内心稍稍舒坦了些。
“还行,不算难过吧,我是怕你怪我。”明筝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地在她怀里蹭了蹭,眼圈微红地说道,“你以前管我管的那么厉害,现在什么都随我,我反而不适应了。”
阮静女士轻笑了一声,戳着她的脑门,说道:“你这烈性子,我若是还像小时候那么管着你,你怕早就离家出走了。”
“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阮母笑道。
“不饿。”明筝飞快地摇头说道。
“好端端的怎么要跟夏夜解除合约,那孩子隔三差五的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劝你。”阮母淡淡地说道。
“只是觉得有些累,所以想休息几年。”明筝笑眯眯地一带而过。
“嗯,解除就解除吧,夏家家大业大,也不大看得起我们孤儿寡母的,这些年,因惯着夏夜那孩子,才高看了我们一眼。”阮母对此很是豁达,自从移民到这边,她因为身体的缘故不大能上台演出,而以前的那些成就在爱尔兰这边便不值一提。
纵然有些底子,母女两衣食无忧,小有资产,但是也是没办法跟根基深厚的夏家比的。
“其实夏夜很不错的,只是他们家一心想让他娶个贵族小姐或者小国公主什么的。”明筝也噗嗤笑出声来。
阮母瞪了她一眼,说道:“到底是你事业上的贵人,再怎么也比林子瑜好。”
明筝嘟起嘴巴,想抗议,但是顾及她母亲的病,只得弱弱地说道:“小门小户的才好,林子瑜家里也没个亲戚长辈,以后也不会欺负到我。”
阮母冷笑了一声,说道:“小门小户?你当我不在国内,什么都不知道?林子瑜算哪门子的小门小户?夏家最多是婆媳关系难处点,有夏夜护着你,我也不担心,只是林子瑜那孩子心思深的我都看不透,他如今又有这样的成就,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是被牺牲的那个,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没那么严重的。”明筝张了张口,最多是感情破裂,离婚嘛,只是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罢了,自你成年之后,你的事情我大多是不过问的,只是你跟林子瑜的事情要思前想后地多思考一下,我始终是不赞同你跟他在一起的。”阮母说道。
明筝郁闷地伸手摇了摇母亲的胳膊,说道:“要不,您跟他在多认识认识?也许会改变主意呢?”
“我去给你做饭。”阮母不再多言,起身去做饭了。
“那我来帮你。”明筝讨好地笑道。
母女俩一起择菜,洗菜、做饭,晚饭自是两人一起吃的,没有喊林子瑜。
林子瑜入住酒店之后,继续忙自己的研究项目,直到夜幕降临,才出门随便找了一家餐厅吃饭。
音乐餐厅,晚上有歌手献唱,唱的是清新的民谣。
【你的东西还在我这里,晚点我送过去。】男人垂眼,听着台上女歌手的歌声,修长如玉的手指甚是寂寥地打下一行字。
【我等我妈妈睡着,过来找你。】明筝很快就回了消息。
男人白皙俊秀的面容露出一丝的笑容,突然觉得台上女歌手的歌声也动听了一些。
阮母的作息时间很是规律,晚上九点睡觉,早上六点起来。
明筝等母亲房间的灯灭了,这才偷偷摸摸地出了门,骑着母亲放在屋后的自行车,去找林子瑜。
明筝找到林子瑜时,对方正冷淡疏离地用英文跟两个漂亮的爱尔兰姑娘交流。
“我太太已经来了。”
“原来你真的结婚了呀。”对方看到明筝,遗憾地离开。
路灯下,身材颀长,斯文俊雅的年轻男子双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目光深邃地问道:“明筝,你要是再晚点过来,我就要被热情的爱尔兰姑娘掳回家了。”
明筝噗嗤笑出声来,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也是爱尔兰姑娘,你要跟我回家吗?”
男人勾唇一笑,走过去,捏了捏她的下巴,俯身轻轻地说道:“你不算,你是要马上移民跟我回家的。”
明筝被他轻轻挑起下巴,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面容,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无论是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还是坚毅的下巴,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你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吗?林子瑜?”
