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米勒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的前半生总是在一条狭窄的小道上,有很多很多的影子围绕着他。
然后他的人生总是在十九岁这年戛然而止。鲜血,痛苦,黑暗,然后世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系了。别人的人生还往前走。
尤其是薇拉,他看见过她当王后又当皇后,也看见过她与从未见过的男人隐居在湖侧,还见过她堕落进深渊,与恶魔共沉沦。
但这些都与他没有关系。
他的人生总是戛然而止在十九岁,在黑暗的泥沼中一点点的跌落。
直到这一次,他还没有完全沉入泥沼种时,有人拉了他一把。然后他人生中那些若有若无的黑影便消逝了,他脚下的小道突然变得广阔无边际,想往哪个方向走都可以。
取代黑影的是发着光的女人,莱米勒看清她的脸,认出她是薇拉。
他想牵她的手,邀请她一起往前走。
“请和我一起,不然我会害怕。”他听见自己祈求她。
薇拉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然后她低头,莱米勒也低头,看见她脚腕上长长的铁链,一直延伸,然后系了远方的库修斯手中。
“这是什么?”莱米勒问。
薇拉耸耸肩,抬脚晃晃脚下的链子:“权力。”
莱米勒惊醒了,他喘着气从床上翻下去。从嗓子里干呕了一下,他刚刚没喘过一口气,就看见自己房间的窗户开着。
一个人蹲在窗口凝视着他。
莱米勒吓到了,下一个瞬间便清醒了,他掏出一柄短剑,浑身冷汗的注视着这个私闯民宅的人或生物。
“你是什么玩意儿?”他问。
那东西站起来,莱米勒才发现那确实是个人。面容苍白,全身发虚,面颊上有大片的伤痕,他声音沙哑:“我很抱歉吓到您,主人。请允许我自我介绍。”
“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毕竟我们等的太久了。您可以叫我黑木。”
“你来自北方?”莱米勒听出了他的口音。
“是的。”他恭敬的行礼,“众神保佑我,逃过了塔阿修的伪王数次的围剿,找到了您。”
莱米勒被他的鬼话连篇吓得一声冷汗,他握紧了身后的匕首:“北方流民?”
“是旧族。”黑木倨傲的纠正他,“数百年前,塔阿修的第一任伪王侵略了我们的家园,将我们驱逐到北方苟延残喘,他和女巫为伍。”
“这儿不是你发疯的场合。”莱米勒找准机会,把刀丢了过去,名叫黑木的男人轻松接住了刀:“现在出现了第二个与女巫为伍的伪王,这是开始也是结束。”
“如同诅咒那样。塔阿修王国会覆灭。”黑木开口,“而这片大陆真正的统治者将归来。”
莱米勒想拔剑。黑木灵巧地跳下来按住了他:“我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绝无虚言。”
黑木声音嘶哑:“您的父亲是我族最后的血脉。他天生有破魔之力,所有的魔法都对他不起作用,他曾一己之力杀了数百名戴洼的狂战士,而您是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这个国家的王座应该是他的,现在应该是您的。”
莱米勒听得冷汗直冒:“如果你现在就离开,我就原谅你的口不择言。”
黑木轻笑了两下:“不,不只是王位。那个女巫也可以是您的,坐在您身边,与您同行。”
莱米勒哏了一下。黑木却凑过来再接再厉,嘶哑的声音散发着骇人的诱惑力:“我知道您想要她,可您也看到了,她可不是平凡的女人。女巫追逐着改变世界的英杰。巧克力?巧克力比不上海洋里的珍宝。”
“但没关系,如果您愿意。您可以给她更多,旧族的财富中有一千颗玛瑙和一千颗钻石织成的皇后斗篷。我们的旧友龙族替我们守卫着那些宝藏。”
他的声音难听,但却有着难以言喻的说服力。几乎是一瞬间,莱米勒脑中就出现了画面。他看见浩大的舞池,北方的高大建筑有某种粗犷但巍峨的美学。
那些建筑巨大的能使龙族在其中穿行。
莱米勒恍惚间看见自己推开了大门,走过舞蹈和欢呼的人群,人群的末尾,有穿着金色斗篷的美丽女人转过头,望着他轻轻笑了下。
她头戴后冠。
“你依然美丽如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沧桑成熟了不少。
“你也没有变。”薇拉微笑,他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自己的面容苍白但一如少年。
她拥抱他,仿佛她从初爱的就是他:“深渊反过来成了您的养分,我希望能陪你更久。”
于是他们起舞,窗外是冰雪狂呼。
莱米勒睁大了眼睛,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您可以光明正大的爱她。”蛊惑般的声音响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阴沟里的老鼠。”
莱米勒的牙根发颤,终于,他咬咬牙,硬生生清明了过来:“陛下对我有恩情。我连有这种想法,都是混蛋。”
莱米勒感到耻辱,甚至想落泪。想着美艳的王妻自亵还可以归结为青春期的躁动,但幻想取代王并且与她共度余生就没有话可以解释了。
“恩情?”
