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乾德醒悟过来,这边有盐池生利,风声早就传扬开来,他花银子给闵元启弄这个副千户,一则是闵元启的身份要区别于一般百户,总得有高低上下,便于闵元启和诸百户打交道。二来便是官职上升,那些暗中打主意的考虑到闵元启的实力和官职,总会有稍许忌惮。
如果现在上报盗案,不管是淮扬道,或是淮安府,又或是客兵将领,一旦知道这里有大量的晒盐池,每天出大量精盐,怕是直接就带一两千兵马过来驻守,这样虽然没有海盗土匪之患,盐池之利,也只能拱手让人了。
“我老了,糊涂了。”闵乾德后背被汗水濡湿,他执着闵元启手,沉声道“那便唯有靠咱们自己了。”
“叔父大人放心。”闵元启微笑道“土匪无用,海寇也不是我精锐旗军的对手,就算他们来,也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土匪和海盗将要来犯的消息,天黑前也是传遍了整个百户和盐池工地。
人心略有骚动,有一些年龄大的胆子小的,傍晚前领了粮便想走,闵元启听到消息,令韩森带着镇抚兵前往弹压。
几个百户站在工地边,皱眉商讨,他们对大股土匪和海盗都感觉很畏惧,但叫他们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也是舍不得。
这些眼看要成功的盐池给了百户们很大的希望和期盼。虽然后来的几个百户不象王三益和李国鼎拿的好处多,但闵元启也与他们沟通过,一旦后起的盐池晒盐成功,那么他们拿的好处也不少,前提是不能盘剥过来做事的各百户下的军户们。
这也是闵元启坚持由自己下发粮食的原因所在,他还打算过一阵子粮食储备充足了,各家也领了一定基数的粮食之后,便改发粮为发钱,估计到时工钱要比发粮高一些,各百户均有好处的话,再加上钱直接发到各人手中,想从穷困军户手中再把钱抢出来也相当困难,这样既保证了各官均有好处,也使军户能领到足额钱粮,保障军心士气。
“领粮的时候便说好了,盐池成功之前任何人不得擅离。”韩森瞟了一眼众百户官,并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卫所里也并不纯然是看官职高低,还是以实力说了算。以闵元启现在手中的实力,虽然众多旗军不是家丁,其实一直是按家丁的标准在发粮和训练,有这四百多人的武力,就算卫指挥使也不必放在眼里,何况是几个百户官。
韩森站在盐池南侧,一群背着粮的军户想走,各百户的人均有,被韩森拦住后各人面面相觑,一个四十多的军户上前赔笑道“韩总旗,咱们都是年龄大的,土匪来了也当不得甚用,不如放咱们回去,大家都是本卫乡亲,何必将事做绝哩。”
韩森怒道“现在放你们走了,便是动摇军心,人人想来便来,想走就走,还谈什么规矩”
“不过揽工罢了,真当自己是什么黄子镇抚”
“打这狗日的”
韩森是军中镇抚,盐池工地和窝棚生活区有什么争执也归他弹压,这些天着实得罪了不少人。他身边就带着几个拿棍子的镇抚兵,军营中规矩重,旗军一旦抗命后果会很严重,镇抚足够弹压军伍,但这些百户过来的人说是旗军,其实和百姓无异,对韩森事事讲规矩早就看不顺眼的人大有所在,此时众人一鼓噪,几十人一拥而上,对韩森他们还不敢动手,只辱骂推搡,几个镇抚兵被人流淹没,推倒在地,很是挨了一番痛打。
几个百户看到了大惊,赶紧跑过来弹压,但这么一乱,已经跑了百人之多。
闵元启听说了赶到盐池这边,纵是对李国鼎和王三益两人亦没有好脸色,只对韩森道“此后愿走的不必拦了,除名不用,今日跑掉的一定要寻访记好姓名,此后永远不再录用。”
旗军不堪用,卫所糜烂,这是闵元启早就知道的事,但没有料想到军心民气居然崩坏到这种地步,在这边有粮领有吃有喝,自己待众人不薄,现在看来还是要以规矩约束,否则、民心军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是靠不住。
天黑之后,陆续又有几十人走,剩下的人心也是浮动,没走的并非是胆大或是对闵元启忠心耿耿,也是实在舍不得那每天的四升粮而已。
