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俊的公子,瞧着咋还有些眼熟”就是刚才的那个眼神太可怕了点。
宝生媳妇看着笑盈盈下马步入食肆的景玥,搂着小孙子的手臂还有些抖,脊背上窜起的寒意也尚未消退,汗津津的把贴身的小衣裳都给打湿了,她却开始忍不住的怀疑刚才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分明是个比花儿还要好看的温柔公子,哪里可怕了
无论古今,长得好看的人总是特别占便宜,明明前一刻还一副炼狱里杀出来的恶鬼模样,转眼笑一笑,人们瞬间就觉得春风送暖,花儿都开了,还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他们真应该看得远一点,看看他身后那些侍从们,几乎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震惊表情。
只除了少数的那么一两个。
景玥就这么堂而皇之,没遇见丁点阻碍的走了进来。
春喜被吓得到现在还心头乱跳,缩着身子都不敢抬头多看一眼,浑身颤抖,满脸的惊惧。
倒是屠六娘终于从疼痛中稍稍缓过了神,捧着手臂白着脸,也有精力去看那不知死活竟敢打她的混蛋了。
一抬头,便是一愣,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正朝她走过来的少年郎,极致的美貌于她而言就是极端的诱惑,让她在一瞬间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满腔的愤怒也一下子泄了气。
“你你为什么打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出口的质问和叫嚣却成了软绵绵宛若委屈的撒娇。
景玥的脚步一顿,浑身泛起一阵恶寒。
屠六娘在丫鬟和仆妇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捂着手臂疼得脸色发白,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刚经历了小产又遭受重创,她现在连原地站稳都不能够,然而如此境地她却仍不忘满脸痴迷的看着景玥,身子一晃就软绵绵的朝他扑了过去。
景玥一瞬间如同遇到多恶心的脏东西,手一抖,尚未收起的鞭子就又抽了出去。
“啪”
“啊”
这次可不仅仅是一只手臂而已了,从右肩到左边的腰侧血淋淋一条,若非斗篷和绵袄子替她挡了大部分杀伤力,她怕是要被当场劈开。
所有人被都吓坏了,眼睁睁看着屠六娘缩着身子痛到在地上打滚,凄厉的尖叫把隔了门墙,小小的动静基本听不见的郑丰谷都惊了出来。
“这这是咋的了”看着模样惨烈满身血的屠六娘,看着几乎把他家食肆围堵了起来的陌生侍从,他最后将目光落在手执着染血长鞭的景玥身上,神情惊惧而又茫然。
门外除了景玥的侍从,还有听到动静后围拢过来的村民,却都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站着对这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从景玥的身后冲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起屠六娘就往外拖。
烧灼般的疼痛加上内心的恐惧让屠六娘厉声尖叫了起来“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郑云萝你这个贱唔唔唔”
景玥的目光愈显幽深,他转过了头,第一次拿正眼去看被钳制了双手和捂住半张脸的屠六娘,看得特别仔细。
“能杀吗”他回头来问云萝。
食肆里悚然一惊,曾迷失在他美色中的人再也感觉不到他的美艳动人了,只看着他简直要瑟瑟发抖。
云萝的眉心抽了一下,虽然对于屠六娘不骂景玥却反而来骂她的行为有些不满,但也不至于就到了要她小命的地步。
“别闹”
景玥一愣,忽然就别过脸去偷偷的笑了起来,眼角微微泛红,只觉得整颗心都酥酥麻麻的。
待到平复下心情,他走到了云萝的面前,然后将另一只手中的狭长黑匣子递给她,说“西夷特产,特意为你挑选的。”
你去打仗还不忘寻摸当地的特产
还有,你不是刚刚还想要杀屠六娘的吗转眼就满面春风的送起了礼物