“我父亲是流浪游侠,早就效忠了陛下。”莱米勒试图挣扎,“他为了保护陛下而死,而陛下又把我带在了身边。”
“呵呵呵?”黑木突然发出了讽刺的笑:“您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的真正死因吗?”
莱米勒的动作顿住了,他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
“您尊崇的陛下勒死了他。”黑木轻描淡写的说出了恐怖的话:“从背后卡住他的脖子,亲手勒死了他。库修斯还尊称他为老师,他说,老师,这是您给我上的最后一节课,爱是弱点。”
“胡言乱语。”莱米勒试图用肘攻击他。
黑木躲开了:“我当然有人证。一字不差。”
“你当然可以有。”莱米勒说,“但我不信。”
黑木嘶哑的笑起来:“如果那人是您的母亲呢?您母亲亲眼目睹了您父亲的死。她当时可就在现场。”
“我母亲?你们抓了我母亲?”莱米勒提高了声音,“陛下说她返乡了。”
“我们救了您母亲,以三十六条人命的代价。”黑木轻飘飘的说,“您尊崇的陛下要灭口。”
“这太荒谬了。”莱米勒说。
“这不荒谬。”黑木讽刺地说,“他还想杀你,本来都快成功了。”
“他如果想杀我,就不会养我,继续提拔我了。”莱米勒咽下心中微妙的动摇。
“他早些年心肠还没那么硬,但后来他心肠硬了,你却和女巫做了交易。”黑木说,他脸上浮现了一丝懊恼:“你居然已经接受了女巫的帮助,这很诡异,你死不了了,起码在还清你要付的“债务”前。”
“这是什么说法”莱米勒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我们栽在女巫手上无数次。”黑木打了个寒颤,“我们一直研究她们。”他督了一眼莱米勒,“她们情绪化的作为下隐藏着某种逻辑。”
“什么逻辑?”
“善恶有报。以十偿一。”
闻言莱米勒嗤笑了一声:“那第一个遭报应的就是库……”他话还没说完就哽住了,“不对,这没道理。”
“伪王不一样。”黑木沉下了面孔,不想多说:“他身边有个怪物。”
“既然帮了女巫。”黑木说,“用命回报不划算,就用爱情回报她吧。”
“为什么是我?”莱米勒愣住了,他恐慌的看着满口胡言的北方流民。
“我们无法对抗魔法。”黑木开口,他满意的听到莱米勒开始问问题了,“您能领导我们返回家乡。”
“求您了”黑木说,“我们本打算誓死一战以祭奠回不去的家乡。我们对抗不了伪王,直到您的出现改变了我们的想法。”他跪了下去。
莱米勒沉吟了半晌,漫长的沉默在黑暗中弥散。他知道正确的做法是让他滚,不要蛊惑人心,他不应该相信这种不明人士。
可与薇拉共度一生的场景让他的话堵在嗓子眼,久久说不出话来。简直如同致命的毒药。
他希望她牵着她的手。
“让我见见我母亲。”他最终开口,屈服一般地说。
“好。”这个怪异又恐怖的男人在男孩面前低下了头颅,露出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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