但随着风声渐恶,走的人必定会越来越多,粮食虽是重要,但各人在这里十多天攒了不少,另外天气渐热,野菜野果渐多,人们凭少量粮食加野菜煮粥,已经可以轻松熬过春荒的这最后一点时光,如果真有大股土匪前来,赚粮虽然是好事,却是无法叫人舍得丢掉自己的性命,真有出现海盗和土匪踪迹时,估计九成以上的人都会选择离开吧。
天黑之后,军营中也出现了变乱。
一个壮实旗军,身高接近六尺,比闵元启等人都高的多,原本还有些偏瘦,在营中放量吃了十几天饱饭后脸上和身上都放了肉,看起来魁梧凶狠。
这人原想趁着天黑后用了晚饭后悄悄离营,不料因为警讯,校场军营加强了管制,临时多派了一队巡哨,这人在离营时被抓住了,却并不服气,在营中叫嚷不停,直到惊动了闵元启和在营的所有武官,一并赶至营门处理这突发事件。
这人倒也振振有词,指着东南方向道“众多百户下旗军走了几十人,凭什么我便不能走”
闵元忠上前怒道“那些就是揽工汉,你是受训旗军,哪能一样”
那旗军冷笑道“他们不也是旗军我是多领两升粮,但每天在这里如牛马般苦训不停,稍有差错就被军棍打,却也比他们辛苦多了,我有事要走,总不能别人能走,我便不能走”
这人歪理成篇,居然也能说的出嘴,四周围拢过来的旗军看到听到了,多半人面露怒容,少半人也被其蛊惑,有人交头结耳,感觉这人似乎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受训旗军的训练确实辛苦,刀牌,长枪,弓矢,近几天还分批训练鸟铳和火门枪打放,每天苦练技艺,还得听的懂金鼓,看懂旗号,稍有错误就被镇抚兵们打的鬼哭狼嚎,乍听之下这人说的是有理,他领的六升粮也是凭辛苦换来。
但这就是典型的偷换概念,辛苦受训,为的当然是上阵厮杀,岂能因受训辛苦就可以与所领粮饷相抵了
闵元启气的笑起来,其实军心比外围的民心要安稳的多,毕竟入营之初就知道入营是受训打仗的战兵,和平民完全不同,而闵元启亲自发粮,每日同训,恩义早结,众军也不可能如工地的旗军那样,嘴上说感激的话,却是随意离去。
至此闵元启也略有明悟,自己在此之前一味市恩,军营里以细节管束,刑罚最多是军棍和禁闭,人们对自己可能有些感恩戴德,却并没有畏惧惶恐,为一军主将,恩威还得并施才行啊。
当下看看左右,闵元金,闵元忠,还有高存诚,杨志晋,韩森等心腹武官俱是满脸怒气,旗队长中,沈亮,王武迈,李俊逊,还有谢祥和郭尚义,徐文焕等人也按刀而立。
诸多武人目露凶光,按刀将那要逃走的旗军围在当中,那人也是有些慌乱了,看看左右,突然嘀咕道“要是不给走,我不走了行不行”
闵元启看看左右,对韩森道“这人在营中闻敌至而逃,应该如何处罚”
韩森道“本营尚无完整的律令营规,若按大明卫所军制,旗军逃亡三次者,绞。若旗军在阵前逃亡者,斩。在营中鼓噪者,斩,妖言惑众,扰乱军心者,斩”
韩森每说一句,那旗军的面色就惨白几分,其不觉看向四周,这人是来自第九百户,营中有不少同百户的,这旗军大声道“兄弟们就任由我被外人欺负他们第三百户的人就能随意摆布咱们不成”
这么一说,诸多旗军也有些犹豫,闵元启知道不可再耽搁,立刻对沈亮道“沈亮,动手割下他人头”
沈亮早有准备,猛扑上前,那旗军下意识的伸手向前想要抓扑沈亮,沈亮将手中准备好的泥灰往对方脸上一脸,那人啊了一声,脸上眼中全是灰尘,沈亮至前,往这人膝间猛踢一脚,旁人都听到骨裂的咔嚓一响,那旗军高大壮实,普通人很难制服他,此时却是啊的一声惨嚎,只得半跪于地,沈亮涮一下抽刀在手,根本不犹豫迟疑,手肘顺着刀刃往前一推,众人眼见得那壮汉前一息还在嚎叫求饶,下一息便已经人头落地,脖颈中鲜血尚在喷涌时,那汉子的头颅已经在地面上滚了好多下,头发和脸上都染满了灰尘。
这一下众军肃然,闵元启驭下之道向来宽厚仁德,对盐池工人和杂役工人,还有旗军俱是大方,发下粮食时从不拖延,各人都感于他的德行恩义,加上军规束缚,军营中也算秩序井然,至此有这旗军擅离之事,闵元启断然处置,待这旗军头颅落地之时,各旗军才悚然而惊,知道军营之中,毕竟不是盐池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