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井无波。
到意气风发。
然后到最后的如丧考妣。
范冲死鱼一般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枯坐在回廊下。显然他还陷在了昨日的牌局之中,明明是天大的一副牌,为什么炸胡了呢
一赔三啊
尤其是炸胡之后,面对伸到面前的三只手,还附带气势汹汹地大喊“给钱”
范冲顿时蔫了下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要发财的迹象,最后成了赔钱的买卖。不仅如此,还是笔他说什么也赔不起的钱。
一天。
两天。
这是第三天。
李云看着范冲寥落的如同丧家犬的背影,担忧道“他不会上吊吧”
真要是逼死了人,他的罪过就大了。再说,范冲也不是敌人,甚至连有过节都算不上。说起来,还算是自家师门有点关系的子弟。真要把人祸害的一蹶不振,他们几个岂不是罪大恶极
李逵果断道“不会,但要是这家伙转不过弯来,一直这样下去,恐怕省试就悬了。”对于范冲的学问,李逵是服气的,世家子弟出来的精英,哪个不是才学惊艳的才子而范冲更是其中地佼佼者,真要是因为这场上不得台面的玩笑,把人科举耽误了,这梁子就结大了。
李逵当然不怕范冲事后报复,但问题是,要是捅到苏轼跟前,他就是全身都长满了嘴,都要说不清楚啊
于是阮小二这个弟子被安排照看范冲,嘱咐这小子“当心你老师犯糊涂。”
“老师他年纪不大,怎么可能犯糊涂”
李逵叹气道“就是想不开的时候,比如掉河里之类的,记得要救人。”
“放心吧。”阮小二虽说笨点,但也不傻,他也看出来了范冲的异样,跟丢了魂似的,终日恍恍惚惚“老师要是想不开,俺用大嘴巴抽他。”
说完,似乎感觉到了有点欺师灭祖的痕迹,阮小二立刻解释起来“少爷,俺们村的人要是呛水晕过去了,都用这手段。”
李逵见阮小二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就由他去了。虽说他有更好的办法。
也怪范冲承受挫折的能力差。
就他这点倒霉事,李云睡一觉就忘了。
高俅离开牌桌就能忘了。
至于李逵,能这么坑他,早就掀桌子,钵头大的拳头朝着对方的脸面落下。不仅输掉的钱都能回来,还能赚一点。
当然,如今的李逵看不上这三瓜两枣的银钱,自然不会之如此没品。可真要是被逼急了,他的发财致富的生意都是从大宋刑律上学来的,基本上很少去琢磨正正经经的生意。
一来,正经生意麻烦,要是有人给他跑腿做事,他不介意出出主意,想想点子。但让他亲自跑腿,对半就没了兴趣。
二来,正经生意做小生意不来钱,大生意靠关系势力,他要是有这些,他不找大生意,大生意就会来找他。可要是无权无势,做大生意,也是给人做嫁衣。
李逵可没习惯自己累死累活,帮人挣大钱的想法。
临近新年。
冬至的庆典刚刚过去,郊祀之后,又是皇帝的生日兴龙节。这个节刚过去,大宋王朝又得心急火燎的准备新年的庆典,元旦。也就是百万东京百姓心目中最为重要的几个节日之一关扑节。
这几日,黄庭坚也回来的格外晚。
有时候还带着酒气回来。
不放心老头,干脆在范冲情绪稳定了一些之后,让阮小二跟着黄庭坚出门,也好回来的时候有人照应一点。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而除夕之前,皇宫还要准备大傩仪,是一种相传于大禹治水时期的驱鬼仪式,带着面具,学着大禹走路的样子,从而达到驱鬼扫除晦气的目的。巫走的步伐被称为傩步,据说禹王就是这样走路的,样子如同螃蟹一样,挪动,跳跃。正常人可不这么走路,据传是因为大禹治水,长期双脚泡在水中,双脚坏了,才这样走路。
