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限,短暂的一阵仓皇,总算赶在午时前吃了饭,二人继续赶赴海州。
子宁手脚无力,坐在马上靠在燕暨胸口,想的是他刚才没头没脑的话。什么强逼之类,说得他自己像个逼良为娼的恶棍,让她一头雾水。
她目光落到他抓住缰绳的手腕上。她承认他们想的东西不可能是一样的,可是,他所思所想也太不可捉摸。
子宁胸中憋闷,叹口气。
夜晚平安到了海洲城外,浅碧带着人马,终于汇合。
落脚处是临时从海州一位富商那里买的别院,燕氏来不及重新修整,只收拾了主人起居处,庭院中重重叠叠的回廊看得人眼晕。
子宁已经知晓浅碧不仅是婢女,她在十三年前诛灭魔教之时便出了大力,在江湖上行走被人敬三分,她随侍燕氏主人左右,手下管束燕氏的精锐人马。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便把美人图交到子宁手中,让她给燕暨送去。
子宁穿过那些曲折的回廊走了好半晌,路上不见一个人,夜色漆黑,灯火在远处摇曳。等她看到住处从窗口透出的暖光,才醒过神来似的一恍惚,甚至有些晕头转向。
这院子太绕了。
她进屋来,把装着美人图卷轴的长木盒放在桌上,嗒一声轻响。
燕暨放下乌鞘剑,道:“……该让浅碧送来。”
不该让她去拿。她一去这样久,一定是这园子回廊太多,路不好走。
她只稍微离开一会,他就觉得心乱,险些追出去找。可说出来又显得他太缠人,片刻也离不得她,惹人厌烦。
他微微叹气。
子宁有点昏然,没有说话。
他怕被她看穿,有些不自在地打开木盒取出画。
卷轴一点点展开,画中内容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先是群山,再是美人发髻,画中人慢慢露出了一张脸,但画只展到美人头,燕暨便手中一顿,停下来。
子宁甩了一下头,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灯火摇曳,他把卷轴放在桌上,迎着光的侧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她屏住呼吸,下意识望着画中美人的眼睛。
“这画。”燕暨缓声道,“不是原来那一幅。”
魔教做了手脚
子宁手指一颤,抬头一看,燕暨已经出门叫了家仆,让他喊浅碧过来。
燕暨若有所思坐在一旁,把画全都展开。
浅碧来的很快,进屋什么都没说,直接看画。
只看了一眼,她便神色一震:“被掉包了。”
她对美人图熟悉无比——或者说是对画中人熟悉无比,和燕暨一般属于燕大小姐的至亲之人,瞬间便能靠着画中人的模样分辨整幅画有不妥。
她的手虚拢着,小心地比划了一下画中女子的脸:“这画是……所作,极有大小姐的神韵。仿作之人颇有功底,画得相似,只是这人不曾见过大小姐,模仿得再尽力,也画虎不成。”
她眉头紧皱思索:“我每日随身携带,今天给子宁之前,还展开看过。”
浅碧转头看向子宁。
“……”子宁心里咯噔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真画交给她,没过多久,带到燕暨眼前的成了假画。再加上相思楼的前情……
不说浅碧要怀疑,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满身嫌疑洗不清。
一时之间,她竟然不敢望向燕暨,怕看到他眼里怀疑的目光。
子宁知道她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她曾想过一旦有人来抢,拼了命也要保住画。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她有口难辩。
浅碧看着她,燕暨却蓦然打断了浅碧问话的意图:“速去清查别院。”
浅碧犹豫了一瞬,又看了一眼子宁。她想问问子宁这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从来不愿意凭着臆断怀疑人,可是燕暨连问也不让问。
她轻轻摇头起身去了。
子宁站在桌边,心中的不安成了实质,像有污秽的东西在胃里蠕动。她头脑昏沉,第一次这样浑身上下都在难受。
怎么说,要怎么解释他会怀疑她……
哪怕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也要争个清白。她一定要说。
夏夜炎炎,她冷得几乎打颤,却生出了勇气。她反复思索措辞,想求他一个姑且原谅。
直到燕暨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粗糙滚烫,抓住她的那一瞬间,子宁颤了一下,却被他展开手指,掌心相贴,十指交叉相扣。
他抓紧了她的手,说:“抬头。”
“……”子宁想说话,却也张不开嘴,只是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攥得自己都生疼。
两人交握,指节都变得失血惨白。
她不再猜测他可能会有的怀疑,孤注一掷扬起脸,看见他的眼底反射跳动的火光。
没有失望怀疑的冷然。
他眼里像有温软的涟漪。
她眼睛睁大,移不开视线,屏住呼吸。
他似乎看了她好久,又似乎只是一瞬,他低下头来,离她很近。子宁的脸色因为憋气涨得通红。
他低声道:“怕什么”
他抓着她的手把她往后按,子宁向后一退,坐到凳子上。
燕暨弯腰俯身:“子宁,你总不够信我。”
“你要信我不会伤你。”燕暨思索着说,对他来说,表达清楚仿佛是最困难的事,“不论你做了,还是没做。”
子宁屏息到了极限,她大口喘息起来,仰头看着他的脸。
她费劲全身力气发出声音:“我没做。”
燕暨喉结一动,他单膝跪下来,拉住她的手让她靠近。
子宁俯身,道:“我不信你……你也不信我。我没做,我不会做。”
燕暨总说她不信他,他又哪里信她了
她吞咽一下,眼眶泛红。她强撑着说出没有半点说服力的解释:“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什么也没做……唔。”
燕暨吻住她的嘴唇。
唇瓣触碰时是粗鲁的,子宁被他撞得后仰,他又追上去,叼着她的唇瓣吮弄,舌尖来回勾挑,在她口中舔舐。
子宁觉得眩晕感更加强烈,她轻哼了一声,燕暨退出来,在她唇角吸吮,分开时声音暧昧。
他道:“我信。只要你说,我就信。”
子宁怔然。
浅碧很快查明回来,道:“是别院安排出了纰漏,后院有个掌灯的丫头,是原主人没带走的,身家清白,没有武功,仓促之间用了她。”
“她在回廊的灯里点了短效的迷药,只怕是那时候换了画。人已经自杀了。”
美人图不知去向。
燕暨皱眉道:“请褚医来。”只与他分开一会,子宁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出了事。得让褚医看看子宁的身体。
“是。主人,那美人图……”浅碧语气沉重。
他摇头,仿佛已经放弃。
仿佛就这样成全了魔教。
心中生出不平,子宁突然说:“我仍记得画中各处……”她停了一下,深呼吸,“主人,我能原样画出。”
相思楼教她琴棋书画,却不知道她学得样样都好,是因为能过目不忘。
看向燕暨时,她暗怀忐忑。说这样的话很容易被怀疑别有用心,画出来的藏宝图一旦将众人误导,她也将负担所有的指责。
可她愿意背负怀疑,承担责任。
一是不愿让他“失败”,二是……
她想赌上一切,看他敢不敢信她。
浅碧满脸惊诧。
燕暨看着她的眼睛,慢而郑重地点头:“好。”
子宁想起他那些没头没脑的话,想起他要她信他,又想起他说信她。困惑和焦灼垒得足够多,浇上滚水一般来自魔教的威胁和恐惧。
她心中炸开似的一清,头一回涌上这样笃定的决绝和勇气。
剖去那些词不达意的表达,他保护她,想要她,信她。
只要他敢信,她就不让他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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