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着,初秋时节的夜风沁凉如水,吹得烛焰乱舞。
气氛一时静默下来,门外的阿福下意识地连呼吸都放轻了,心中对于元秋犀利精准且毒舌的言辞十分敬佩,一句废话都没有,把谢镜辞怼得毫无还口之力
对于谢镜辞这种性格放浪的嘴贱之人,就该如此
原来阿福觉得苏默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但现在他认为元秋更聪明,且苏默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人,跟元秋比毒舌功夫,完全不够看的
阿福心中默语王妃威武
一刻钟的时间,对元秋而言过得很快。她默默地回想了一下今天学到的东西,加深记忆。这是前世应试教育给她留下的习惯,临睡前总是在背书。
对谢镜辞而言,则是漫长而煎熬的。
他当然不是真的蠢,只是心冷了,麻木了,对于人生没有追求,选择放逐自己。
苏默的麻木是禁闭,等死,平静而冷漠地面对残酷的人生。
而谢镜辞游戏人间,半醉半醒,糊涂度日,用身体的欢愉来麻痹心中孤寂。
他跟谢静语不是同一类人,从来也不是,但命运让他们成为血脉相连的兄妹,他不是没试过改变谢静语,只是失败后放弃了。
他一个连自己的人生都能放弃的人,生活的常态就是,不去思考,不想太多,得过且过。对于谢静语也是如此,改不了,那就算了。
但如今的境况,逼得谢镜辞不得不醒过来,直面人生,直面未来,直面他和谢静语两人的命运。
谢镜辞知道,苏默不会杀他们兄妹。
但他同时也知道,元秋的话,都不是虚言。苏默真的有可能囚禁他们一辈子,那样还不如死了。
“王妃,一刻钟到了。”门外传来阿福弱弱的声音。
元秋回神,看向谢镜辞,“谢公子,告诉我你的决定。”
谢镜辞已平静下来,看着元秋,答非所问,“你是怎么从一个小村姑变成如今这样的也不过才半年时间。”
谢镜辞很是不解。
元秋是容岚的女儿,便天生聪慧通透又大气吗为什么他的妹妹顺风顺水地长大,从来没受过任何挫折委屈,表面美丽文静,骨子里却是个疯子
元秋神色淡淡,“谢公子,废话少说,是男人就爽快点,不要再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谢镜辞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来,“我当然是男人,你想不想验证一下”
阿福咬牙切齿,好想冲进去掐死谢镜辞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个死贱男竟然敢调戏他家王妃
元秋闻言,拿过桌上的茶杯,砸向谢镜辞的脑袋
谢镜辞没躲,任由茶杯砸破他的头,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这就是我的回答。如果你想继续废话,我不介意练一会儿飞刀。”元秋面无表情。
额头的血流到唇边,谢镜辞舔了一口,声音低沉地笑了,“好啊,说正事。药材是我找的,但解药是我妹妹做的,我从头到尾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被她藏在了何处。你根本不该来找我,不如试试去说服她”
“谢镜辞,你确定让我直接去找你妹妹”元秋反问。
谢镜辞轻哼,“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过奉劝你一句,虽然她没吃过苦,但以她对苏默的执念,严刑拷打没有用。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我若能劝住,我们现在根本不会来到这里。”
“好。”元秋点头。
谢镜辞意外元秋竟然这么快就因为他的话改变主意,下一刻就听元秋说,“我跟你妹妹没什么话好讲,但既然你们兄妹情深,你这么在乎她,想必她也很在乎你。”
谢镜辞神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听从你的建议,去见她。”话落元秋起身,叫阿福进来。
“王妃有何吩咐”阿福神色恭敬无比。
“带上谢镜辞,跟我走。”元秋说着已出了门。
谢镜辞有种不太妙的预感,阿福已经跑过来,把他背了起来,追上元秋。
房中点着灯,青霆正坐在窗边打盹儿,等着阿福过来给谢静语送上“宵夜”。
见元秋进门,青霆立刻站直身子,响亮地叫了一声,“王妃”
“嗯,辛苦了。”元秋微微点头。