说的是有鼻子有眼的,让人分辨不清真假。
可正常人都知道,就算是双脚有病,更走不出这种六亲不认,十六不靠谱的步伐。
禹王真想托梦给这些不肖子孙,你们可以尊敬我,但不能败坏我的名声
接下来,还有一出大戏,禁中会有完全由殿前司全班高级将领扮演的钟馗嫁妹和钟馗吃鬼的大戏,长得最高大、最丑的那个扮钟馗还得寻个宫女装扮成钟馗的妹妹,上演两场禁宫中全体都参与的大戏,钟馗下山,还有就是钟馗嫁妹。
不得不说,到了腊月,皇宫里也好,街头也罢,都洋溢着浓厚的节日气氛。
腊月二十四。
这也是大宋元佑九年最后一次朝会,也是元祐这个年号的最后一次使用。过了元旦,大宋将开启新的篇章,进入绍圣时代。
刚刚安排完禁中的庆典。
随即安排元旦的庆典。
大臣们在这些天也显得特别默契,似乎忘记了往日斗得死去活来的样子。
大过年的,再吵架都显得没意思了。
小皇帝刚成年,还是粉嫩的小青年,在垂拱殿上的龙椅上端坐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正襟危坐。要是以前,他每多做一刻,心里都会不耐烦。但如今大不一样了,原本垂帘听政的帘子撤掉了,他皇奶奶的椅子也搬掉了,这垂拱殿上自己成了真正的主人,大宋的主人。
虽说朝会时间有点长,他端坐着也挺累,但兴致却很高。
想到他父皇神宗皇帝,每有庆典的时候,就要亲自参与一把,赵煦心中也有点雀跃。
赶场似的从天地祭坛,各处宫殿,太庙里参加一年最为隆重的祈福。忙活了一个月,终于有空闲的时候,他也想放松一次,参加与民同乐的庆典。
甚至装扮成普通人,混迹在百姓之中,过一把当普通百姓的瘾。
他皇奶奶在的时候,赵煦说什么也不敢有这样的念头。但如今,在这大殿之上,他是大宋的皇帝,他说了算。
“众爱卿,庆典筹备的如何”
“关扑三日,与往年大致相同。”
“朕听闻先帝在时,参加过庆典,与百姓同乐”
原本以为,他的这个愿望会被祝福,轻而易举的实现。但他的话都没说完,就被左相苏辙粗暴地打断了。赵煦高高在上,俯瞰大殿上一点都不给他面子的大臣,心头怒火中烧。
这个苏辙,真是冥顽不灵。朕已经不是那个唯唯诺诺,随随便便就能让人摆布的小孩子了。
想到这些,赵煦心头的火气上来了,语气颇为不善道“朕已经亲政,朝堂上的事仰赖诸公,但要说如何当皇帝,如何做好一个皇帝,朕没必要听你们的意见,只要学着朕的父皇如何做即可。”
长期以来积累的怒气,让赵煦的情绪失控了,那种怨气之下扭曲的脸,如同一团燃烧的怒火,冲天而起。
苏辙傻眼了,皇帝以前不这样。他只不过是开了个头,要是按照以前,皇帝就是提出了要求,要是有大臣拒绝,也会退缩。可是,现在却突然爆发了起来,这让他感觉到皇帝变了,或者说皇帝一直没有变,而是成功的用伪装欺骗了自己,还有衮衮诸公。
蔡京作为开封府府尹,本来站的比较远。
没办法,大佬扎堆的地方,他也挤不进去。
不过这时候,他倒是有了机会,出了文官的朝班,启奏道“臣以为,陛下有爱民之心,不该受到诘难,反而要支持。”
“支持”苏辙脾气一点也不好,挑眉指问蔡京“蔡府尹,你应知道元旦大朝会之后,关扑日启,京城是个什么样的场面。人挨着人,人挤着人,肩摩袂接,项背相望。陛下要是被惊扰了圣驾,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蔡京哪里会负责再说了,真要是出了事,他可是开封府府尹,都得算到他的头上。
他站出来,是为了巴结皇帝,是个人被关着养了这么些年,心里头都会憋屈。既然憋屈了,就需要释放,皇帝既然提出来要求,与民同乐,满足皇帝好了。再说了,皇帝又没说要去大相国寺参加万姓交易这样的大集会,安全上即便不放心,隔条金水河总可以吧
“关扑日,京城各地都热闹。比赛可以观看相扑,购买关扑券,当然,这需要宦官去宫外采买,万一要是中奖了呢还能去派人兑奖。”
