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大明转眼已经好几个年头了,从开始的懵懂随波逐流、看看大明风貌游戏的心态。
再到直面鲜血淋漓的厮杀,觉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然后到了后来,主动的想要在这个时代改变些什么。
其中的这些心理上的变化,小公爷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曾经小公爷觉着话挺装犊子的。
至少当年他和处男哥一溜人不敢说是人中龙凤,那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啊。
但他们在实现了财富自由以后,经常办的事儿基本就是“从心所欲不逾矩”。
唔直白点儿,就是国内不给干的上国外干。
更直白点儿,就是“五洲走肾不走心,四海留套不留情”。
而“若想一直浪,得有好身板”,所以处男哥、小公爷当年热爱健身、热爱保养。
我们为何苦练深蹲那是为了彰显男人的力量、提高雄性的魅力
所谓“丈夫深蹲练的好,妻子幸福享不少”,所以处男哥极其之热爱深蹲。
若说好事儿他们也曾干过,虽然他们从来不自认为是好人。
那年处男哥领队,大家默默的往灾区送物资。
期间默默的匿名捐款了不少,甚至匿名进行了资助。
小公爷甚至知道,处男哥自己匿名资助了好些贫困生。
他自己也匿名资助了一些,他们从来没有打算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事儿。
这于他们而言,就好像路遇旁人冻饿路旁而自己又身有余粮。
若是没有伸手拉上一把,便有见死不救的负罪感。
财富自由了,那么活着便是要让自己舒坦。
如何舒坦便是心理到生理上,都觉着舒坦。
解决生理上的需求,亦让心理上不有悔愧。
这才叫活的有质量,有意思。
可即便是到了那个程度,处男哥和他们那票人当年也就是混吃等死。
随手行善,并不代表他们自认为能改变世界或者能努力的做出些什么。
就好似随手收拾路边的垃圾,这未必会说让环境更美好多少。
也没指望能影响谁,但这么做自己心里就舒坦。
所以于那些年的玉螭虎而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挺扯犊子的。
即便是刚刚来到了大明朝的时候,他依旧觉着这句话很扯犊子。
既然财富自由了,那自然是保持健康混吃等死啊
抱着这样的心态,小公爷在试探改变了唐伯虎的命运后便开启了自己的苏杭之旅。
按照他的想法,这本来是要去见识见识江南风月的。
然而那些惨死在倭寇袭杀的人,让他觉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们是人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的人
那一刻他觉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因为他能为这些人做些什么。
无他,只为心安二字耳。
然而事情总是缓缓的脱离控制,当见到了海因里希、见到了那些佛朗机炮和火绳枪的时候
没有人知道那一瞬间对张小公爷的触动,到底有多大。
他脑海中在那一刻,仿佛见到了清末国门被敲开、那些狞笑的嘴脸烧杀抢掠
他仿佛耳边响起了万千冤魂的哀嚎,响起了华夏数千年先贤悲愤的怒吼
清末民国,国败家亡
那期间的屈辱一度抽打着所有的国人,那些个列强们用鲜血淋漓的事实告诉了国人
落后,就只有被欺辱
事实上到了那一刻,小公爷想要做的也仅仅是想要带给大明些许改变。
直至那场经筵辩讲之前,他甚至没有敢去想过真正的让这个王朝改变什么。
然而,当在准备经筵辩场的时候他才真正的发现。
他即便是给这个王朝留下些什么,也很快会被儒家所淹没。
根植在华夏民族上影响力长达千年的儒家,哪怕是后世来人的自己都无法避免被影响。