明明没什么大的表情,但景玥还是从她眼里看到了这个意思,不由得轻笑一声,眉头微挑隐约中似乎还有点得意,将狭长黑匣子一点点打开,轻声说道“这是我从西夷王庭的宝库中找到的,当时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你肯定会喜欢。”
匣子打开,出现在云萝面前的就是一柄漆黑的短剑,比匕首略长,不足一尺,躺在黑匣子里面几乎要与衬垫的漆黑毛毡子融为一体,不见一丝反光。
云萝默然。
送女孩子礼物,不该是珠宝首饰、黄金美玉才对吗是什么让你觉得本姑娘会喜欢这样一把黑漆漆没有任何特色和装饰,看上去一点都不闪闪发亮的短剑
她抿着嘴绷着小脸,眼睛却一下子就亮了。
这短剑好像并不是纯粹的铁器或铜器,握在手中只是微凉,不觉得冰冷,有一种似玉似木的触觉。它的表面没有任何的花纹雕镂,若不是剑柄下端突出的格,怕是要把它看成一截扁圆的烧火棍,看似圆润光滑,摸着却有细腻的沙粒感,十分舒服。
稍一用力将剑身拔出,依然是不见反光的黑,直到完全拔出了剑鞘才终于在剑锋处看见了一抹藏不住的亮色,并没有很亮,但在极致的黑中透出的这点反光却一下子刺得云萝双眼生疼。
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温热的,还带着薄薄的一层茧。
另一只手包着她的手指,缓缓的将拔出的短剑又重新推回了剑鞘,“别看,小心伤了眼睛。”
云萝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手心,让他的心跳也忽然漏了一拍。
慌忙将手缩回去,藏到身后轻轻的握起,似乎想要留住手心里的那一抹细腻和温凉。
耳根微热,他轻咳了一声,说道“这短剑据说是由天外陨石锻造而成,吹毛短发、削铁如泥,且还十分的坚硬,铁石锤打不断,被西夷王族奉为至宝珍藏在宝库之中,正好便宜了我。”
云萝把玩着短剑,还真有点舍不得还给他。
“久别重逢的朋友精心准备的好礼,你难道想要拒绝我吗”景玥藏起了紧张,用最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
云萝看他两眼,默默的将这份好礼放回到匣子里,然后合上盖子端在了怀里,“谢谢。”
景玥暗暗的松一口气,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到腿上一紧,低头就看到一个胖乎乎的三四岁小娃抱住了他的大腿,用力仰起脑袋来看着他,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
不知是不是错觉,分明没有血缘,但这个胖嘟嘟却和阿萝的小时候颇有几分神似。
景玥看着就不由得软了心,弯下腰伸手往他的两边腋下一托,轻易的将他托举了起来往怀里一搂,目光却落在对面云萝的身上,满脸痛惜的问道“阿萝,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这可真不是个让人高兴的问题,云萝眼皮一掀,凉凉的反问了一句“瘦了不好吗”
他轻捏了下郑嘟嘟的小胖爪子,“好,你怎样都是好的。”
唉,都没来得及揉一揉、捏一捏,阿萝的肉就不见了。
郑嘟嘟被捏得痒痒,忍不住动了动小爪子,说“吃肉”
景玥眉眼微软,至少现在的郑嘟嘟还是让他有点喜欢的,于是态度也算温和,又捏了捏小胖脸,问道“你这一身肉是吃了多少肉才养出来的”
胖嘟嘟一点都不怕他,还觉得这个哥哥跟他的三姐一样好看,让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闻言就笑嘻嘻的张开手臂划拉着说道“这么多”
郑丰谷和刘氏从惊惧中缓过了神来,又见小闺女小儿子跟景玥站在一起,竟都半点不觉得害怕,夫妻两不由得面面相觑,然后一块儿走了过来。
刘氏偷眼瞄着景玥的脸,又小心的看了几眼门外那些挂着刀的黑脸侍从,还有被直接敲晕了过去扔在地上的屠六娘,试探的问道“是景公子吧”
几年不见,景玥的模样变了许多,但大致的轮廓却没有太大的改变,况且,长成这样好看的公子总是能让人印象深刻,几年前的几次相见,刘氏至今都没有忘记。
景玥将胖嘟嘟放到地上,然后朝刘氏拱手道“正是小子,几年不见,大叔和婶子长得越发年轻了。”
果然是熟人,夫妻两的表情立刻就可见的放松了许多,再听见这一句赞扬,刘氏不禁有些羞赧,看着他小心的说道“景公子也长大了呢,若是在外头遇见,可不敢认。听小萝说过,你不是本地人,这些年一直在家中吗此次过来这儿是有啥事”
“承蒙婶子挂念,这些年我一直游历在外,今年初才回到家中,接掌家中事务。”