青霆嘿嘿一笑,“这有什么辛苦的”他家王妃人是真的好好啊,对他们的关心真诚不做作,跟他们家那个面冷心善的主子简直绝配
元秋看向谢静语,正好这时昏过去的谢静语再次醒来。
她被绳子吊在房梁上,披头散发,面颊红肿,满身鞭痕血污,人不人鬼不鬼。
随后进门的谢镜辞看到妹妹变成这样,心疼不已,怒火中烧,却也不敢再口出狂言。
谢静语缓缓抬头,便看到了元秋。
她一身素白的裙子,不施粉黛,眼角有胎记,面若清霜,眼神冷漠,恍惚间,谢静语仿佛从元秋身上看到了苏默的影子
随即,头脑清醒过来的谢静语意识到站在面前的是谁,眸光倏然冷厉冰寒,“沐,元,秋是你”
“是我。”元秋点头。
“我知道了是你是你背着苏默,指使他的属下对我下毒手对不对”谢静语厉声问。
“不对。”元秋言简意赅地回答谢静语的问题。
阿福冷哼,“谢小姐,王妃也是我们的主子,我们当然听她的。但这次的事,完全是主子的意思,至于主子是不是听了王妃的,那你自己猜”
“你想干什么”谢静语假装没听到阿福的话,显然只愿意相信她认为的事实。
“我想要苏默的解药,你哥哥说在你手中,那他对我们而言便没有多少价值了。”元秋神色淡漠地说。
“你什么意思”谢静语死死地盯着元秋。
“既然走到这一步,你应该很清楚,苏默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他甚至懒得面对你们,让我来处置,只要拿到解药就好。”元秋话落,轻轻打了个喷嚏。
不是苏默让她来的元秋又忘了不能说谎,但反正对方不知道她的这个特殊身体反应,便也无妨。
“我不信除非苏默亲自来告诉我”谢静语眸中满是怒意。
“你爱信不信,不会影响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元秋面色平静,“很简单,你交出解药,你跟你的哥哥可以保住性命。若你不肯交出解药,你哥哥便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谢镜辞眸光微缩,意识到元秋在诈谢静语。她的确没打算跟谢静语讲道理,也没把对谢镜辞说的话告诉谢静语,甚至懒得说苏默手中有解药配方一事,而是简单粗暴地用谢镜辞的命来威胁谢静语。
可当下,谢镜辞明明知道元秋在使诈,却不想拆穿。
因为,人心肉长,他那么在乎谢静语,也想看看,他在这个妹妹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
“苏默不可能杀我们的”谢静语眸光显然有些慌乱。
“我说了,你爱信不信。在昨夜之前,你们坚信苏默不可能动你们,可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哥哥现在的鬼样子,你猜他还剩几口气或者更直接点,你身上疼不疼这些都是苏默的意思,你并不了解他。”元秋说。
“是么但这样的话,我更喜欢他了我一直以来,都希望他能对自己好一点,对别人狠一点”谢静语突然冷笑,眸中透着炽热疯狂的光。
谢镜辞心中微沉,沐元秋给出的筹码是他的命,可他的好妹妹,竟然在趁机对伤害她的男人表白贱,真贱,贱死了
但谢镜辞终究是存了念想的,因为一直以来,除了苏默的事之外,谢静语在他面前都很乖巧,每次见面都会关心他,给他做最爱吃的鸡茸粥。
“谢静语,我再问你一次,交出解药,否则我就杀了谢镜辞,你怎么选”元秋冷声说。
谢静语面色一沉,“你敢”
“好,你且看我敢不敢。”元秋神色淡淡,“阿福,给谢小姐一点警告。”
“得令”阿福话落,手腕一翻,匕首在谢镜辞身上扎了个窟窿,瞬间血流如注
阿福觉得很爽快谁让这色鬼嘴贱调戏他家王妃的这还是轻的
谢静语面色一变,“住手”
“谢小姐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元秋冷哼。
“让苏默来跟我谈”谢静语厉声说。
元秋神色遗憾地摇头,对着阿福摆摆手,“再来。”
阿福开开心心地又扎了谢镜辞一刀
“谢小姐,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哥哥本来就重伤,你猜他能扛得过几刀”元秋冷声说,“告诉我,解药在哪里”
谢静语垂下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半张脸,开口说,“解药在”
身体重创,头脑昏沉,但谢镜辞此刻眸中一下子有了光。
谢静语缓缓地抬起头来,眸光阴鸷地看着元秋,面上露出一抹冷笑来,“就算你杀了我哥哥,苏默想要活命,他还是只能来求我到时候,你猜他会不会抛弃你沐元秋,你别得意,解药在手,我没有输,也不会输苏默跟我是同一类人,我才是这世上最适合他的人”