何况是在这个时代,这个他们影响力最大的时代
即便是他权倾一时又如何,即便是他获得了皇帝的支持、有着巨大的权柄又如何
他现在还年轻,但他终究会老去。
他终究是会精力不济,而最重要的是大明朝最终的执行者,依旧是儒家的那批人。
他们或许会暂时蛰伏,然而他们终究是会不断的寻找机会发起反击。
王临川公在北宋的改革是怎么破产的
大明的开国太祖朱元璋,他对贪腐的高压又是如何被切断的
还有后来的张叔大,他的改革又是怎么被变相执行以至于留下骂名的
这些儒家文人掌握着笔杆子、掌握着权力,他们会恶毒的攻击一切不利于他们的事物。
他们会抹杀掉一切不利于他们的事物,暂时不行就蛰伏起来再找机会下手。
张小公爷之前从来没有试图去改变大明什么,就是知道这个情况。
他如果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小公爷,满朝文武甚至皇didu不会招惹他。
他可以逍遥的过完这辈子,再随手丢几篇诗文混个名士的声誉那史书都记他一笔。
然而这是他想要的吗
经筵辩场那一辩,是跟刘大夏的一辩
但那何尝不是玉螭虎对自己的拷问我,到底要做什么。
知道历史的走向,等着这一切的发生。
还是想方设法的少走弯路,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能够骄傲的传承融入骨髓里的文明
炮火声在经筵辩场响起的时候,张小公爷脑海闪过的是前世的画面。
烧成了废墟的圆明园,那些白皮狰狞癫狂嘲讽的放肆大笑。
将五千年文华踩在脚底,那种蔑视和轻贱。
一件件被他们摆在了博物馆里沾着华夏民族血泪的文物,他们居然还有脸与我们谈文明
那是一群靠着贩奴、靠着欺骗、靠着抢掠,吃着旁人血肉、用别人血泪累积财富起来的强盗后裔们。
他们没有一丁点儿的羞愧,他们居然还有脸谈文明
没人知道的是,那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让这个国家、要让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摆脱那个厄运。
也是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了什么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甚至有机会为此而做些什么。
张小公爷肯定是看不到身后会发生的那些事情,但他知道这些事情会发生。
他无法选择视而不见他能瞒过所有人,但他骗不了自己。
“哗啦”
浪花拍在了战舰上,刀锋一样的船艏将湛蓝色的海水切开。
猛烈的罡风将小公爷的雪白的衣袍吹起,咸腥的海风之下玉螭虎昂立于船首上。
妙安与足利鹤二女远远的望着他,自从后小公爷便一直站立在船首。
没有人敢于来打搅他,所有人都是默默的等待着。
这样的情形上一次出现,乃是在江南桃林。
当时张小公爷连续数日都在沉思的状态,但恢复后的小公爷显然学问更加的精进了一层。
譬如诗作的问世都多了好几首,这就是明证啊
小公爷其实是在不断的回忆这段时间自己的动作,看看是否有疏漏。
他很清楚一点,仅仅是凭借他一个人、几个人甚至一些弟子是很难成事的。
即便是侥幸成事了,也会在他权势削弱后被风吹雨打去。
所以在培养学生的同时,他在培养的是一大群的既得利益者。
任何一项改革都需要顾及到多方的利益,只有获益方越多变革才能进行的越顺利。
而同时张小公爷才能够顺势树立起原始的规则,当大多数人都从这套规则中获益
哪怕是很多读书人也从这套规则中获益的时候,即便是后来有人想要对这套规则动手都很难。
玉螭虎要做到的就是这点,让大部分人都从变革中获益。
同时他再制定规则,这套规则将会兼顾到多方的利益、为多方创造利益。
唯有如此,变革才会被他们自发的去维护这套规则。
如今这套规则中囊括进来的,包括了皇帝的内库、勋贵们的簪缨货殖会、国朝户部
甚至到内阁、诸部的尚书,元老院就是为他们所设置的。