刘氏惊讶道“你小小年纪就开始掌管家中事务了”
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可不是乡下的小门小户,有的也多是些琐碎小事。
想想金公子,十岁就能够独自掌管一个作坊了,这大户人家的孩子咋都那么能干呢
如果让刘氏知道,景玥掌的不仅仅是他景家的一家小事,还掌着几十万大军,刚刚攻占了西夷王庭,杀得西夷俯首称臣、年年纳贡,不知又该是怎样的震惊模样。
可惜,最想杀的那个人却竟然被逃过一劫。
不过也无妨,今生若还敢惦记阿萝,他不介意打到西夷灭国。
景玥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转头又跟云萝说“我预备在这里建几座茶园,附近可有空置的荒山坡地”
“茶园”云萝一愣,随之意外的看着他。
你还真有正经事啊
不过在附近建茶园么
江南的气候是十分适合种植绿茶的,这一点连她这个对农事不大了解的半吊子都知道,毕竟在她的前世,江南的绿茶多有名啊
但现在,她还真没有听说过附近有什么出名的茶园,倒是在后山找到过几株野茶,可她又不会炒制,摘了也是白白的浪费。
郑丰谷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不禁说道“茶可是金贵东西,怕是不好种吧”
他也只在往年金公子送来的年节礼物中见过正经的茶叶,听说老贵了,小小的一罐就要几百文甚至是好几两银子。
镇上的铺子里也有卖茶的,最便宜的就是茶叶沫子,却也得十好几文钱一小包,乡下人可舍不得花这个钱,想喝茶,就去山里田边的摘一些草叶子草籽来晒干了泡水喝,有的很苦,有的还有淡淡的香味,消暑解渴不比正经茶叶差。
要说滋味,那是什么茶都不如糖水好喝。
作为一个纯种的穷苦百姓,郑丰谷对自己的这个观点没有一丝怀疑和迟疑。
景玥说“茶种和茶树都已经备好了,就等着找地方栽种。”
郑丰谷茫然的睁着眼睛,伺候庄稼他是一把好手,种茶却是完全的两眼一抹黑,只能对景玥说道“我也不懂这个,但若是有哪里用得着我们的,公子尽管直说。”
景玥又道了声谢。
郑丰谷悄然的瞄了眼外头,看到晕死在地上的屠六娘,有些为难和心不在焉。
正想开口求个情,郑云兰和郑玉莲从村里跑了出来,远远的就看到有许多村民围在食肆外头,却都没有靠得太近,好像在害怕着什么,而食肆的门口则堵了一群陌生的带刀汉子。
两人不由停下脚步,脸色有些惊惶和迟疑。
“大嫂。”郑云兰忽然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屠六娘,顿时心里一惊,既紧张担忧,又有着一点莫名的快意,壮了壮胆子,冲着景玥的侍从们喊道,“你们是什么人对我大嫂做了什么”
眼珠子飞快的转溜着,透过人群,她隐约能看见二叔家的食肆里头似乎也进了人,难道是二叔家做事得罪了人,大嫂不过是被连累的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郑云兰的心就仿佛要飞起一般。
她盼着他们倒霉,可是已经盼了好几年
要说她为何这么看二叔家不顺眼,其实她自己也未必能说清楚,反正就是心里不爽快不痛快,凭什么她在吃苦受罪,分家出去的堂姐妹堂兄弟的日子却越过越好明明不过是几家泥腿子而已,离了她爹的庇护,难道不该苦哈哈的一辈子埋在泥土里刨食,吃了上顿没下顿吗
没人理会郑云兰的质问,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这让郑云兰不禁有些羞恼和怯步,站在几步之外就不敢再往前。
郑玉莲站在她的身边,也在看那些不知来路的陌生人,目光从他们的衣着看到身姿,又从样貌看到装扮,咬了咬嘴唇,一改往日张扬的本性,轻声细语的说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不知道我侄儿媳妇是镇上屠家的六小姐吗再娇贵也没有了,你们粗手粗脚的伤了她,屠家可不会放过你们”
站在屠六娘两侧的正是无痕和无妄,刚才也是他们将人拖出来打晕的。
听到郑玉莲的话,他们对视一眼,不过是个乡绅小户之家的女儿,还再娇贵也没有了,当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千金贵女吗
在乡下人看来,屠家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户人家,可在景玥身边的这些人看来,一个镇上的乡绅小商人,也不过是个稍微宽裕些的乡下人家。