“男人不能用可爱来形容。”林子瑜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唇角上扬,很是沉稳地说道,“虽然我很想跟你花前月下,不过我还是先想知道你妈妈对我的看法。”
“这是个送命题呀。阮静女士要是对你有好感,不会连晚饭都不喊你,不过,”明筝将背包递给他,灿烂地笑道,“我把资料都偷出来了。”
林子瑜目光微深,眉头轻轻地皱起来,真是缺心眼的姑娘,十六岁的时候就敢跟他私奔,二十五岁的时候,敢偷资料移民回国,跟他结婚。
“明天我去正式拜访,跟你母亲谈一谈。”林子瑜淡淡地说道。
明筝沉默了一下,说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妈妈移民到爱尔兰没多久,就被查出来得了癌症,因为查出来的时间早,病情没有恶化,一直在吃药控制,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偷资料的原因,我只希望她的晚年能平安喜乐,不要受到任何的刺激。”
林子瑜神情微微凝重,一言不发地抱住她,低低地说道:“难怪你这些年变化很大,这一次见面,你母亲也似乎变了很多。”
虽然阮母依旧跟以前一样明艳动人,但是眉眼间带着世事无常的豁达平和。
明筝微微闭眼,眼睛酸涩有些刺痛,得知母亲病情的时候,她也曾哭过,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这些年慢慢地也能调整自己的情绪了。
只是那些亏欠了母亲的人,她却更加无法原谅。
“对不起。”林子瑜低哑地说道。
他们错过了彼此最黑暗最痛苦的八年,在大洋的彼岸,独自承受,而前路漫漫,似乎也看不到光明。
第二天一早,林子瑜便登门拜访,这一次很是正式。
明筝被阮母使唤出去买菜,两人坐在客厅里,气氛有些凝固。
“阮女士,我知道你很不喜欢看到我,八年前,你就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冷隽斯文的男人,坐姿挺拔,不冷不淡地开口,“不过我觉得今儿的谈话很有必要。”
“这八年来我的态度一直没有变,希望你清楚这一点。”阮母说道,“明筝说要带你回来,这两天我一直很担忧,恕我直言,林先生这样的情况并不适合组建家庭。”
林子瑜垂眼,浓密的睫毛落在白皙如玉的面孔上,更显清冷淡漠。
“那年暑假,若不是我给你打了一个电话,那年开始你就不得不接受我的存在。”
阮母皱了皱眉尖:“这就是我不喜欢你的原因,过分的聪明,掌控欲又极强。若是说当年你喜欢明筝,我毫不怀疑,但是你们如今分开了八年,几乎错失了彼此的成长期,生活的圈子,文化背景、生活理念都截然不同。年少时的喜欢早就被时间磨灭了吧,若是说还剩什么,不过是一种执念,林先生,你说服得了明筝,却说服不了我。凭着一时的冲动,恋爱结婚很容易,可要过一辈子却很难。我不希望明筝受到伤害。”
“其实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说服您,阮女士,无论你是否同意,我都会跟明筝在一起。”林子瑜从文件包里取出厚厚的一叠资料,垂眼冷淡地说道,“这是我这些年来取得的国际成就,16岁时一个小小的imo金牌只是我的起步,我父亲一生为科研献身,造成一生的悲剧,我不是他。这里的另一半是我的资产,如你所见,我幼年家逢剧变,跟亲戚都断绝了来往,再多的资产也后继无人,这些我都会留给明筝。”
“阮女士想必也看到了,这些年我有执念,明筝也有执念,这种执念只有在一起才能破除,至于以后,谁又能说的清呢。”斯文俊雅的男人冷淡疏离地微笑。
阮母看着桌子上厚厚的一叠资料,任何一项成就平常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而眼前不到三十的年轻男子达到了厚厚的一叠,资产更是不可估量,阮母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五指下意识地握紧。
除去他的家族病史不提,眼前这个年轻人真真是一个可怕的存在,比夏家那孩子强太多了。一个像是温室里没有经历风霜的骑士,一个是披荆斩棘,卫冕王冠的冷酷屠夫。
阮母看着面前斯文俊雅,外表冷内心更冷的年轻男子,放下伪装,沙哑地说道:“若是以前我见都不会见你,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在我的择婿范围之内,我宁可明筝嫁一个普通的男人,也不会考虑你。不过这些年,明筝过的很是伤情。”
“你听过她的大提琴曲吗?”阮母脸色微微苍白地问道。
“听过一次。”林子瑜声音微沉。
“如何?”
林子瑜没有开口,唯一听的那一次,即使他不懂大提琴曲,但是也意识到了,明筝的大提琴曲像是有生命,有灵魂,让他惊艳又恐慌。
“她六岁学大提琴,学了十多年,但是她的大提琴始终只有技巧没有灵魂,跟我移民到爱尔兰这些年,明筝像是一夜之间长大,变化很多。”
阮母扶着桌子站起来,从客厅的柜子里取出厚厚的光碟,交给林子瑜,声音发颤地说道:“一开始她的每一场音乐会我都会去听,后来这两年,我再也不去了,我只是希望你有时间能听听她这些年来大提琴曲的变化。其实就算你不找我,就算今天坐在我面前是任何一个陌生的男人,只要明筝愿意,我都不会反对的。你们是谁我毫不在乎,我只希望我女儿能开心一点。”
“夏夜跟我提过好几次,明筝这两年的状况很不好,也许不是这两年,也许在我跟她爸爸离婚,我逼着她跟你分手,带她移民到爱尔兰的时候,她就患了抑郁症。她从来不说,可我都知道,她的音乐告诉了我。”
阮母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苦笑道:“你们想恋爱就恋爱,想结婚就结婚吧,横竖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也许堪破了执念,她才能从年少时的梦里醒过来。”
这一场交谈,以林子瑜绝对想不到的方式结束。
斯文俊雅,冷淡疏离的男人站在尖尖的茅草屋顶下,看着骑着单车,买了一篮子菜回来的明筝,俊脸发白。
明筝将篮子里的菜取出来,灿烂地笑道:“你怎么站在这里,是不是被我妈妈骂了?”
林子瑜看着她将满头青丝都编成了凌乱的长辫子,穿着素色的t恤,笑的双眼都弯成了月牙,伸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手腕,沙哑地说道:“你妈妈骂的有些凶。”
“哎,那也没办法,谁让你非要来找骂呢。不过我妈妈刀子嘴豆腐心,她花力气骂你,表示某种程度上承认你了。”明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趁他不注意,亲了亲他的下巴,然后笑眯眯地跑开。
“妈,我买菜回来了,买的有些多,好像是三个人的分量。”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
林子瑜站在窗前,垂眼低低一笑,眼底闪过幽暗的光芒。她是明筝呀,那个让他爱到骨子里,也恨到骨子里的明筝。
午饭林子瑜下厨,明筝打下手。
直到吃饭的时候,明筝都感觉在做梦,她妈妈居然留林子瑜吃饭哎,虽然是她撒娇换来的,但是这也很震惊了。
午饭的时候,林子瑜几乎不说话,明筝跟阮母聊着帝都的一些日常。
午饭之后,林子瑜自觉地刷碗,斯文俊雅的男人站在有些逼仄的厨房,卷起袖子很是认真地进行清扫。
“林子瑜,以后结婚了,也是你做饭刷碗吗?”明筝趁着阮母午睡的时候跑进厨房,狡黠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