朝堂诸部、各布政使司的官员也有了极大的晋升渠道,考核上佳调回国朝政务学院任教、就学。
然后分配至诸部任职,这是下一步要推进的。
小公爷还兼顾了科举的进士、举子,因为各部都自行开科取士补足官员。
这极大的促进了举子们进入仕途的道路,没有几个举子会拒绝这点。
随着庠序教谕部的铺开,很多社学建立起来底层的秀才们也会从中获益。
甚至连内官小公爷都考虑到了,显忠祠、元老院的一席之地。
再帮着内库经营各项有皇家股子的资产,还能拿到分红。
论名、论利、论地位,他们可全都能拿到的
“接下来的,便是要等海因里希回来了”
小公爷望着湛蓝的海面,一转眼那欧洲的狗犊子回去也已经好几年了。
但这个时代的航海可跟后世不一样啊,毕竟此时的航海没有后世的机械澎湃动力做支撑。
几乎全都是靠着风力、船桨在行进,出航一趟一两年才抵达都是常态。
哥伦布此时已经发现了新大陆,并已经开始登陆美洲大陆了。
“希望那小子能够平安回来,能够给我带一些惊喜回来”
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玉螭虎这才放下了一切回首望着妙安、足利鹤轻声道。
“姐姐,我饿了。”
船在海上几乎乏善可陈,毕竟大海初看时候还挺有意思。
每日都要看就厌烦了,呆在船上又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猫着。
小公爷于是每日都只能是在甲板上演武,不时的和妙安足利鹤叮叮当当的打做一团。
终于在航行了好些时日后,战舰缓缓的靠近了粤北外海。
信鸽放出去,很快的便有簪缨货殖会的商船过来将他们接过去。
顺着江水的入海口,小公爷很快的看到了阔别许久的陆地和羊城坊市码头。
此时的羊城坊市码头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商贸集散地,这里已经成为了中转枢纽。
黔州来的各项货物,顺江而下在此集散分发至闽浙京师。
而京师来的货物亦在此集散,被分送往黔州、桂北、京师等地。
于是,这里的货栈、坊市比之京师潮白河坊市更大
然而小公爷并没有打算上岸,他只是默默的通过纱窗望向了这片巨大的坊市。
华夏民族的创造力,从古迄今没有差过半分。
自己仅仅是需要给他们点上一盏灯,他们就能够通过这盏灯点亮一片灯海。
从小周管家、从勋贵们,再到下面的这些商贾们都无声的证明了这一点。
大明正在一点点的改变,自己和他们都需要适应的时间
船队缓缓的从江上驶过,顺着江河航行了一段时日才抵达了黔州的码头。
此时的黔州码头早已不复往日的简陋,这里被勋贵们经营的几乎要赶上潮白河坊市了。
延绵成片的大量商铺,往来的客商们络绎不绝。
这里不仅有京师来采购的商贾,亦有从蜀中赶来的商户。
已经大量的铺设了水泥的驿道上,车马人群川流往来不息。
小公爷甚至看到了好些略显熟悉的面孔,应该是曾经在土司家见过。
他们熟练的用着官话,跟商贾们讨价还价吵的面红耳赤。
不时的还会跟往来坊市的附近山民们,用黔州的方言大声谈笑着什么。
明晃晃的“黔州货殖会”牌匾挂在了一处看起来像是官衙的门楣上,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而从码头上下来的小公爷,很快的就被一批人迎上围住了。
几个面色肃然的汉子,沉默而恭敬的将小公爷迎上了马车随后缓缓出发。
“这驿道竟然修通了”
张小公爷几乎要目瞪口呆,卧槽当年奢香夫人修筑这龙场九驿,足足是花了十年时间啊
“龙场九驿十八站,水西十桥千岁衢”,上下足足六百里地儿
主要是黔州山多、路陡,别说是大明这会儿了。
便是后世给黔州修路,那花费的资金和人力物力也是巨大的。
“呃您所有不知了,此番筑路各家出力不少”
在马车前方给小公爷赶车的,是调查局在这黔州的提司。
却见他轻声回答道“不瞒您说,这条道儿啊”
“修筑的快,乃是各家土司和刑部都不惜命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