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浑浑噩噩。
白爷爷极力推荐。
努力的样子,像极了路头卖艺的大爷。
含钏深吸一口气,把蜜供糕点往吸油的纸上一放,“我不去”
不去的原因不能明说,含钏梗着脖子,只能言语含糊其辞,态度却异常坚决,“不去就不去什么承乾宫什么四皇子九皇子内膳房那么多小姑娘,谁去不行”
这要是白四喜,白爷爷一脚早踹脸上了。
一来,这高低是个姑娘;二来呢,人老了,脚也踹不了那么高了。
白爷爷力所能及地一巴掌挥到含钏后脑勺,“吼什么吼吵什么吵”四下看了看,内膳房或是油锅崩裂之声,或是杀鸡宰羊之声,这两师徒吵闹惯了,谁也没把这儿当回事,老头儿鬼鬼祟祟压低声音,“这消息是张姑姑特意透给爷爷我的,若是放出来,你不去,有千万个小姑娘还有千万个小太监往上冲”
让他们冲啊
含钏闷着头,脑子里“嗡嗡”直响。
满脑子就三个字。
去了就完了
顺嫔还得把她赏给徐慨,还得做主让她当通房,徐慨还得娶张氏,张氏还得嫉恨她连带着恨毒了徐慨,到时候徐慨活不了,她也活不了跟梦里一模一样一点儿没变
她又不是脑子有病
死了一次,苦了一辈子,不撞南墙心不死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
她是能改变顺嫔的想法,还是能改变徐慨的主意,还是能让圣人不给张氏和徐慨赐婚
这些,她都做不到
她只能像块砧板上的肉,别人想将她清蒸,她就不能被红烧,别人想给她改花刀,她就不能囫囵留个全尸
“不去”含钏咬牙切齿地斩钉截铁,“您让我去浣衣局洗衣服吧您让我去外院杀鸡宰羊吧再不济,您让我去内造局砍柴补漆”
这丫头,油盐不进
左右就一个“不去”
白爷爷还想上手,却又私心怀疑,是不是平日里自己把这丫头打傻了。
“你以为这消息,张姑姑凭什么给爷爷我透出来”白爷爷苦口婆心,“如今,你不去也得去,去也得去九皇子才五岁,还烧在床上,有这个精力派人来膳房奖惩,秀威风这赏啊,定是千秋宫里年岁最大的四皇子赏下来的”
“四皇子前脚赏了你,后脚顺嫔娘娘来要人,你自己想想,要的是谁”
白爷爷从祖上就混迹宫闱,这里头的弯弯绕深着呢
圣人身边最得势的大太监崔玉生,是就他最聪明是书念得最好还是字儿写得最好
是他最听得懂圣人的话啊
白爷爷到底没忍住,轻轻拍了拍含钏的肩膀,“钏儿,主子的话没说明,可咱不能装听不懂啊。”
“你且记得,咱们如今在哪儿”
含钏眼泪“簌”地下来了,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倒把白爷爷吓坏了,赶忙扶着灶台,一边拖着不方便的腿脚把含钏罩住,不叫别人看见,一边拽了汗巾子手足无措地给含钏擦眼泪。
“唉唉你这丫头打小就不爱哭的”白爷爷小心翼翼,“你小时候,我让你扛三十斤重的木墩子练臂力,也没见你哭如今”
进个内宫,怎么像怎么像逼良为娼似的
白爷爷拍拍脑门星,把这不合时宜的想法赶紧拍走
“那你说,你自个儿说,现今怎么办”
含钏泪眼朦胧,摇摇头,“我不知道”从拿到那块玉坠,含钏脑袋瓜就像一团浆糊,越搅和越粘稠,眼神落在了挺脱好看的蜜供花糕上,突然一惊醒,“师傅”
白爷爷下意识,大声回答,“唉”
这一下,倒引起膳房的注意都停了手上的功夫朝这处看。
常师傅笑起来,大声道“老白头别总教训你徒弟瞧小姑娘哭得”
白爷爷以廉颇老矣,尚能干三碗的气势把汗巾子朝常师傅一扔,横了一眼膳房,“活儿干完了”又拖着残腿,把含钏拉到僻静处,神色认真,“你说。”
含钏神情有些激动,“花糕花糕”
花糕什么花糕
白爷爷云里雾里。
自己的手,可能是重了点儿
否则好好一个丫头,怎么傻了呢
白爷爷陷入反省。
含钏“哎哟”一声,一双眼睛因激动而亮亮的,“我听宫里的姑姑们说过,老太后满整寿时,都会开大恩典,放一批宫人出宫十年前,我刚入宫不久,就有这么一遭今年是老太后六十寿诞,按惯例,也是要放人出宫的”
这倒不假
白爷爷凝了凝神。
可出宫,比进内宫还难啊
宫里头的宫人,谁不想出宫
如今世道好,女子的地位比前朝高了不老少,出了宫,或投奔父母,好好嫁个人;或打着侍奉过宫中贵人的名头,被世家官宦聘去教家中的女儿,独自一人也能置田买地;或索性开个女学馆,收点束脩,教邻里街坊的姑娘读文识字
只要出宫后不懒不馋不贪不傻,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这道理,谁不懂
白爷爷想了想,开口,“钏儿啊往日放出去的,都是内宫的女使。咱们掖庭,虽然人多事多,却是个孔雀不落足的地方”
白爷爷这说得很委婉,却也很透彻。
含钏听懂了。
可含钏却不愿放弃。
出宫,两个字,她想都不敢想
从梦里,直到刚刚那一刻,她从来没想过
四五岁就入宫为奴,长在宫闱,学在宫闱,不出意外,也会死在宫闱。
这是掖庭宫人的宿命
可当“出宫”两个字浮现时,含钏只觉得满脑子都是这两字儿,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似乎要占据她所有的思绪。
出宫
她想出宫
她要去宫外看看
这四四方方的,被红墙绿瓦分割得规矩整齐的天,她已经看够了
她从没见过自由生长的树、淙淙流淌的河、因四季交替而自然枯萎的花
含钏紧紧握住拳头,轻声却坚定地开口问,“白爷爷,长乐宫的淑妃娘娘,是否够格决定我的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