蔡京说了不少,他就是打算趁着机会难得,好好的在皇帝赵煦面前露一把脸。
可赵煦对这些根本就不感兴趣,这简直就是糊弄小孩子啊
虽然他年纪不大,但也知道,相扑是在皇家宫苑中举办,百姓也能看到,但是要相隔金水河。再说,相扑有什么好看的,两个壮汉推来推去,无趣的很。就算是宫中的女相扑算了,一个女子长成了壮士,就算是啥也没穿,也吸引不了人。
至于说买关扑券,以前宫里安排太监去买,每次都能中奖,一点意思都没有。
关扑券,甭管是哪家商会发的券,背后的东家都站在这朝堂上,真要是有太监来买,肯定会记录下来,等开奖的时候暗箱操作,皇帝买的券,谁敢让他不中奖
这完全吸引不了赵煦,也满足不了赵煦对宫外的渴望。皇帝迟疑道“岂不是装装样子”
还不就是装装样子吗
蔡京觉得自己有点词穷,要是危险的去处,他也不敢建议。
不过,翰林学士李清臣站出来了,他躬身对赵煦启奏道“陛下,今年的关扑日不同于往年,京城多了一种新鲜的玩法,叫麻将。参加者,戏称为打麻将。四人为戏,博取彩金。京城的汇通钱庄在关扑日,会举办为期三日的万人麻将大赛。参加者最后能博彩至高一万贯彩金。”
“一万人”资深宅男赵煦,当他听到有这么多人参加的时候,有点退缩了。
可李清臣根本就没打算让皇帝参加这一万人的大赛,建议道“陛下身份尊贵,自然不能从选拔赛参加。臣建议,让麻将大赛最后角逐出三人,和陛下玩一场麻将。臣以为,陛下既参加了百姓的关扑,也能体验百姓的乐趣。”
“善,大善。”赵煦高兴的扭动了身体,有点情不自禁,他等这一天,都等了十来年了。李清臣的建议顿时说到了他心坎上。可是,有一个难处,他不会打麻将“李爱卿,可是朕不会啊”
“不要紧,找人学。臣听闻高手一日便能授徒。”李清臣自然不是什么君子,蛊惑皇帝这一套,驾轻就熟。
苏辙据理力争,怒斥李清臣道“李清臣,尔身为翰林学士,却蛊惑陛下参加赌戏,是何居心让闲杂人等进入禁宫,出了事你能但得起这干系”
“苏相,这可冤枉本官了。本官推荐的人自然身家清白,而且还是这次省试的举子,说起来还和苏相有不小的关系。”
李清臣终于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让苏辙在垂拱殿上丢脸。而这一步,很快就会实现,以至于他终于可以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反倒是苏辙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李清臣故意在气自己,而他却跳进了李清臣早就准备好的坑中。
朝中大臣都知道,李清臣虽不过是翰林学士,但主持省试之后,会委以重任。而李清臣眼热苏辙的左相位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清臣当即揭开谜题“臣闻,京城之中出现了三个麻将高手,其一为李逵,沂州解元;其二是其族弟,沂州举子;其三是高俅,京城人士,开封府举子。此三人身家清白,亦是我大宋文臣之未来,想必忠心不用多虑。而这三人之中,李逵和李云是苏相二兄,大苏学士的徒孙,高俅更是追随苏轼十多年,忠心耿耿,以忠义传名。三人此前在京城人称保康门赌王,青眼虎大将军,常胜大将军,技艺高超,非常人能比。”
说完,嘲讽的看向了苏辙。
至于群臣,听到保康门赌王这个称谓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朝堂之上,轰然大笑,苏辙脸色铁青,他成了被嘲笑的那个傻子。
心中暗恨“混账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