元秋闻言,转身就走。
正在叫嚣的谢静语懵了,看着元秋的背影,突然感觉心慌不已,“沐元秋你站住我还没说完”
阿福冷冷地看了谢静语一眼,拖着面色灰败的谢镜辞,跟随元秋离开了那个房间。
等阿福把谢镜辞放回他原来所在的房间,便见他突然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扯动伤口,剧烈地咳嗽,吐血不止
“给他疗伤。”元秋神色淡淡地吩咐。
她根本没打算劝说谢静语,因为跟偏执狂讲道理是白费功夫。
方才的一切,元秋事实上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击溃谢镜辞的心防。
谢镜辞惨白着脸,直勾勾地看着元秋,满面自嘲,“你是不是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呵呵,她说,就算你杀了我哥哥我对她而言,什么都不是”
或许这世上有不计回报的父母,便是被儿女伤害,也依旧心甘情愿地付出。
但谢镜辞不是谢静语她爹。
道理就这么简单。
他们只是兄妹,而兄妹的关系,本该是互相扶持,互相关照,彼此依靠的。
谢镜辞作为兄长,他心甘情愿地付出更多,将妹妹保护在羽翼之下。而在他心中,谢静语的一个微笑,给他做的一碗粥,便是他人生中仅剩的温暖关怀。
可到头来,为了一个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谢静语连谢镜辞的性命都可以舍弃
谢镜辞现在才意识到,曾经谢静语给他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装的,都是为了哄骗他,傻乎乎地被她利用
谢镜辞真的崩溃了。
他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个笑话他的人生,更是个大大的笑话他被一个深爱的女人辜负,心灰意冷,放逐自己,将唯一的妹妹视作逆鳞,最终却发现,不过是旧事重演,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
对于谢镜辞的问题,元秋微微摇头,“我是想过这种可能,但我其实希望她真的在乎你,为了你可以放下执念,交出解药,这样说明她还有救。如此,对大家都好。”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蠢货,蠢得无可救药”谢镜辞喃喃自语。
“既如此,我再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道解药在哪里”元秋看着谢镜辞问。
她目的明确,并不在乎谢镜辞多么凄惨,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给他,因为一切都是他自己作的,他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你还真是冷血啊”谢镜辞看着元秋,明明在笑,却更像是在哭。
“看来你的确知道什么,回答我的问题。”元秋对于谢镜辞的废话并不理会。
“如果拿到解药,你会放了我们吗”谢镜辞问。
“我说过,不会。你竟还惦记着那个妹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但凡你真正负担起作为兄长的责任去约束她,事情本不该到这步田地。”元秋说,“当然,托你们爷爷的福,你们都可以活着,但能否得到自由,我不能保证。继续拖延下去,遭罪的是你们,苏默暂时还等得起。若他找齐药材,你们的解药将毫无价值。”
“我花了三年才找齐的药材,他想用三个月找到呵呵,做梦”谢镜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话锋一转,“无所谓了,老爷子在天有灵,看到我们这副鬼样子,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但我的确不知道解药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只能告诉你,解药一定是在谢凡手里,他对谢静语忠诚不二,连我的话都不听。至于谢凡在何处,我也不知道,你们自己去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