无妄顿时轻笑了一声,“真是好大的依仗,可吓死我了”
这话说出来,旁边紧跟着就响起一阵轻声的哄笑,让刚露出得意神色的郑玉莲一下子又僵硬了表情。
那话分明是在嘲笑她
郑云兰涨红了脸简直想要当做不认识她,眼珠一转就又转到了食肆的方向,隔着人群朝那边喊道“二叔、二婶,你们在里面吗这些是什么人为何围在你家外头你们在里面还好吗”
“你很盼着我们都出事”
云萝的声音从食肆里传了出来,围在门口的侍从们也随之散开,食肆里的情景终于呈现在了郑云兰和郑玉莲的眼前。
里面明明有好几个人,姑侄两的目光却只被那一人吸引。
郑玉莲忽然间含羞带怯红了脸,郑云兰的眼中也迸射出了强烈的光芒,“景景公子”
当年景公子和金来一起来村里,她们还曾远远的跟着躲在暗处偷看,之后又在家里近距离的见了两回,那样俊美的公子真是让人永生难忘,哪怕时隔几年变了模样,她们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两人穿过人群进了食肆,郑云兰站在景玥的面前,似乎没看到他的避让后退,缠着手指柔声说道“景公子怎么来了这些年来,你一走无音信,我问云萝她也不问三不知,更是从不主动提起你,没想到景公子却还惦记着我们。”
云萝耷着眉尾瞥了她一眼,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有所指、挑拨离间啊
郑玉莲也瞪了眼云萝,轻嗔道“景公子大老远的过来看望我们,你怎么让他站在这儿莫说端茶上点心,好歹先请他坐下来啊,真是太不知礼数了。”
“”你平时说话的语气和声音可不是这样的。
郑嘟嘟听不太懂,但指责他三姐的话还是听出来了,就站在云萝的前面,张着小手气呼呼的瞪着她们。
云萝在他头顶的小簸箕上摸了摸,倒是懒得跟她们计较。
可惜,安抚了郑嘟嘟,旁边还有个同样不高兴的景玥,他凉凉的扫过郑玉莲和郑云兰二人,转头问云萝“这两位是”
“我小姑和大堂姐。”
“是吗”他眉头一挑似乎十分的惊讶,“瞧这皮肤粗糙,满脸褶子的模样,我还以为是村里谁家的大婶呢”
守在门外的人“轰”一声笑了起来,无妄张嘴便说道“爷,您没看错,这两位姑娘,跟您和萝姑娘比起来还真不像是同辈人”
“不可胡说”无痕皱眉斥了他一句,“这其中一位是萝姑娘的小姑,自然不是同辈人。”
“哎呦,瞧我这耳朵,刚才有些听岔了。不过另一位不是堂姐吗”
他们身旁的一个八尺壮汉插嘴说道“这有啥稀奇的亲姐妹之间都有相差几十岁的呢,更何况是隔房的堂姐妹没听见萝姑娘说吗,那是大堂姐”
“不是吧我瞧着她们都还梳着姑娘的发式啊。”长着娃娃脸,一看就是伙伴中间的最年轻的那位诧异的说道。
壮汉一咂摸嘴,“这种情况,要不是嫁不出去留成了老姑娘,就是长得太着急。”
云萝“”
郑丰谷“”
刘氏“”
郑云兰和郑玉莲的脸红了白,白了又青,如同调色盘一般不住的变化,终于捂着脸“嘤嘤嘤”的推开人群跑走了。
“过分了。”云萝目送着两人跑远,然后皱眉看着瞎起哄的景家侍从们,“瞎说什么大实话”
景玥轻咳了一声,垂眸看着她的眼神之中满满的全是笑意。
无痕朝云萝躬身说道“您教训得有礼,是我等唐突了。不知萝姑娘想要如何处置地上的这一位”
云萝轻呼出一口气,其实这些事情被外人围观了,挺丢人的,好歹都是郑家人。
她转头看向郑丰谷,“爹,你想怎么处置”
郑丰谷并不曾亲眼看见屠六娘的行为,他听到动静觉得不对,放下手里的东西出来的时候,屠六娘已经被打得满地打滚了,之后就被捂着嘴拖了出去。
此时被云萝询问意见,刘氏就小声的跟他把事儿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越听,他的眉头皱得越紧,那不管不顾冲进来就又打又骂的,岂不跟泼妇一样哪里还有什么教养可言
当然,有教养的人也做不出她的那些事情。
可是看着她血淋淋躺在地上的模样,有想想她前两天才刚刚摔倒落了胎,这伤上加伤的还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养好,他也不忍心再去折磨人。
算起来,她年纪轻轻的,比云萱也才大了两岁而已,在长辈的眼里,都还是个孩子呢。
征求了景玥和云萝的意见,得到都由他做主之后,他转头对已经吓成了鹌鹑的春喜和屠家仆妇说道“罢了,你们好生的带她回去吧。我不管你们听了啥闲话,说谁害谁的,以后都看好你们的主子不许再来闹事。有些事情,赫赫扬扬的闹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