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日炎炎,连吹来的风,都是热乎乎的。即便是站在树荫之下,刘信达仍然是汗水涟涟。一口气将侍卫送来的水喝得一干二净,似乎仍然没有让身子凉爽多少。
站在他身后的数十名卫士却仍然穿戴着盔甲,一个个脸色热得通红,却仍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警觉地眼光四处扫视着。
眼下却正是草物茂盛时节,随便一个地方狡猫上那么几个人,还真是不容易发现。而他们的大将军,在这里,平均每三天就会遭遇一场刺杀。刺杀的手段几乎是千奇百怪,也让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真真正正地长了见识。
跟在刘信达身边的人,无不是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但在这些无穷无尽的刺杀之中,亦是有十数人伤亡了。
他们在这样热的天气里,依然全副武装地穿上沉重的盔甲,一来是为了方便作战,但更重要的也是为自己的性命着想,多一层保障。这可是同伴拿性命换来的经验。
想想吧,几个目光呆滞的乞儿,有气无力的箕坐在地上,当刘信达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们突然像一头头小豹子一样一跃而起,扬石灰的扬石灰,掏刀子的掏刀子,有人刺马,有人戳腿,是不是十分的惊心动魄
他们的身子是那样的瘦弱,他们的武器是那样的简陋,所谓的刀子,只不过是一些废铁片打磨而成的,更多的人,手里拿的是削尖的木头,竹竿。
乍一看,他们怎么就是一群叫花子,但在那一刻,却化身为刺客。
他们的下场自然也勿容置疑,死得干干净净。但他们的猝起而袭,却也让侍卫们有不小的损失,主要就在于太过于突然了。
像这样一些在侍卫们看起来匪夷所思的刺杀行动,只要刘信达出门,便总会发生。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刺客也越来越专业,武器也越来越精良了。最近的一次刺杀,已经出现了弩弓。
这就有些可怕了。
民间向来是禁弩不禁弓,就在于弩便于隐藏,在近距离之上,杀伤力特别巨大。特别是现在北唐所出产的弩弓,体积更小,破甲能力更强,威胁也就更大。
刘信达站在树荫下,卫士们则散于四周,这里是一处高地,能够藏人的地方,早就被他们梳理了一遍,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不敢稍有疏忽。
刘信达目光之中透露出狰狞之色,视野之中,一处高大的庄园,正在熊熊地燃烧。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他的目力仍然不错,还能看清庄子里的人正在奔逃,而他的士兵正在后面追赶着。
赶上去,便是一刀斫翻在地。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大屠杀。拥有这个庄子的,是本地的一个大户豪强,说起来也算是颇有势力,但在军队面前,他仍然只能算是一个战五渣,毫无抵抗之力。
片刻之后,一队骑兵从庄子里奔驰而出,向着这面高地奔来。
刘信达吁了一口气。
结束了。
他往回走了几步,回到了大树的根部,在一处露出地面的老树根之上坐了下来。
这一队骑兵直奔上了高地,为首一人,正是刘信达的部将腾建。腾建翻身下马,挥了挥手,身后的骑兵将两个五花大绑的人从马上掷了下来。
两人满身是血,这一跌,却是跌得七荤八素,半晌没有回过气来。在地上蛆虫一般地蠕动着。
刘信达走了过去,蹲在了那个蓄着一把整齐的大胡子的年长者的身边,一伸手,将他提了起来,重重地往地上一顿,站在这人身后的一名卫兵适时地加上了一脚,那人顿时跪在了刘信达的面前。
伸手抬起了那人的下巴,刘信达盯着对方,冷冷地道“马成,你为什么要刺杀本将”
马成努力地睁开糊满血的眼睛,狠狠地瞪视着对方“刘信达,是大唐要你的性命,李泌大将军会为我报仇的。”
刘信达大笑起来“马成,我不得不佩服你,都到了这般地步了,仍然还想法设法地求活想拿北唐来吓唬我想拿李泌来吓唬我你以为刺杀的时候用了几把北唐人的军队制式弩弓,我就会相信你是北唐的人,是李泌的人你以为我与北唐军队打生打死,现在仍然与他们为敌,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想让我死吗”
