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看着面前的这一封封的密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和眉心无比的疲惫。
御史缔结朋党、贡生冲击扶桑公主驻地的事情才没几天,东厂、锦衣卫调查江南卫所的结果也来了。
毕竟是要清查数十个千户所,这可不是短期内能完成的任务。
即便是现在汇总的也只是大致的情况,这大致的情况已经让弘治皇帝感觉触目惊心了。
“着三大学士、兵部尚书来见”弘治皇帝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
这大明似乎一天比一天更难打理了,从前还觉着游刃有余。
然而一层层揭开却发现实际上是千疮百孔,四处漏风、哪里都是漏洞
看着密报上揭露的一层层问题,弘治皇帝整个背脊都在发凉
这是没发生剧变啊,若是生出剧变的话这些卫所能靠得住吗
“臣”李、刘、谢三大学士,还有兵部尚书马文升刚到便要行大礼。
却被疲惫的弘治皇帝摆手道“虚礼就莫要行了,这些你们且看看罢”
萧敬沉默的将一份份的密报拿给了台阶下的四位大臣们,随后回到皇帝身边躬身肃立。
台阶下的四位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但随着这一份份的密报打开来四人的脸色都变了。
大量的兵员逃离、严重缺额、粮饷不足、从无操练
卫所百户、千户奴使兵丁为自己干活儿、霸占屯田,将粮饷中饱私囊
瞒报兵丁暴乱,役使亲兵杀人逼反卫所小旗、总旗
一桩桩、一件件,看着四人触目惊心浑身冰凉
这稍有不慎那将是颠覆国本之祸啊
“陛下,老臣有罪”最先跪下来请罪的,是兵部尚书马文升。
弘治皇帝在他话刚出口,还没有跪下之前便疲惫无比的道“此时有罪如何,无罪又如何”
“事已至此,还是先讨论个章程出来为要。”
看着奏报三大学士不由得叹气,章程能讨论什么章程啊
这不是一家、两家卫所的问题,这是全大明十余都司、三百余内外卫、六十余千户所共同的问题。
此密报所查不过是江南地区千户所暴露出来的问题,其他地区呢
难道就没有了吗
派出御史钦差,即便是查处一时、查处一批却又能保证多久
而且这些千户、卫所就这么老实让你去查
逼急了,拉上人马落草为寇流窜为祸
那造成的兵灾更甚于此害啊
“朕之前开设武举,然并不重视”弘治皇帝声音苦涩,轻声叹道“看来,是朕之误啊”
四位大臣们都不敢说话,只是沉默不语。
为何不敢语啊成化十四年内阁票拟曰
“武举重事,未易即行,令兵部移文天下,教养数年,俟有成效,巡按提学等官具奏起送处之。”
直白的说就是搁置了。
弘治六年再开武举却必须先试策二道,这是挑选武将
明史上还说弘治十五年南京户部右侍郎郑纪上疏,请武举三年一试,孝宗不从。
实际上呢是当时兵部回覆“武举已有举行之典,亦足以激励人心,不必轻易纷更。”
弘治皇帝没有对此表态,就被兵部所驳回了。
所这根本就不是弘治皇帝的问题,完全就是文臣们担心武将分权所以死死的压着武举一事。
弘治皇帝想到了张仑在来信给他说的话,沉吟了一会儿才道。
“拟定个章程,下月便开一次武举恩科”却见的龙椅上的弘治皇帝沉声道“此次提乡试”
李东阳闻言皱了皱眉,觉得似乎太仓促了。
但再看看那些个密报只能是叹了口气,皇帝这是着急了。
这些密报上的讯息实在是太过触目惊心了,整个江南地区的卫所相当于全部烂透了。
无怪乎仅仅是数十倭寇就能够横行江南肆无忌惮的滥杀无辜,甚至杀戮完毕还敢住一宿。
这对弘治皇帝的刺激那不是一般的大,相当于视大明官兵如无物啊
马文升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刘健拉了一把摇了摇头。
“臣等遵旨”弘治皇帝嗯了一声,摆手让他们退去。
待得他们离开后才对着身边的萧敬沉吟了一会儿,道“寻汪、王二公来见。”
萧敬听得这话不由得眉头一跳,但还是躬身应是随后直直出了大殿。
弘治皇帝在大殿上沉默了一会儿,却径自翻出张仑发来的书信。
打开来再次一点点的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注意到阶下站着二人。
萧敬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弘治皇帝身边,依旧肃然而立。
“劳烦二位了”弘治皇帝对着阶下的二人微微颔首,这二人则是俯身拜下却不说话。
