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排裹着面衣和盐炸得五分熟后,捞出控油。酸菜和泡尖椒被切得细细的,蒜片、姜片、葱白、晒干后的二荆条先在热油里炒香,再将肋排顺着油滑下去,煎得滋滋作响。肋排切得小,不需要长时间焖熟,看着封好的边被煎得焦香金黄后,便可起锅。
再撒上几节水芹菜和胡椒粒,烫一勺油,热油煎在胡椒粒和水芹菜上,冒着黄灿灿的、热腾腾的泡儿。
阿蝉吸了吸口水,麻辣鲜香熏得她睁不开眼睛,闭不上嘴巴。
白面馒头上沾了锅底的作料油,一口下去,半个馒头没有了。
四喜深吸一口香气,有些纳闷,“这就是一道普普通通的川菜,你怎么能炒得这么香”
含钏一颠勺,在铁锅里泡上凉水降温,笑了笑,“川菜讲究大火重料,火候是关键。”
一边儿说,一边儿从从盘儿里拿筷子夹了一块儿小排出来,用手掰开,看见肋排上的肉和骨头轻轻松松分开了,“排骨的火候,酸菜的火候、泡椒的火候都不一样。蒜片、姜片、葱白易糊易焦,大火翻出香味后,必须立刻下酸菜和泡椒,让酸菜自带的水汽把配料焖香。二荆条是晒过的,遇热便起香,稍微炒炒就能把里头的辣味逼出来,若是炒制久了,味道就会苦。”
川菜不好做,看起来是料最足、最吃味的菜,实则一个不好,配料的味道便压过了主料的本味。外头靠卖酒揽客赚钱的酒肆,会把味道做得越大越好,一来是吃不出主料是否新鲜,二来则是配菜味儿越重,客人买的解辣抬味的酒就越多,商户就越赚钱。
所以那些商户是酒肆,不是食馆。
酒肆,重的是酒后三巡,上脑后的快感,而不是食物入口入喉时的满足。
做菜,让含钏心静。
被吴三狗嘲弄和贬低带来的情绪,已在灶间的烟火里消磨殆尽。
今儿个,是素锦来提膳。
见着是含钏主的勺,素锦略略惊讶,问了两句白爷爷的去向后,唱了声阿弥陀佛,再看了看食盒里的菜,试吃了含钏备下的小碟儿,目光透出几分惊艳。
她还没吃过这小丫头的手艺。
很好
真的很好
白师傅擅的是巧宗儿,拿手的菜藏着精巧奇思,俗称料子成就师傅,料子越名贵,白师傅手上功夫越精细。这丫头呈上来的菜,最名贵的不过那条鲥鱼,可最抓人最好吃的确实这道剁椒小排,是充斥着市井灵性的好吃,是抛开了食材用料,单单看这门手艺的好吃。
这种好吃,很纯粹。
不曲高和寡,也不阳春白雪。
透着亲切与乡味,让人很感动也很想,立刻来上一碗白米饭。
素锦放下银筷,盖上食盒算是认可了这第一单,面上未动,客客气气地,“贺女使送我去二门吧。食盒偏重,我们两人也好换把手。”
含钏看了眼素锦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头,抿了抿嘴没说话,跟着她出了膳房。
“你且放心。”素锦轻声开口,“今日的饮食,我不会告诉淑妃娘娘是你掌的勺。”
含钏心底涌上一股暖流。
她如今做得越多,做得越好,就越容易让淑妃左右摇摆。
素锦面无表情地朝前走,直到行至二门口,素锦这才拍了拍含钏的手背,什么也没说,兑了牌子出了掖庭。
比失望更磨人的是,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不知什么时候落地,更不知自己能不能落地。
等待让人难熬。
含钏嘴角起了两个血红的泡儿。
阿蝉是知道含钏打算的,特意每日煮了下火的凉汤带回去,每日帮忙记着数,安抚着含钏,“快了快了,我去问了旧例的,都是在老太后寿诞前放名单放人,咱再耐心等等。”
阿蝉帮含钏别了别鬓角的发。
恍惚间,含钏好像看见了在姑苏城里数十年后的阿蝉,也这样帮她别头发。
含钏握住阿蝉的手,心里有些难受。
含钏问过阿蝉想不想出宫。
阿蝉大喇喇地说了句“不想”。
含钏明白阿蝉心里的想法,她老子还在,就在河北,若是出宫就要回原籍,可她老子娶了后娘,回去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还不如待在宫里,至少不会随随便便地嫁给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当填房,就为了给弟弟挣彩礼钱。
含钏被悬吊吊地挂在半空,挂了三日,其间白爷爷安顿好儿子后急匆匆地回来接过掌勺,承乾宫的宫女也来催过入内宫的名单,白爷爷顶着压力回了张姑姑八个字,“尚在观察,还需打磨。”
张姑姑气得半晌没说话。
第四日,九月初十。
观音娘娘跟前供奉的蜜糕还挺着身形,内膳房热热闹闹的,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哨音,满头是汗的太监小跑进内膳房,扯着嗓子叫唤,“众人去二门口集合慈宁宫的张公公来二门宣旨了快快快甭磨蹭了”
含钏手上一个不稳,刻刀把食指划开一道长长的血痕。
含钏闷了闷,从灶台下面拿了盅青红酒,让伤口烧了一把。
食指连心,伤口的疼痛让人清醒。
含钏跟着内膳房诸人埋着头向外走,二门外有一块又平又宽的青砖地,如今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小秋儿低着头站在最后,一见含钏与阿蝉便兴奋地踮起脚,隐秘地摆摆手朝两人打招呼。
含钏朝她笑笑,便垂着头在队列最后站定。
待各局各坊人齐了,一个身着绛色常服,头戴白玉板的老太监站在二门的台阶上,面色不虞地扫视一圈,轻咳两声后,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含钏心头抖了一抖。
老太监许是久不到掖庭,如今看乌怏怏一堆人,心头烦闷,将好好一卷懿旨唱得极不高兴。
“太后有令大魏长庆二十七年,庆果证,贺寿诞,意放三百女使归家,凿空内啻,使之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现掖庭内外七局十二坊冗员十五人放归”
掖庭有十五个人放归。
含钏手袖在袖中,捏得紧紧的,眼睛死死盯住着前面宫人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