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刘大夏几乎是用吼的,喊出来这句话。
边上的刘瑾吓的一个哆嗦,差点儿腿一软就跪地上了。
“禀老大人昨夜洪峰肆虐,殿下与小公爷为平灾患削发代首”
肥龙赶紧站出来,躬身拱手小声把事情给说了一通。
刘大夏默默的听完了肥龙的陈述,这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眼见他直愣愣的望着太子,又看了看张小公爷。
终究是深深的一抱拳,随后从旁人手上拿过短刃来。
走到了浑浊的滚滚江边,散下长发挽起。
“老夫刘大夏此身残躯还当报国,不敢轻言赴死”
“今削发代首,以敬苍天望我上苍,怜我百姓消此灾劫,除此厄患”
和张小公爷、熊孩子不同,刘大夏的声音更显苍老。
但却铿锵有力,颤抖而苍老的声线中带着的是丝丝的悲愤
“幸我大明,有忠良螭虎相护幸我大明,有为民赴灾储君天若不幸之,天贼也”
这话说的,下面的一群人肝尖儿直颤啊
开玩笑,这相当于是对骂老天爷了。
我大明有能为了百姓赴灾救难的储君,有率领大军堤坝护民的忠良
若是如此大明都无上苍眷顾,那岂非上苍为贼害民耶
眼见老刘长啸一声,将断发抛入河中。
这才默默的走过来,对着张小公爷与太子深深的一礼。
“此前事宜,老夫对殿下与小公爷多有误解”
眼见老头儿缓缓起身,目光炯炯“老夫在这里,给殿下与小公爷赔不是了。”
俩人赶紧吓的连说不敢,为了避免这老头儿继续叨叨刘瑾醒目上前。
拉着老家伙到一边开始商量各项事宜,比如这天儿今儿不下雨可保不齐明日还不下雨。
所以这物资得赶紧运上来,趁着没下大雨再行加固
城里被清理出来的杂物都被装进了麻袋,冲毁的屋子被拆下来房梁木桩运到了大坝上。
玉螭虎把自己的马车都推下去给大坝阻水了,没有人再敢在这件事情上吊歪。
尤其听闻玉螭虎与太子大坝救灾,为退水患削发代首时全城都沉默了。
甚至整个州府、整个行省,很快的便传遍了此事,百姓们不会说话。
但他们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
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实在在的事情做下来。
谁是真心实意的对他们好,已然是毋庸置疑。
尽管玉螭虎所在的这条堤坝守住了,可还是有管涌的区域出现了溃坝。
可怜的西江鬼在南粤的时候那也是一方人物,差点儿就被山洪给冲没了。
挂在一棵老树上足足呆了一晚上,这才被人救下来。
这是一场战争
所有的军卒们心里有了这个概念,尽管他们一开始还很懵懂此事。
为何自己要来这里,为何要在大坝上拼命。
但当那些垂垂老矣的当地百姓,咬着牙将粥抬到了他们的面前。
恭敬的看着他们、崇敬的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心里头依稀有些明白自己为何来此了。
最初是军令,军令如山
令下莫说是这大坝,便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得闯一遭。
然而,如今他们的心里升起一丝的明悟。
这不再是军令所致,那些个百姓们感激而崇敬的眼神让他们明白了些什么。
那皓首苍苍的老者们,让这些个军卒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父母。
“军爷,灾荒也没啥好东西。便是这个几个鸡蛋,且吃了罢”
那是一个小框的鸡蛋,一群浑身泥泞的军汉们直愣愣的看着。
好几个喉结滚动便是要上前,但被同袍拉住了。
边上一并送早饭上来的孩子,看着不过六七岁模样。
亦是盯着鸡蛋,很显然这孩子是灾民家的。
“老丈莫要如此”
几个队正站了出来,抓过鸡蛋塞到了孩子手里。
老人一个哆嗦,便是要将鸡蛋拿回来。
然而,却被这些个军汉们止住了。
“给娃子们吃罢我等亦是七尺男儿汉,与老丈和娃子争这个吃如何当人”
还有军汉默默的打了一碗粥,先塞给了孩子。
送早饭上来的老丈微微颤颤的看着这些浑身泥泞的军汉,想说什么却又喉头哽咽。
上来送饭的几乎都是这些老者,青壮们还活着、还能干活儿的都上大坝帮忙了。
这些个老丈中,不少家中有都人葬身洪灾。
靠着的是国朝拨付的救济,每日干活儿可以吃饱饭、领些许口粮。
州府县的老爷们轮番安抚,国朝必然不弃他们。
让他们可以放心,国朝如今已经开始着手安排他们的出路了。
大家只需要好好的听从便是,待此间灾情过后陛下自有安排。
尽管大雨随后又在袭来,但总算是有足够的青壮在大坝上盯着、堵漏。
道路的通畅让国朝的物资可以不断的运送进来,而同时的清障也在继续。
这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白昂被勒令回去休息。
但白昂并非是单纯的休息,张小公爷拉着他与刘大夏商议一番后。
白昂现在主要负责整理此番救灾的行迹,做出一份记录交予国朝。
其中得失要叙述清楚,日后用于范本交由地方官员修习。
朱厚照这熊孩子逐渐变得稳重了,大坝上他一个决定关乎的可能是千万人生死。
这份担子,实实在在的压在了他的肩头上。
第一次,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责任的重量。
这不是在货殖会的操作,搞砸了有虎哥儿帮他兜底。
这不是在宫里、在军械营造局里的胡闹,真有危险大家会护着他。
现在是他一个人带着所有人在作战,稍有失误身后就是成千上万甚至数十万条性命
这些人不是数字,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个的人
他们很多人的面孔或许模糊,但他们真真切切的给朱厚照送过饭。
他们实实在在的给这位太子,恭敬的拜谢。
这和在邸报里、在卷宗里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渐渐的,他也习惯了这种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
只是他比其他人而言,更加的辛苦。
每日穿着短打上堤坝,巡查各处可能出现的管涌、查验加固、险情地段。
晚间回来,还得跟着白昂一起完成课业。
张小公爷交给他的课业,是要学会这些救灾方略。
同时根据白天所探查情况,给出建议或意见
朱厚照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甚至在宫里做课业、学礼仪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忙碌过。
下面的州府县级官员们更是忙的飞起,没一段儿他们都得亲自去检查一番。
不少都学着太子穿上短打草鞋,在堤坝上跑的整个人晒成黑碳头。
也是这点熊孩子每次跑完,心里都叹气。
虎哥儿也跟着他一起跑,可为啥虎哥儿就是晒不黑啊
熊孩子瞧瞧自己,都特么晒成昆仑奴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也没耽误他长个儿。
“损失有些大”
朱厚照翻阅着下面各营哨上报来的卷宗,幽幽的叹气。
“羊皮筏子已经坏了四成,各部伤病减员严重、迄今有二百三十七人”
死了。
这两个字朱厚照没有说出口,其中有一位是弘治皇帝拍来的击技内官。
那位是赶着马车冲进了缺口的,可即便是身上本事再高也无法抵挡洪水。
滚滚洪流中他没有抓住那抛出去的绳索,当在下游再被找到的时候他已经浮肿了。
木材很重要,根本就无法用棺材安葬他。
朱厚照第一次直面这种生死,他哆嗦着亲手将这内官火化。
然后要求,将他的骨灰带回京师去。
“所以,殿下学会了么”
营帐里,疲惫的玉螭虎望着这位太子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