马成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信达摇头道“马成啊,你可真是幼稚啊李泌才不想我死呢,北唐也不会想着我这么快死,也许,他们真想我死,但绝不是这个时候啊钱文宗到底许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顾一切地来刺杀我呢”
马成吐出了一口血,狠狠地道“用不着他给我什么好处。刘信达,自从你来了九江之后,这块地方,都被你遭践成什么样子了这里谁还能活得下去不过半年功夫,你就勒索了我马氏足足三十万两银子,十万担粮食,这还不能满足你,你还要变着法子的加收赋税,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愿意豁出命来干这些事情”
“三十万两银子,十万担粮食,要不了你的命”刘信达冷冷地道。
“可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谁知道你下一次又会要什么”马成吼道“我的土地被你差不多抢光了,我的佃户被你抓走了,不管我们怎么向你表达忠心,你都将我们当成一头头的肥猪,想宰就宰,刘信达,你根本就没有想在九江立足,也根本没有想过要在这里抵御北唐,北唐人想要我们的地,你不但要我们的地,还要我们的钱,我们的命。既然活不下去了,那就只能拼死一搏,只要杀了你,一切便会好起来的。只可惜,你的命真大,没有杀死你,不过你只要呆在九江一天,来杀你的人,便会前赴后继的。”
“也许。不过你看不到了”刘信达呵呵一笑,走到了另一边,呛的一声抽出了一名卫士腰间的刀,卟哧一声刺进了那个刚刚苏醒过来的年轻人的胸膛,血,哧地一下子标了出来。刘信达敏捷地一侧身子,利索地躲了过去。
马成凄厉地大叫了起来,死的那个,是他的儿子。
“你瞧,你们本来可以好好地活着,日子虽然难过了一些,但说不定哪天我就走了,你们的耐性太差了。既然拿钱买命的事情不干,那就只好连命也送掉了。”刘信达将刀顶在马成的胸口,道“不过你还真是聪明,你说得不错,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在九江呆多久。”
说完这句话,刘信达手上加力,慢慢地将刀刺进了对方的胸膛。看着再没有半点气息的马成,仍然瞪着血红的眼睛,刘信达飞起一脚,将尸体踹开。随手将刀抛给了侍卫,刘信达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一边擦着手,一边看向腾建“处理干净了”
腾建摇摇头“庄子里的人死干净了,但马成的另一个儿子,却并不在庄子里,审问了一下庄子里的人,据说十天前,马成便让这个儿子去了洪州。”
刘信达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收获多不多”
“在地窖里又找出了大约十万两银子。粮食,倒真是不多,几个粮仓里,大约还有几千石粮食吧我已经安排人在搬运了。”腾建道。
“不错不错,果然还是有不少存货的。”刘信达满意地道。
“大将军”腾建看着刘信达,欲言又止。
刘信达挥了挥手,四周的侍卫都退了开去。
“有什么话,就直说,你我兄弟,不必吞吞吐吐”
“大将军,这马成,似乎说得也有道理,我们在九江,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一些,的确有些杀鸡取卵,为什么不细水长流呢你马成这样的大户,如果我们能拉拢过来,未尝便不是臂助”腾建压低了声音道。
刘信达呵呵一笑“臂助你想多了。这些地头蛇,永远都是墙头草,永远只会站在胜利者的一方,他们会一门心思地为我们效力想也别想,他们所虑的,无非就是他们家族的利益而已。如果出卖我们,能让他们得到更多的利益,他们不会有丝毫犹豫。如果觉得杀死我是最后的办法,他们便会不顾一切地来做。这些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我们的盟友。”
腾建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刘信达却是摇头道“你还没有真明白。腾建,你说,如果李泌挥军来进攻我们的时候,我们守得住九江吗不必避讳,说实话。”
“守不住。”
“哪我们要在九江与他们死拼一场吗”刘信达又问道。
腾建叹了一口气“不死拼我们又能去哪里呢我一直想要在险隘要道之上修建要塞,加固城墙,多造一些守城利器,但大将军你一直不肯。我实在是不知道大将军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刘信达喃喃地道“还能想什么,当然在想怎么能活下去。腾建,今天我便与你交给底,也好让你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