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兴趣吗
当然有兴趣
崇文坊的宅子,两进两出,前铺后舍,还有个院子,院子里还有口井
这简直就是含钏梦寐以求的宅子呀
更何况这个宅子才一百五十两银子
一百五十两啊
煦思门内,哪里去找一百五十两的宅子呀
含钏兴奋起来,不过半瞬,兴奋的劲头消减了一大半,这宅子一定有啥问题吧否则,好端端的一处宅子怎么会这么低的价格出手
含钏笑眯眯,眼神清澈地看向小伙计,“有兴趣呀,这么低的价格,这么好的宅子,儿怎么能没兴趣呢只是您仔细告诉儿,这里头有什么弯弯绕。咱们这么一路过去,您刚干透的棉鞋又得白白给雪水浸湿透了。”
伙计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不晓得是因为被含钏戳破了进水的棉鞋,还是戳破了那宅子的秘密。
就这么半天的相处,伙计便觉着这小姑娘挺好的。
脾性特别好,纵是对宅子不满意,也绝不在主家跟前表露出来。
说话儿也很委婉,挺照顾别人想法儿的。
也很坦诚明白,不耍虚招,一来先说自个儿预算、需求,便奔着这目标筛选领看,不像那起子自己都闹不明白自个儿想要啥的,明明兜里就几个铜板子,还想让他带着去看官衙旁边的大宅子,呸也不称称自个儿骨头几斤几两重
伙计“嘿嘿嘿”笑起来,“您说对了。没点弯弯绕,这宅子还真下不了五百两。”
伙计从兜里拿布绢子把沾水的棉鞋底儿擦干净,想了想才说道,“您是敞亮人,儿也同您明说了。那宅子去年见了血,媳妇儿把当家的给砍死后就悬梁了。婆婆看着这地儿伤心,想卖了这处的宅子回河北老家去,挂了一年了,大家伙都憷得慌,没人敢买,这价从三百两降到二百两,再降到现在的一百五十两。所以儿才问您,胆子大不大”
含钏表情估计有点崩,克制住了一会儿,这才克制住了。
这算是凶宅吧
含钏埋头思考。
伙计把布绢子折了两叠儿重新揣进怀里,也不催促,等着小姑娘给答案。
“咱们去看看吧。”含钏再一抬头,依旧是笑眯眯的,“若是不中,今儿个咱们也不看了,明儿等天晴了咱再出来瞧。您说可好”
伙计“嘿嘿”笑起来,让了半个身子,请含钏先走。
伙计倒是没说错,那宅子位置特别好,紧挨着崇华门,翻过坊口,就是宽街。
含钏立在门口瞅。
青砖素瓦,古拙精巧,雕梁画栋,是一个很漂亮的宅子。有一棵大树靠在墙角,支出几丛托起冰霜的枝芽。若小哥儿不和她说这宅子的底细,她一定想不到这是一处凶宅。
伙计叩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开了门,见是官牙的人,嘴角向下一耷拉,“又来瞧宅子,又来瞧宅子,底细跟人家说清楚了没别又糊弄人,折腾你们,更折腾我们”
伙计勾着腰赶忙道,“老太太,说清楚了姑娘还是想来瞧瞧您别恼这姑娘是个明白人”
含钏跨过门槛,便是一个亮堂堂的铺舍,伙计没说错能摆五六张四方桌都没有问题,铺舍左侧是灶房,右侧是回廊,回廊通向第二进的院落。
老太太佝腰领走在前,含钏跟在后面穿过了第二进的院落。
雪还在下。
院落从里到外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内宅分为正房、东西偏厢,还有几间小小的耳房和仓库,坐北朝南,迎面风霜,那棵伸出墙头的大树就在院子的东南角,茂密葱茏,丝毫不畏惧这难耐的寒凉和冰雪。院子正中间几支高高的架子,角落里还藏了几株不知名的小草。正房窗明几亮,东西偏厢虽不大却布局合理,看起来虽陈旧铺灰,却很规矩。
含钏挺满意的。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来,指了指含钏头顶上的那根梁,“我儿媳妇儿就是在这儿吊死的。”
含钏没望向梁,却望向那老太天。
伙计心头暗道一声不好。
这老太婆又搅局了。
每每遇上这样不惧怕,有意向的看客,她总要跳出来搅局
还想不想卖这套宅子了
老太太见含钏望着他,嘿嘿阴笑起来,“我那儿媳妇让我们一家家破人亡,她自己却变成了吊死鬼,佛经说吊死鬼下辈子要当蠕虫,她活该”
含钏也笑了笑,“您儿媳妇为何要砍死您的儿子呀”
老太太蹙了蹙眉,“为何疯了呗”
说起来儿子,老太太胸腔终于有了些许起伏,“男人吃醉了酒,打她两下怎么了在外面包个小的生儿子,又怎么了这宅子、家里的银子,都是我儿子做生意攒下来的带着她和我老婆子从河北老家来了京,她偏生不知足不知足呀男人打她怎么了男人不该打媳妇儿吗不该包小的吗非得闹两口儿吵了架,我儿子把她摁在井边抽耳光,她却反身冲进灶屋拿了把菜刀”
含钏面色很平静,看了老太太一会儿,便转过了眼眸,眼神落在了那棵大大的树上,“你儿媳妇儿一定很喜欢做柿饼吧”
若在仲秋,院子里东南角的这棵柿子树结出了满满的果实,便要用长长的木夹子把缀满柿子的分枝折断揪下,挂在院落中那几支高高的架子上,经历折挂钩、削皮、架挂、捏心、下架、出水、合饼、潮霜这样繁复的工序,去芜存菁,历时一个多月,撕开满是白霜的吊柿外皮,金灿灿的胶状果肉裸露出来,晶莹剔透得像半流心的糖心蛋,细品一口,肉软黏滑,甜得没有涩味,口感绝妙,一次吃上个也不会感觉到腻。
这棵大树长得很好,如今虽有颓相,可也能看出曾经一定有人精心呵护过。
老太太看含钏的眼神变了,“谁管她喜欢吃什么做什么女人要紧的是,奉承着自己当家的喜欢吃什么做什么”
含钏抿嘴笑了笑,看了看横在头上的房梁,终于开了口,“若是真的恨,自己便好好活着吧,这院子里的凉薄之人不值得她搭上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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