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陈沧再提韩楠事件无疑加深嫌隙,安度回想杨蔓妮曾说的话,决定曲线救国。
通过以往积累的人脉,她找到韩楠涉事的直播平台负责人郭坤。
郭坤是云南人,安度几经挑选比对,特意约在一家装潢高档的云南餐厅。
灰蓝色墙壁镶嵌黑色边框艺术画,干净自然,浓郁的东南亚风格,包厢独立,适合谈话。
安度频频观察落地窗外的行人,足等了三十分钟,才见他走来。
“郭总您好!”安度起身和他握手,“我是《妖鬼记》的外部营销总监安度。”
“你好你好。”郭坤约莫四十岁,POLO衫下啤酒肚微凸,笑容精明却温和。
安度判定他是个好说话的,心下稍安。
她为他拉开靠背座椅,“请坐。”
“客气。”
安度递送一瓶包装奢华的红酒交予郭坤,“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产于1997年的Romai葡萄酒,价格不菲,投其所好。
郭坤拿起看了又看,笑眯眯道:“破费了,安总监。”
野菜饼,酸辣虾,特色菜上桌,谈论美食话家常算不得正事。
推杯换盏两个来回,安度很快适应与郭坤聊天的气场与节奏,语带歉意地提起:“郭总,前阵子我们项目组同事韩楠犯了事,给你们平台造成了不太好的影响,我替他向你们道歉。”
“就猜安总监是为这事来的!”郭坤笑得放松,没有追究的样子,“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你们陈总监了,手腕够铁,用人大胆,处理弃子也果断!不做游戏也肯定是个才略兼备的成功商人。”
好酒入喉心情愉悦,他夸奖:“韩楠掀起的风浪他早有预期,未雨绸缪,早在半年前就和我们达成保底收益的共识,倒也谈不上损失。”
郭坤哈哈笑:“既然是和我们配合的一场瓮中捉鳖,还要派安总监来走一趟道谢又道歉的形式,陈总监做事过于谨慎周到啦!”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安度听着不对劲,只好顺着思路往下说:“郭总,我……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您在韩楠二审上诉时出面帮个忙,他的确做错,但出于爱护之心,无期徒刑到底太重。”
“哟?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无期徒刑?”郭坤一脸状况之外,神情懵懂。
安度心一惊,立时反应,改口道:“没事,您继续,平台为《妖鬼记》带了庞大的流量,感谢您还是必要的。”
郭坤放下酒杯,挥挥手,“听说陈总监马上升职出品人了?替我恭喜他啊!合作愉快。”
“半年前”、“弃子”、“瓮中捉鳖”,三个词组合造就的真相呼之欲出,触目惊心。
“回头我转达。”安度笑得很僵硬,手心一片润凉。
她压着干涩得几要失声的嗓音,故作轻快道:“郭总,您方不方便详细说说来龙去脉?我这次替他宴请您,还不知道你们之前具体的战略呢!事情既定,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们聊聊。”
“有点复杂,简单和你说一说也无妨……”
*
初夏夜风清凉舒爽,吹动纱织长裙裙摆,一道高挑的倩影慢踱,肩窄如削,腰细如束,眉目绰丽。
安度收获数道热切视线,却觉通体生寒。
沿街树木挂满彩色灯串,光影流泻,商业广场嬉笑怒骂声声飞扬,人们面上神态不一,生动真实。
真实吗?这个世界或许早由谎言构筑,皮肉牵动,一张面具而已。
所谓“接人举报”,不过是“见雀张罗”;那句无奈的“我也不信”,不过是陈沧张机设阱后的惺惺作态。
在她面前。
将韩楠送上高位,委以重任,背地里提前设下针对他的圈套。
国家早早告知企业高层,向全网开展钓鱼赌博活动。如果陈沧将韩楠当作自己人,既然安排他和平台接洽,理应进行通知,却只字不提,反而里应外合,诱他堕其术中。
什么财产侵占、贪污重罪,是陈沧布网织罗,目的只为让韩楠万劫不复。
平台从未参与这场法庭博弈,原告方代表仅有陈沧。
安度再无任何力气与心神揣测陈沧的动机,推算时间线,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陈沧就开始了这场构陷计划。
他视韩楠为眼中钉肉中刺,却仍能表现出赏识的温和模样,她当时流露的感激和感动,是否很像一个小丑?
曾让她做“谁更重要”的选择题,无非是增添情感筹码。
为安抚隐瞒,始作俑者竟还能表情真挚地说出“我会尽量为他争取轻罚”,转日便心狠手辣,打凤牢龙——多完美的演技!