二人一老一中年,中年那位看起来体态微微发胖,面白无须穿着一身富家翁的道袍。
笑眯眯的叫人看不出其底细,只是细细的眉眼中不时闪过的一丝精光说明此人不简单。
“威宁伯此举落了个清闲,可朕却陷入无人可用之地啊”
看着阶下那位老者,弘治皇帝叹气道“这朝中诸臣呵呵”
“陛下就不必劝说了,若非先帝内臣早已身首异处了。”
那阶下的富家翁悠悠的叹道“内臣为大明、为皇家已是尽了心力,可内臣风评如何”
“威宁伯倒是出来帮您了,可他若不行此死招恐怕也是难得善终罢”
那富家翁对着弘治皇帝便作了个长揖“内臣主西厂,所办之案有几件冤枉”
“内臣数出战阵,与威宁伯率军杀敌生死不惧,他们又说过内臣几句好话”
这富家翁模样者,赫然便是宪宗朝声名赫赫的西厂提督、久镇辽东多次杀推鞑靼的大太监汪直
却见汪直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对着弘治皇帝再作了个长揖。
“若非先帝回护,先将内臣剥离他们视线恐怕现在内臣早已经身首异处了罢”
弘治皇帝蓦然不语,只是坐在龙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那阶下的威宁伯王越微微一笑,轻声道“陛下何必烦忧”
“那麒麟儿一人,可抵我与汪公数倍”
弘治皇帝听得这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珠子双手按在了案几上“哦痴虎儿还有这等能耐”
“哈哈哈陛下啊你却小看那麒麟儿了,三大学士说他还需勘磨后才是风云麒麟儿”
却见威宁伯王越微微一笑,抚着自己的长髯叹道“然,老臣以为此子已经搅动风云了”
弘治皇帝也不是政治初哥,叫王越这么一说再仔细琢磨一下这次爆发的御史、贡生事件。
顿时不由得哑然失笑,可不是么
只是他年纪尚幼大家不太可能琢磨到他身上去,而且此事中参与进来好几位重臣。
苏州知府曹鸣岐、提学御史方信之,甚至还有内臣南京守备钱能。
三人互不隶属平日相当于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你说他们三人一块儿促成此事
怎么可能啊
莫说是弘治皇帝即便是朝中重臣们,又有几人会认为他一介国公家的孩子能指挥这票重臣
王越能反应过来很大部分原因,是他曾经长时间的接触过张仑。
弘治皇帝是灯下黑了,得了王越的提醒才恍然大悟
即便是钱能在密奏中提及了这些事情,弘治皇帝下意识依旧当痴虎儿是个孩子。
那些事儿嘛估计是痴虎儿闹起,曹鸣岐、方信之他们跟进的罢
然而此时细细一想,曹鸣岐、方信之他们怎么能指挥扶桑使节上殿跪求啊
“此子本事虽大,却毛病不少”
王越对着弘治皇帝苦笑着道“首当其冲的就是脾气不好,一旦惹了他那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唔比马蜂窝厉害多了,弘治皇帝想想那些现在被革职查办的御史、被关押的贡生们。
估计他们如果知道事情的缘由那宁愿被马蜂蜇一顿,也不肯得罪痴虎儿了。
“其次便是懒”王越说着,脸就垮下来了“老臣与他相处些许时日,发现他除了习武练字外”
王越的脸色变得很古怪“那极其之懒”
“士子求见本是扬名之事,他却挂牌不见。平日里若非要事,书写皆由弟子代笔他口述”
弘治皇帝听得这话,不由得哑然失笑。
王越则是继续道“其次好财货,若欲使其做事必与财货方肯动”
“”这下轮到弘治皇帝脸色古怪了,他想到自己舞弊案召张仑来问策的时候。
这小子上来就先问要钱,不给好处直接装死要跑路。
与自己往来信件里面自己一边劝他不要重财货,这小子一边折腾自己的歪理邪说
“但他取财货颇有章法,即便取之也让人无话可说。”
弘治皇帝点了点头,这点倒是真的。
痴虎儿斩倭寇、杀海盗,甚至最终奔袭扶桑再转回大明。
前后除了借用几艘战舰之外,还真没有耗费国朝一兵一卒、一粮一粟。
反而是前后给自己送来了数万两银子、红珊瑚、玳瑁、珍珠等等。
算下来自己反而是挣了至少十万两银子,要知道哪怕是千料大船的造价也就五六百两而已。
人家是靠着自家的老亲兵打下来的,后来的水匪、海盗现在可不是做训成水师交给自己了么
相当于是借出战船自己就白挣了十万两银子,国朝多了一支有实战经验的水师。
怎么算这都是挣了,痴虎儿挣钱是挣的让你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