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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叫花鸡

作品:妙手生香 作者:董无渊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含钏扶着墙,发出的声音嘶哑却高亢。

    带着一丝鱼死网破的决绝。

    吴三狗转过头来,昏暗的灯光中,含钏看到了他慌乱且不可置信的眼神。

    含钏戳穿了他们是谁,就意味着明日白斗光和内膳房掌事姑姑都会知道在掖庭里对宫女儿行凶抢劫,要收杖责三十并赶出宫去这娘们儿是内膳房的红人,白斗光和张姑姑都护着她,长乐宫更是看重她

    若是让她活着回去了

    吴三狗彻底转过身,把脸暴露在了亮光下。

    “别你别去”吴三狗的同伴明显慌了,“把坠子还给她吧她明儿个就出宫了,不会愿意耽误自个儿出宫时辰的三三狗”

    吴三狗甩开同伴的手,向含钏走去。

    含钏扶着墙,急促地一步一步向后退,退到了拐角空地处,捂住发痛发涩的喉咙,大声唤道,“来人啊抢劫了吴三狗抢人了”照理说,掖庭每时每刻都有人当差值夜的,含钏一手紧紧扣住红墙,一手捂在腰间,她腰伤了,走不快,吴三狗三步并作两步,一手揪住了含钏的头发,含钏仰着头余光里看见吴三狗的同伴站在不远处,手里寒光闪现。

    含钏一咬牙,捂住腰间的手一下子抽了出来,那把雕萝卜花的小刀没有任何阻碍地猛地深插进了吴三狗的左眼

    “狗日的”吴三狗猛地吃痛怒斥道,松开含钏的头发,捂着眼睛向后退去

    含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将小刀拔出后,手压在吴三狗的肩头趁他吃痛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又扎进了他的右眼

    吴三狗双目瞬时淌出殷红的鲜血

    “哐当”

    同伴被吓得匕首一下子砸在了地上

    含钏满脸是血,急促喘气道,“给我滚我只要我的玉坠”

    同伴拔腿就跑

    含钏一手紧紧捏住小刀,一手在吴三狗袖兜里扯出了那条络子,玉坠子还带着吴三狗的体温,含钏艰难地深咽下一口长气,背靠在墙上,吃力地在衣裳上擦拭着葫芦玉坠,企图将吴三狗的气息尽数擦去

    含钏还没缓过气来,只觉喉咙被胳膊肘死死卡住含钏用尽吃奶地挣扎,却见吴三狗双眼如两只黑窟窿,脸上两行血泪,似是被她激出了同归于尽的血性

    含钏将小刀猛地扎进吴三狗的腹腔,谁知他丝毫不为所动,胳膊肘上的力气却越发大了

    不过片刻,含钏眼前雾蒙蒙一片,手脚彻底是去了挣扎的气力

    昏暗晦涩的油灯下,含钏迷迷蒙蒙地看着檐角变成了三叠重影。

    太可笑了。

    明天她就出宫了。

    今天她却要死在掖庭。

    脑袋里空白一片,已经无法呼吸了。

    含钏缓缓闭上眼睛。

    “咻”

    突然之间

    含钏脖子上轻松了许多

    吴三狗应声向后倒去

    含钏被带得倒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埋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呼吸得太过迫切,含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眼前灰蒙蒙的,不知是眼泪迷蒙了双眼,还是因呼吸不畅导致的眼黑眼昏还未消散

    一点灯光从小巷的尽头,缓缓走来。

    从远处小小的、隐隐约约的荧光,变成了一大团明亮的、温暖的黄澄澄的光。

    像烤制叫花鸡时将灭未灭的火苗。

    含钏泪眼婆娑地双手俯地,努力抬起头看去。

    灯后是一袭身量颀长、脊背挺拔的身影。

    灯光左右摇晃,将那个身影的面庞隐没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薄唇轻抿,狭长上翘的眼角印刻在浓眉之下,衣襟处隐约一抹柏叶的银子,就像仲秋被风吹响窸窣的松叶林。

    含钏喉咙一哽。

    若说刚才的哭,是因为被卡住了颈脖无法呼吸而自然而然出现的反应,如今的哭如小兽呜咽,不明白为什么哭,更不明白怎么样才能不哭

    徐慨轻轻点头,随从将灯放在地上,他终于看清了含钏的样貌,满面是血、手上也是血、衣裳裙摆的血迹快干了,脸上一片脏污,左脸肿了起来,有擦伤也有撞伤,一双眼睛或许是因为泪水的冲刷,很亮很亮。

    徐慨看清了含钏相貌后,有些吃惊,稳了稳,再一颔首,随从沉默地将吴三狗喉咙上的松叶杀器取了下来,脚上像有风似的,寻着吴三狗同伴的脚步向巷子深处追去。

    巷子里,只剩下了含钏与徐慨两个人。

    含钏忙佝下头,手撑在地上努力让自己站起来,可腿太软了,腰也疼得厉害,虎口的伤口完全裂开了,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含钏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先起来吧。”

    清朗平和的声音,听起来很冷冽。

    含钏将头埋得更低了,眼神从那只手上移开,硬撑着靠在墙上站直了身,低声道,“谢过主子爷相救”她手里还攥着那只葫芦玉坠,来不及藏,被徐慨一眼看见了。

    葫芦玉坠

    那盅菌菇肉沫粥

    徐慨收回了伸出的手,心里更吃惊了,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平缓,“为了一只玉坠,搭上一条命值得吗”

    含钏眼眶突然一酸。

    值得吗

    不值得的。

    她最怕死了。

    若是她不怕死,她还会将梦里的场景再演一遍。

    可她怕,她怕死,她怕板子打在她屁股上,她怕张氏,怕张氏阴鸷地说“你们去做一对泣血鸳鸯吧”

    含钏埋着头,拿手背粗糙地抹了把眼睛,开口,声音极为沙哑,“奴不比主子爷,奴的命还没有这玉坠子值钱。”

    含钏的眼泪根本止不住,低着头,两行泪疯狂向下落,“被记载在册的宫人若病死、被打死,宫里只会赔给家里十两银子,若是犯了错本就该死,家里不仅一两银子都拿不到,反倒有灭门之灾”

    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奴只能拼命”

    徐慨看着含钏,看着这个红肿的脸都挡不住清丽灵气的小姑娘,垂着头,任由眼泪砸在地上。

    他极为敏锐地感知到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刻骨的伤心。

    可就为了这只葫芦玉坠

    徐慨面无表情地递给含钏一张帕子。

    含钏如被烫着了,眼神赶忙从那帕子上移开,将玉坠子往怀里一塞,埋着头,囫囵福了个礼,声音喑哑,“时辰不早了,奴奴还有事主子爷大恩大德,奴无以为报往后”含钏突兀地止住话头,顿了顿,再深福了礼,慌乱逃窜。

    徐慨看着小姑娘扶着墙一点一点往外走的模样,蹙了蹙眉,随从已经回来了,双手呈上了一件东西,在徐慨身边附耳轻道,“那人还抢了小姑娘一支金钗子”

    徐慨掂了掂重量。

    这金钗子大概能买三个葫芦玉坠

    这个小姑娘却单单为了葫芦玉坠不要命

    徐慨双眉紧蹙,抬头看过去。

    光下,小姑娘的身影很单薄,满青的宫装在她身上被穿得翩若拂柳。

    第一次见她,她拿石头砸死了一个太监,第二次见她,她拿小刀扎瞎了一个太监,她还为他煮过一盅菌菇肉沫粥

    徐慨将金钗握在手里,开口淡淡地,“把这两具尸体沉湖了吧,和上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