一石三鸟,既能兼顾爱情,也能借由韩楠事件在雷盛立功,树立威严,巩固自己即将爬升的位置。
季节颠覆了吗?太冷了,安度想,不然怎么连牙齿都在颤抖。
*
商业街尽头是热闹的民俗集市,过去和陈沧带陈希冉来过。
陈希冉喜爱新奇玩物,安度便挥洒宠溺,予取予求。
那天路过一个卖风铃的流动摊点,陈希冉还想买,陈沧阻止:“不行,不能再问舅妈要。”
“没关系,”风吹摇动,响声悦耳,安度牵着他的手说:“我喜欢冉冉嘛,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我想让她开心。”
她从未要求他也用同样的真心对待韩楠,但至少不能恶意打击,使之日暮途穷。
过往种种如烟,缕缕不散,结丝入眼。
安度方才惊觉,自己一直只持有局外人身份——被掌控着人生,无法获知属于自己的过去,甚而连关心韩楠的权利和心情也被剥夺。
陈沧对她多是笑着,安度常醉溺于专属她的温柔。
事到如今,她已分不清哪一面才是真的他,陈沧的城府比她所能想象到的要深得多,不过触到皮毛,已令她胆寒发竖。
*
风力大了,一张巨幅广告胶布自高楼被吹落,周围人群吁叫着散开,安度五感尽闭,浑然不觉。
“美女姐姐,小心点!”一个戴着耳机的男大学生将她往旁一推,重重的胶布正好摊砸在他们脚边。
“谢谢。”安度回神,那男生早已蹬着轮滑远离,只留背影。
一样的栗色头发,在风中恣意飘曳,身形和韩楠很像。
几年前在加拿大也有一次高空坠物,但不是软物,较刚刚危险得多。一块锐利铁板跌下,韩楠毫不犹豫推开她,自己来不及躲,左腿假肢脚背被当即截断。
安度吓得失语,韩楠倒笑着安慰:“幸运幸运,断的假的,好在不是另一只。”
街道一盏路灯似乎遭遇过事故,在笔直的一排灯杆中弯折得厉害,散发的辉光却不输其他。
是啊,韩楠本也应自由光明。
*
暗角无人,台阶掩在树丛之中,登上便是一处望江平台。
安度扶着绿漆铁栏杆,胸口闷酸至痛,再控不住,对着广阔的江面嚎啕大哭。
涕泗滂沱,泪水砸进湍流的临江之中,只见漩涡。
*
自提交书面辞呈后她便极少坐班,和陈沧的日常联络很稀疏。
二十五天过得很快,再过几日,陈沧便会正式就职出品人,当天也会是她完全离职的日子。
粉底怎么也拍不贴脸,总是浮着,表情一动便斑驳地簌簌掉落。
安度放弃,卸了满脸浮铅,只简单遮上黑眼圈,扫上眉粉和唇釉。
银红色一字肩连衣裙虽衬她肌肤雪白,仍是难掩憔悴,但勉强能出门。
她给陈沧发信息:“你今天几点在办公室?我去找你。”
陈沧回了个时间,末了又跟着发一条带柔和笑意的语音:“大小姐总算理人了?”
安度点开只听了前三个字便立刻按停,这样的打情骂俏像是讽刺,她对着镜中嗤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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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销部同事多日不见她,争先恐后和她打招呼,安度微微笑,和他们稍作寒暄。
同进退的时光美好,同事亦很可爱,杨蔓妮拉着她左看右看,说她怎么突然瘦了这样多,薄得如一片纸。
安度答:“失恋。”
没等杨蔓妮反应,她径直走向陈沧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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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沧的办公地点换到上面楼层,实木厚门,隐蔽性提升,意味着使用者职位更高。
木门虚掩,安度轻叩三下,陈沧抬眼,“进来吧。”
签完最后一份文件,陈沧示意何世落出门,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今日他大约出席重大会议,黑灰色西装笔挺,身材高颀,深邃脸孔更显英俊。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
陈沧眉宇间神采不减,望向她时眸中含笑,一如往日。
他轻闲起身,倚在半人高的桌沿,微理袖口。
晨阳透过落地窗,铺亮大半屋子,为陈沧侧面镀了层淡金廓线,他身处其中,如将永留光明。
非常美好惑人的皮囊。
陈沧松开领带,朝她微张双臂,温柔道:“安安,过来。”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无论怎样诡诈狡猾,费尽心机,也总可以是云淡风轻,纤尘不染的模样。
不像她,永远无法包短匿瑕,短不揭自露。
陈沧的笑意在加深,或许她也是他胜利的猎物之一。
“不了。”安度摇头,隔着五米的距离,“就在这里说。”
“提前叫你一声ProduзЩ·ΡO-8丶??,恭喜。”
陈沧略微皱眉,向她走去,“安安?”
“我有话要问你。”安度朝他举抬手掌,阻他靠近。
表情语气皆清冷笃定,哪像问话,分明已经知道答案,现在只是确认。
陈沧脚步顿定,目光坦直,和她对视,“问吧。”
—分隔符—hàitangShu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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